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衣!”杜皎怔怔的,神色贪念的看着人又不敢上前。

    像是面对一只好看的鸟雀,分明喜欢的紧,又不敢有所动作,害怕把人家吓跑了,多说一个字也不敢,怕惹得人家不耐烦,只敢低低的喊一喊名字,就连名字也不敢喊大声了,小心谨慎得很。

    估酒衣看他一眼,又十分平静的移开目光:“这里是我叫他们来的,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作践人家。”

    “下作?”杜皎低低一笑,抬起头:“当初散灵香不是你给我用的吗,让我掉下悬崖的,不是你吗?折辱我又说喜欢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你现在说我下作。”

    “是我下作,不是人,”估酒衣神情孤傲,毫不犹豫的承认了:“我以前对你确实不是东西,但你又算得上什么好人!我家破人亡,我父惨死,我清溪州沦落到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步,那我又怪谁去,杜皎,我们两个,各自受着吧。”

    “那你怎么不说,”杜皎指着自己,板正的脸上认真极了:“我也被你弄的妻离子散。”

    估酒衣脸色一变。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杜皎收回手,仰头看着在高处的她,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痴迷:“所以我们两个恶人,天生一对。”

    一直在旁沉默的夏棋等人:“……”

    虽然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但是……这样的八卦听着实在是,有些刺激。

    但老天爷不会给太多这样听人家墙角的机会。

    估酒衣不想和杜皎多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分给他两分,绕过杜皎,径直走到云初霁他们身前,十分干脆:“我们得走了,你要拦吗?”

    杜皎沉默的看着她,像一座陷在阴影里的雕像。

    既然不说话,那便当他默认了,估酒衣低声说了个走,带着他们从小道离开。

    “那你拿什么换?”

    估酒衣绕过杜皎身边时,他看着估酒衣近在咫尺的侧脸,轻轻的挑了一下眉,一阵沉默后,他勾起嘴角:“你知道夏家少主和云家门主对我的意义。”

    几人不约而同握上兵器。

    估酒衣却是没理杜皎,眉目没有半分颤动,目不斜视的从杜皎面前走过。

    出乎夏棋意料的是,这样大摇大摆的从杜皎身边路过时,杜皎什么都没说,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显然是默许了估酒衣的行为。

    夏棋沉默的走,路过杜皎身边时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夏棋觉得有点不合时宜的,说不上来的,遗憾……

    既然要这么轻易的让我们走,那你前面搞那么大阵仗是在干什么玩意。

    果然是人贱自有天收,就在夏棋内心吐槽的时候,蓦然又是一声惊雷,定风坡被闪电照的亮如白昼,瞬间又一片漆黑。

    正惊疑不定,随着一声惊雷又重新寂静下来的黑夜,在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道清晰空旷的声音:“杜皎,我好像和你不是这样交代的。”

    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中,杜皎垂眸,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酒衣,现在酒衣也,”他似乎有些脱力:“那我做这些又什么意义。”

    估酒衣抬眸看了他一眼,脚步顿了一下。

    “说得好,”那声音似乎顿了顿,随即又笑了:“我就喜欢你把什么都看的很清楚的模样,如此说来,那你是要帮着你的小情人把他们放走了?”

    杜皎不应,但也没否认。

    “好吧!”那声音想了想,转了个话题:“初霁!算算你回景林门的日子,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想我?”

    这样熟稔又自然的语气,那邪魅张狂的语调,又透着漫不经心刻骨的冷,云初霁面上一白,是他!

    ———

    离开定风坡,绕过陡峭的崖壁,走在山间的树林里,野生的大树枝繁叶茂,处处透着草木的清香,到此刻,才有了点月明星稀的影子。

    估酒衣沉默的带着他们走小路,抄了一处近道,到了山脚,只用了他们去定风坡一半的时间。

    前方依稀可见城镇明亮的灯火,估酒衣转头:“你们可有安全的去处?”

    夏时安手上半揽着云初霁,垂眸看着他不好的脸色,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拂“去小院。”

    “对,少主在那设了结界,外人进不来。”

    鲜香饱满的果子透过高墙的小院浮现在估酒衣脑海,她想了想:“走吧!你们身份败露,那些人想找你们麻烦也进不来。”

    要是平时,夏棋会霸气无比的仰天长啸,哼!我还会怕那些个虾兵蟹将,我一个手指头都能把清溪州摆平。但现在,连着他和他家少主都被摆了一道,这会再想哼一声都没有精力,只得闷闷的点头:“嗯。”

