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弘远走后,容淇便继续下着桌上那盘棋,一番运作之后,幽州所代表的黑棋便被白棋给团团围住了。
他将“幽州”拿了起来,在指尖摩挲着,眼神狠辣如蛇蝎,金陵受过的痛,他必定是要让北宣皇室在幽州也尝一遍。
正窃喜之时,便见南梧匆忙跑了进来,容淇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收拾着桌上的棋子。
“你要救我!”南梧直白说道,语气急促,“李弘远要带我去京都!”
容淇冷讽道:“恭喜你,又攀上了高枝!”
南梧急得满面通红,一屁股坐到了他面前,慌张道:“要是他真带我走了,我会没命的!”
“怎么会没命,你追着人家哥哥、哥哥地喊,说不定人家也会听你喊得动听,怜惜你呢!”容淇继续嘲讽,很难没有吃醋的嫌疑。
“你!”南梧锤了锤桌子,环顾了一圈,神情鬼鬼祟祟,“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告诉李惊鸿你是宁远太子的事!”
容淇捡棋子的手一抖,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不一会儿便又垂落下眼来,镇定说道:“无凭无据,别人为什么要相信你!”
南梧轻笑,纯净的瞳孔覆上一层霾:“你的腿和你的眼睛还不够吗?就算不够,对宁远皇室恨之入骨的李惊鸿难道就不会起疑心去查吗?”
“你错了,我说的并不是李惊鸿,而是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胡话?”容淇面如霜,声音也如同凛冬的寒冰一般刺人。
这人的心理不是一般地强大,在他面前,南梧也只是个小辈。对于宁远太子是如何变成男妓容淇的,他并不知晓,心急的他一时竟无话可说,手心直冒汗。
也多亏是紫竹瞒得好,所以对于这小子是如何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事,容淇觉得很奇怪。
而他肯拿这大个把柄来换取对策,可见是真的不想跟着李弘远走,那他粘着李惊鸿的意图也绝不简单,总之想要弄明白这一切,还得把他留住,慢慢观察。
一番思索,容淇说道:“你为何不去求公主留下你?”
“就是她同意李弘远带我走的!”
“她舍得你被带走?”容淇疑问。
南梧握着拳,愤恨道:“又不如你在她心里珍贵,轻易便可送出去!”
珍贵?
容淇默然,端着棋子出神。
“你到底帮不帮我,不帮的话,我的嘴可不听使唤!”南梧威胁道。
容淇:“很简单,你去告诉四皇子你是太子殿下安插过来的人,如若跟着他回去了,必定难逃一死,若他肯放过你,从此之后,你愿意为他效力,这样,他必定会留下你!”
“当真?”
“你不信我,那便别来问我!”
“最好是这样!”南梧急忙起身出去,还不忘补充道:“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可以,容淇倒是希望被紫竹栓在绳上的是他,没人想做蚂蚱,只不过放不下心里的执念,想为他与谢家讨个公道罢。
果真如同容淇所料想的那样,李弘远听了南梧那番话后,并没有带他走,而让他在军中继续向太子传递消息,只不过这消息真假好坏便不一定了。
次日一大早,李弘远便带着宫中的人启程回去。
来送的将军都散了,唯独李惊鸿在湖边站了好久,一直看着那船消失不见。
她好想自己也能坐到那船上去,一路向北,回京都看看她的父皇,然后去母妃的灵位上柱香,干完这两件事,她便立马回来。
可是统帅没有陛下的旨意,擅自回京是死罪。
所以不能歇,要尽快!
有张秉实在,水军操练的事便不用操心,李惊鸿闲来无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练剑,累了就躺在小舟上看看兵书,偶尔有白鹭停在舟头,但会被她的过分热情给吓跑。
怪不得人都说江南好啊,李惊鸿趴在船头,手在水里面划着,上次那伤口都结了痂,现在手臂上一块黑一块白,颇为怪异,毫无美意。
她将手收了回来,枕在脑后,准备打个盹,便听见水草的那头有几个士兵在说着话。
“你听说了没?”士兵甲说道,“咱们陛下将公主的女儿红给挖出来喝了!”
“什么!”
另外一个士兵惊叹道,同李惊鸿一个反应,她捂住嘴没出声,继续听他们讲着。
“你从哪听说的?”士兵乙问道。
士兵甲答:“还能从哪,就跟着四殿下一同来宣旨的宫人呗!”
“啊?”士兵乙懵了一顿,其后言语激动地道,“咱们陛下这也做得太过了些,公主虽说到了年纪,可毕竟还未曾婚嫁呢!”
士兵甲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你说公主风吹雨打地跟着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如今都十八了,也该被召回去了,想咱陛下是真不疼她啊!”
“以前还会疼的,谁要现在宫里多了个信阳公主呢!”士兵乙愤慨道。
士兵甲提醒道:“你这话还是小声点说!”
“怕什么,这是咱们公主的地盘。”士兵乙说道,越想越气,“咱们公主为了打这破仗几次差点连命都没了,值得吗?”
