楚云都今日来寻陆知酒,虽是要为自己找个台阶,却也是为了叫大夫来为她看看身子。

    昨日她突然不适,后两人又吵架不欢而散,他整夜未能睡好,除了总是去想她的成见外,也一直担心她是否又像初识还未养好时那般,小病缠身。

    楚云都半夜实在放心不下,叫人跑幽竹院外守着,却整晚都没有动静。

    他不想如此快就拉下脸来凑上前去,硬生生等到了今天。

    听陆知酒说要与自己去学塾,楚云都实在是无法再对她冷言冷语,却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好哄得很,便说道:“大夫例行问诊来了,叫他给你看看。我……先去请示秦老夫人。”

    陆知酒不解:“请示什么?”

    楚云都道:“自然是你我出行之事。”

    陆知酒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呢……我去与外祖母说吧。”

    她的出发点倒是简单,明知外祖母不喜楚云都,那就万万是没有叫他主动去碰钉子的道理。

    她这就要起身,不过楚云都立马扯了她的衣袖:“我去就好。”

    “可是……”

    “我去就好。”楚云都不给她商量的机会,扭头朝外头吩咐道,“叫大夫进来吧,给小姐看诊。”

    陆知酒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大夫竟是候在了门外:“其实侯爷,我的身子真的没事,昨日不过——”

    “看看就好,若有不适也好及时调理。上次的伤也到时候复诊了。”他每次遇到关乎她身子的事就格外强势,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说完又安抚,“秦老夫人那边你不要担心……我知她对我不满意,她说的任何话我都听着便是,不会反驳的。你莫要担心我惹怒她。”

    陆知酒心下真有了点怒。她哪是担心这个!

    可她刚启唇,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真有急事似的。

    陆知酒只得带着些不满安安静静坐着,待大夫看诊。

    一炷香后,大夫垂头敛目,语气恭敬:“夫人的伤口恢复良好,不日便可痊愈了。”

    他又说些注意事项,欢歌在旁听得认真,陆知酒也就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夫人近来可有异样不适?”

    片刻后,大夫突然的一句话让陆知酒一顿,抬眼看他:“大夫何出此言?”

    大夫思考一瞬,试探询问:“恕草民唐突。夫人脉象稍显虚浮,有异气相冲,几乎微不可察。此前为夫人看伤之时草民有所察觉,但疑似多心便未上报,如今再看,似乎确有此事。”

    陆知酒沉吟良久,问道:“大夫医术高明,我近来偶感不适,又多梦魇,恐是因此?”

    大夫捻须点点头:“极有可能。夫人未见其他异常,确有可能为梦魇所扰。若是有心浮气躁之状,草民为夫人开些药安神,可好?”

    陆知酒笑了笑:“那就多谢大夫了。”

    问诊完毕,陆知酒特地将大夫送至院外。

    待人走远了,她脸上得体的笑容便也消失不见。

    她微微侧头对欢歌说道:“想法子将药方送去奉贤裁缝铺给岳掌柜,再带一句话。”

    欢歌得令,微微惊讶后便将药方拢进袖中,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若说大夫初次询问之时她还有所怀疑,那么当他开了这样一张药方,陆知酒就已百分之百确定,有人想借此人之手,害她。

    从前的陆知酒自然不知,但她已非从前之人。

    她在鸡鸣寺那半年,身子日渐虚弱,若说无外力助推她是不信的。她也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曾经也想找出元凶,但她身边除了欢歌喜言,便是楚云都安排的人,她几乎无从下手。

    思考多日,她便将目光转向了来为她看诊的大夫,她怀疑药方上出了问题。

    那时她不信楚云都,便叫喜言偷偷溜出去药房打听,可得到的答案皆是,此乃上等的补气良方。于是她也很快打消了疑虑。

    陆知酒捏紧手心。

    她本也没想通问题所在,若非这样一张应在多年后出现的药方提前出现,这大夫也非熟悉的面孔,她又怎会朝有人真的要算计她这个方向去想。

    “看什么呢?”

    陆知酒骇了一跳,看向突然出现在台阶之下的楚云都。

    “没,刚送走大夫。”她笑笑。

    “大夫怎么说?”楚云都问道。虽然他会再去亲口问,却也想听她说。

    “没什么大事,伤口也快痊愈了,只是体虚,需要安神罢了。”她刻意隐去大夫另开药方一事,答得自然。

    楚云都点点头。陆知酒看他神色如常,便歪头问了一句:“侯爷见完外祖母了?她怎说?”

    楚云都背在身后的手揉搓两下,说道:“秦老夫人应了。”

    轮到陆知酒吃惊:“真的?竟是应了吗?”

    她原本想着,楚云都想要同她外祖母说便先由他去,外祖母不答应,她再去游说。怎么竟然,如此顺利?