    几人无话,匆匆的往小院赶,路上夏时安攥紧云初霁的手,只觉凉的彻骨,怎么也捂不热。

    “初霁,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想到一脚踏进清溪州时就随了我的意,不愧是我喜欢的人,一步一步都按着我的步骤走,真听话。”那人不吝惜的夸赞却让云初霁脸色惨白,必须要咬破舌尖才能维持细微的清醒。

    “你离开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两天,”那人的声音听着心情很好,似乎还带着点笑意:“我给你两天时间,还有两天我就到清溪州,我希望我到时,你能在房里好好的等我。”

    毒蛇吐信的恶言犹在耳边,夏时安却不敢细想,他撑着云初霁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在漆黑的月色里沉静又跳动着某种让人心惊的东西。

    云初霁就在他身边,沉默的抿着唇,手在不知不觉间反扣住夏时安的手指,让夏时安恍惚有一种静谧安逸的错觉。在这样和谐的一个错觉里,夏时安想,他不会让小初去那个败类身边。

    几人风尘仆仆,带着一身晨露推开小院的大门时,天光已经微微吐白,鸡鸣破晓,天就快要亮了。

    院门打开,如春的温暖气息骤然扑面而来,院里的摆设和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四面爬上高墙的树枝上的果子似乎又熟了许多,小院里弥漫着花香果甜的味道。

    可刚刚回来的人却不能心安。

    落深秋抱着许镜清去了房间,剩下的人在绿萝藤的架子下的石桌上团团围坐,明明谁也没有刻意严肃,气氛却轻松不起来。

    “姑娘,”云初霁揉了揉眉心,唇色淡淡的,依旧如沐春风的声音在院子里时却显得有些轻:“恕我唐突,我们曾经也听过一些关于您父亲的传言,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秀气的姑娘眉目沉静,素净的白裙子在凳子下散开,摆成好看的一片素色,估酒衣理了理裙摆,许久没穿这么干净的衣服,她还有点不适应:“在清溪州还归属于大境的时候,我父亲确实是清溪州州主,那个时候的清溪州还,遍地都是活人,不像如今,八成都是行尸走肉。”

    估酒衣曾经也是骄傲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且脾气火爆,她母亲早早的就过世了,估临江爱妻亡后没再后娶,就剩下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溺爱程度可想而知。

    那日春光明媚,一袭柳绿轻衫的估酒衣策马游街,束在脑后的黑发在空中飞舞的肆意又张扬。

    估临江勤勉政事,亲民和善是真的,估酒衣嚣张跋扈,自尊自大也是真的。

    所以她骑着心爱的黑马,在人满为患的闹市上横冲直撞也不在意,旁人见了,纷纷躲闪不及,唯恐惹上这位嚣张的大小姐。

    估酒衣咯咯的笑着,好不畅快。

    蓦然她一扯缰绳,随着马蹄高高扬起的一声嘶鸣,估酒衣安抚着受惊的马儿,气急败坏的俯身盯着那个不知好歹拦住她去路的书生面前:“喂!你是想死吗?”

    她虽轻狂,也不至于轻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那人不躲,她只得停下马儿。

    彼时一身书生打扮的杜皎还不是定风坡那样阴沉的模样,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相得益彰,他扬起头,毫不畏惧的与马上的估酒衣对视:“姑娘,你差点撞到人。”

    那是估酒衣和杜皎的第一次见面。

    “把人给我绑回去!”估酒衣一挥马鞭,倨傲的仰头。

    身后奴仆一拥而上。

    估酒衣得意的笑,顺着衣领想着把人带回去了,一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吃苦头,让他知道权贵二字怎么写。

    但她抬眼看着眼前情形时,却笑不出了。

    五六个身体强健的奴仆已经倒在地上,捂着手脚哀嚎,而那个在估酒衣看来羸弱的书生还好好的站在原地,衣角也没动一下。

    估酒衣当即沉了脸:“一群废物!”

    杜皎站在那,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明明人家是面沉如水的一张脸,估酒衣硬是从这张脸上看出七分轻蔑来。

    于是飞扬跋扈的少州主更加的怒不可遏了。

    “姑娘,”看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估酒衣,杜皎向后退了一步:“莫要冲动。”

    “放什么屁!”估酒衣低低喝了一声拉开架势朝杜皎冲过去。

    和女孩子打架,杜皎确实是没什么经验,也不知该不该出手抵挡,要是冒然出手,真伤着人家,女孩子又身娇肉贵的,可怎么是好。

    刚刚打趴下五六个壮汉的杜皎正犹豫着,这一犹豫,被估酒衣抢到了时机。

    估酒衣一拂袖,杜皎只觉得清风拂过,发丝扬起又垂下,当他还以为估酒衣要做什么时,估酒衣却收回手看着他一偏头笑了。

    “哼,这会我看你还怎么抵抗!”