士兵甲觉得好笑:“你气成这样干什么?公主再怎么拼死拼活也姓李,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前程,混了这么久了,现在连个伍长都不是,说出去也不嫌你这五六年的老兵丢人!”
“住嘴!”李惊鸿强忍着悲意,站了起来。
两个士兵吓得一激灵,而后反应过来,连忙叩拜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手下的?”李惊鸿指着那士兵乙。
他话音颤颤:“回…回公主,小人蔡文生,是小赵将军手底下的!”
“好,我记住了,你们俩下去吧!”李惊鸿摆摆手,两眼空洞无神,如同干涸了的深渊潭底。
两士兵刚走出去没多远便听见“砰”地一声,回去看,只见李惊鸿正抱着腿坐在那儿抽泣。
两人赶紧回去找赵景明请罪,赵景明罚了一人二十板子,便急匆匆去找容淇,他想能安慰得住公主也只有他了。
容淇来时还带了两壶酒,只是四轮车翻在岸上时碎了一壶。
李惊鸿抱着他坐到了船上之后,一句话没说,只静静坐着,如同田里的草人一般,没有表情,唯余下那双灵气的眼睛红肿着。
“喝吗?”容淇将酒壶递给她。
李惊鸿接了过来,对着壶嘴就往嘴里倒,酒还未出来,酒壶便被容淇抢了过去。
“这酒是我的!”他冷冷说道。
火上浇油,李惊鸿探出身去夺酒壶,凶巴巴吼道:“小气,不就是一口酒嘛!”
“不就是一口酒嘛!”他含沙射影地说道,眸色清浅如画,凤眼上翘,生来便会勾人。
“可那不是一般的酒!”李惊鸿苦涩笑了笑,也不去夺酒壶了,与他一同靠在船沿上,发丝与船边的水草摩擦着,带着淡淡的叶香。
容淇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得她半张脸,浓厚上翘的眼睫上下煽动着,盖住她那泛星光的眼睛,视线下移,她唇是浅浅的粉色,犹如清晨枝头沾露水的桃花一般。
除了睡着时,容淇又发现了她一个迷人的时候,此时,她脸上没有戾气,但即使是这样,他并不想见到这样一蹶不振的她。
“敢问公主是为了取悦您的父皇才在战场上拼命的吗?”
“当然不是!”
“哪是为了什么?”
李惊鸿落寞答道:“以前是为了北宣百姓不再受欺负,现在…更多是身为统帅的一种责任吧!”
“即是如此,又何必在乎陛下喜不喜欢你呢?”容淇说道,像是有所经历一般深沉感叹,“君王的心都是冰冷的,公主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才是。”
“可我不仅是臣子啊~”李惊鸿转过头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委屈极了。
是啊,那还是她的父亲。
与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容淇发现她也就是面上装得泼辣凶狠,实际上心比谁都脆弱,比谁都幼稚,比谁都喜欢哭鼻子。
也是,从小被人捧在心尖上的宠儿,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被扔到了狼烟四起的战场上,也不得不外化出一副刚硬的躯壳。
想起她身上受过的伤,容淇有些心疼,她本该戴好看的花,穿漂亮的纱裙,却被生生逼成了一把用来开疆辟土的刀,不论这把刀生没生锈,也无人过问。
他捏起袖子去擦她的眼泪,温声安慰道:“君王做事自有君王的道理,宫中佳酿三千,陛下怎会贪图公主这一口酒喝,想必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真的?”李惊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容淇点点头。
李惊鸿止了哭,抱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肩上,默默抽泣着,像一只小奶猫似的,他也没觉得烦,反倒抬手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许久,他突然问道:“我在你心里很珍贵?”
“当然珍贵!”李惊鸿话里带着鼻音,却依然坚定。
“为什么?”
“因为…”李惊鸿正组织着语言。
她虽是一国公主,却还不如普通家女儿知书达礼,不会吟诗作对,就连想说些风花雪月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也需要思考个半天。
等她回答的时间,容淇抱着她的手缓缓松了,声音低沉:“公主把我当什么了?”
李惊鸿随即离了他的身,心慌地盯了他半刻,脸上挤出一笑:“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是任人宰割的妓?”他质问道。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认,眉头拧着。
“哪,是什么?”
长得好看,能治伤,亦能出谋划策,李惊鸿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需要你!”
“所以是因为需要所以才觉得珍贵吗?”
“不是这样的!”李惊鸿拼命摇头,嗓子像是被异物哽住了,一根刺扎进了她的肋骨之中。
“珍贵之物从来不是所爱之物!等公主再遇到个比我好的人,便会如同一个弃子般将我踢开!”
他说话时,眼神犀利,语气尖锐,仿佛审问善恶的天神一般,这很常见,李惊鸿习惯于这是出于他的高傲,但从这像今日这般让她觉得害怕。
她愣住了,重重说了句“我不会”后便拿起剑跃到了岸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