    楚云都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惊喜,沉默半晌:“秦老夫人说,要同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学塾吗?”陆知酒走下台阶,更靠近些,站在他面前。

    楚云都垂头看着近处的她,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嗯。”

    陆知酒又转念想了想,轻叹:“也好,原本也该同外祖母一起散心的。”

    听她这么说,楚云都垂下眼睫,没多言了。

    几人打算轻装出行,陆知酒带着喜言,秦老夫人甚至未带云嬷嬷,便没多备物品。

    只楚云都为免途中意外,多布置了些暗卫,再随身带上谢意与两三侍卫,便出发了。

    陆知酒与秦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面对外祖母黑沉的脸色,陆知酒倒有些死皮赖脸讨好的意味。

    “外祖母,你近几日闷得慌吧?刚好去散散心。”

    “外祖母,今日是侯爷的生辰呢,你莫要对他太苛刻了。”

    “外祖母,就当是咱们祖孙俩一起游玩,笑一笑嘛。”

    “外祖母,你看,侯爷特地备了些书籍给我们解闷儿呢。”

    “外祖母……”

    “外祖母……”

    “好了。”秦老夫人实在是拗不过幼孙的撒娇耍赖,却还冷着嗓音,“既是他的生辰,带我这老婆子算是委屈他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陆知酒靠过去,笑眯眯的,“侯爷可乐意了呢。”

    “哼。”秦老夫人冷笑,“是你的主意吧?往这城郊荒地走,也是为了给他庆生?”

    陆知酒点头:“是啊,之前听说侯爷在城郊办了个学塾,在里头读书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呢。”

    这话引起了秦老夫人的注意:“你说的莫不是……”

    “嗯,正是呢。”陆知酒知道祖母这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外祖母喜爱的那些茶,是侯爷收养的孤儿所种,那些孤儿便就在学塾中就读。”

    秦老夫人目光飘远,陆知酒也安静下来,不打扰外祖母的所思所想了。

    学塾所在的农庄说近不近,需走些山路,虽可行马车,却颠簸不平。

    秦老夫人在马车里坐得实在不适,掀了帘子叫停。

    楚云都忙打马过来,弯腰询问:“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向来性子直爽,直接说道:“老身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山路磋磨,烦请侯爷也给我备匹马吧。”

    楚云都似乎是不确定:“您是要骑马?”

    “怎么,”秦老夫人显出些不满,“侯爷这是不允许?”

    楚云都忙回道:“并非如此,只是骑马危险。”

    他将目光投向秦老夫人身后的陆知酒,陆知酒此时刚好说道:“倒是无妨,外祖母马术极好的。”

    她所言非虚,秦老夫人虽是大家闺秀,却自幼喜爱马术,骑马上路自然不在话下。

    楚云都便应下:“好,晚辈这就让人牵马过来。”

    一侍卫将自己的马交于秦老夫人手中,秦老夫人转头对陆知酒说道:“笙笙上马,同外祖母一起。”

    秦老夫人早见陆知酒在马车里坐得也十分不适,只是未言,偏要骑马也是为了她能借着出来喘口气。

    陆知酒一惊,还未说些什么,楚云都就着急开口:“不可。”

    秦老夫人马术好,他遣人在旁看护着也可以放心,可他的笙笙哪懂骑马?

    秦老夫人皱眉:“怎的,侯爷这是不放心老身?”

    楚云都抿抿唇:“秦老夫人,笙笙既是说您的马术极好,晚辈自然相信。可笙笙她不会。”

    秦老夫人声如洪钟:“笙笙自然有我护着。”

    说到底,楚云都除了自己照看,对谁都放不下心。

    他少见的在秦老夫人面前露出执拗的神色,不言不语,陆知酒知道他这是不肯退让了。

    眼见秦老夫人要生气,她急忙走到两人面前,朝秦老夫人说道:“外祖母,这山路颠簸崎岖,您又久未亲骑,一人就得适应一段呢,哪顾得上我。”

    秦老夫人放柔了语气:“你这就是也不信我了?你在马车上坐得那么不舒服,难道还要继续坐?”

    “哪有。”陆知酒笑,“我没有不舒服,外祖母放心。”

    秦老夫人还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楚云都却说话了。

    “笙笙,你与我一起。”

    其他两人俱是一惊,转头看他。

    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是我考虑不周,山路不好走。你的身子又不大好,不该劳累的。”

    秦老夫人更是生气:“那便要同你一起骑马?你倒是说得出口。”

    楚云都回嘴道:“为何不能?”

    他这是真同秦老夫人杠上了,连同语气都不好起来,却说得坚定:“我护着笙笙,安全许多。”

    秦老夫人呵斥:“你这不动礼节的小儿,多次轻薄笙笙,如今还敢当着我的面妄图做此等越矩之事,倒是我小瞧了你!”

    楚云都的手攥了攥。

    谢意在旁听得颇有怒气,却不能吭声,他早受主子叮嘱,绝不能同秦老夫人红脸。

    可今天主子反常,竟然生了气。那他是不是也不用遵循主子的吩咐了?

    只是还未待他纠结完,那头的情况又发生了些许变化。

    楚云都知道他刚才已经很过分,说了那样的话,恐是秦老夫人心中对他的成见又会加深一些,此前的所有努力又都白费。

    但他的确是不服。

    他与笙笙已有婚约,怎么总是被说得这般名不正言不顺?

    轻薄?何为轻薄?他几时轻薄笙笙了?

    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脾气的人,面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哪有人给他这样的委屈受?

    若是笙笙便也罢了,他甘愿承受,这么多年在她那受的委屈也叫他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只是现在她对自己已好了这样多,他为何还要受其他人的委屈?

    就算是她的外祖母,他现下也觉得不服了。

    他决定开口争辩个高下,既是他再如何做小伏低都得不到她外祖母的认可,这认可他不要也罢。

    他眉间一蹙,唇齿刚开,一道清亮的声音就在他前头先落了地。

    “外祖母,侯爷武功高强,会护好我的。您莫要担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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