    杜皎的脸慢慢变了,这次有心想和身娇肉贵的女孩子打上一架也不行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估酒衣轻巧的卸了他的力道,用了巧劲儿让他动弹不得。

    “你!”杜皎觉得体内灵力软绵绵的,竟是一点也使不出来。

    估酒衣束住他绕在身后的手,像地上躺着的家仆一扬下巴:“没断腿都没断手的,都给我起来,把他押回去!”

    ——

    “我那时虽然娇纵,也不是个恣意的人,”估酒衣坐在石凳子上冲云初霁他们笑了笑,温温柔柔的,和她口里讲的以前的自己仿佛是两个人:“为什么硬要把人抓回去,现在想来,所谓是一见钟情,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云初霁点点头,莫名的就想往夏时安那边看过去,身子一侧,又生生忍住了。

    夏时安似乎是瞥见他的动作,偏过头,大大方方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感情真好!”估酒衣就坐在他们对面,把他们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突然有点羡慕,以前她和杜皎也是这样形影不离,对方有细微的动作都能察觉:“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就在那,磨不掉的。”

    清溪州还隶属大境的时候,消息还不闭塞,云夏两家少主感情深厚是出了名的。

    云初霁虚虚的笑,不知道怎么答话,他和夏时安如今这关系说不上亲厚,就是连一个好字都算不上。

    “嗯。”

    这次云初霁有了借口,抬头看了夏时安一眼,您老人家在嗯什么?

    “后来,就是我欺负他的那些事,”估酒衣笑了两声,在云初霁尴尬的彻底之前,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至于信马由缰,跑的太远。

    “我让他睡在狗舍,逼着他寒冬腊月去悬崖上给我采花,他不去我就拿着鞭子逼着他下去。”

    ……

    院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夏棋拧着眉,快要变成一截麻花,你们这样,确定能有那种相知相惜,互相扶持的感情出现吗?

    “是真的,”估酒衣看出众人眼神下的那点小心思,理了理头发,柔柔的笑了:“他也确实跳了,但他拉着我一起跳下去的。”

    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一言难尽了。

    “但是后来,他没有放开我。”

    何止是没有放开,杜皎一手悬在树枝上,一手抓着估酒衣的腕子,青秀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力道大的快把估酒衣的骨头揉碎了。

    但估酒衣看着他隐忍的神色,愣愣的没有出声娇气的斥骂。

    杜皎的灵力还没恢复,罩在宽衫下的身材看着还有几分孱弱,但他拉着整日羞辱他的估酒衣,树枝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的轻微断裂的声响在下方的估酒衣都听的一清二楚,但杜皎还是没有松手,手腕处清筋爆起,估酒衣被拉着的力道并没有松过。

    那悬崖陡且深,脚下是黑漆漆的一团浓雾,看上去令人胆寒,但很奇异的,估酒衣并不害怕,此刻她的心里竟然充斥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祥和与平静,仿佛脚下是平地似的。

    好一会儿,悬崖上那群吓得半死的家仆六神无主的乱窜了半晌,找来了绳子把两个人拉了上来。

    估酒衣重新站在实地上时,家仆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等候发落。

    没成想他们向来嚣张的少州主看了悬崖下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脚步轻快,看不出发怒的迹象。

    后来就是那点少女情怀的那点事儿了,估酒衣不整日的取笑杜皎为乐,像个朋友似的和他谈天说地。

    风华正茂的年纪,又长得都不差,渐渐的,杜皎也觉得这估酒衣不似以往那般嚣张跋扈,相反上树捉鸟,下河插鱼,举着猎物回来时,一双眼波光潋滟的十分好看。

    一来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手彼此试探着,轻轻的,缠绕到一起了。

    你情我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估临江为自己的女儿特意操持了一番盛大的婚礼。

    那日的估酒衣红衣胜血,人比花娇,如同所有的新婚少女那般,含羞带怯的坐在房内等着新郎来挑起她的盖头,饮下交杯酒,如此和和美美的过下去。

    然后她等到深夜,也没等到杜皎,反而听见外面一阵躁动的惊呼,隐隐夹杂着城主,出事,好多血这样的字眼。

    估酒衣立即心慌得厉害。

    当估酒衣跌跌撞撞跑进他爹的书房时,估临江倒在地上,身下一片血迹,面容青黑,已经没了气息。

    杜皎站在估临江的身边,白皙的脸上染了点点红,不知道是谁的血,他看着估酒衣进屋,突然惊慌的向后退了两步,右手的匕首铮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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