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凤惜华倒在破碎的马车横辕上,被发了疯的马匹拖拽前行。由于速度太快,她不敢放手,只能死死抓住栓在车辕上的套绳,以免自己被抛下去!

    没一会,左手腕就被磨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她,就快要支持不住了!

    娘,对不起,女儿失去了记忆……女儿真是没用。

    不知道娘亲会不会因此恨她,会不会埋怨她没能把真凶想起来。而现在,却要无助的身赴黄泉。

    突然想起那年春天,娘亲抱着她在宁贤堂外的回廊下看一株就快要枯死的老梅。她坐在娘亲的膝盖上,天真的问,“老梅怎么了?”

    娘亲说:“它就要死了,以后,再也不会开花了。”

    “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啊?”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需要它了,所以它只好选择死去。”

    听到这里,凤惜华突然哭了,“娘,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不需要惜儿了。如果娘亲有一天不需要惜儿,惜儿会不会也……”

    娘亲微笑着抚摸她的小脑袋,“傻孩子,人和树怎么能一样呢。娘是不会让惜儿死的,哪怕牺牲娘自己的性命,也会好好保护惜儿。因为在娘的心里,惜儿和妹妹比什么都重要!”

    小小的她,忽然紧紧搂住了娘亲的脖子,抽泣着摇头说:“娘亲不会死,惜儿会一直需要娘亲,不让娘亲死……”

    可是怎么办,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需要惜儿了。爹爹恨她,祖母也恨她……她,就快要像那株老梅一样,枯死了。

    如果这世界容不下她,她又为何要那么辛苦地活着?

    或许,死去,才是一种解脱吧。

    凤惜华难过地闭上眼,准备放手!

    可是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抓紧了,我来救你!”

    “什么!”

    凤惜华猛然睁开眼,差一点就松开的手也在下一刻立即握得死紧!

    怎么会有人?

    就在她惊异之时,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一匹白马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而马背上,还有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白衣男子。

    一时间又惊又喜,拼命朝那人大喊——“救命啊。救救我!”

    话音未落,就见那人一脚斜跨马背,另一脚勾住马鞍,左手持缰、右手伸向侧面,恰如一个人横立在马腹上一般向她冲过来!

    “快,抓住我的手!”

    眼前是一道白色的光线,是拯救她黑暗的生之光线。

    凤惜华挣扎着向外伸手。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紧紧抓住眼前这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她将必死无疑!

    是的,少年心里也很清楚,悬崖就在后方,稍有失误,马车和这女子都有可能会坠下崖去。

    他们也只有一次的机会!

    “一定要抓住,抓紧我!”他再次大喊。

    眼看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可他们的手,却还离得有些远。

    不,娘,女儿还不能死,女儿要活着为您找出真凶。想着,凤惜华努力将手臂往前伸展,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恰在这时,两只手,如天注命运般的,触碰到了。烟尘弥漫之中,似乎是上天有意开启他们彼此救赎的道路,让他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仅仅只是一瞬间,凤惜华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那温暖而真实的感觉,让她忽生一抹想哭的冲动……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接着马嘶惨鸣。马匹、马车,一并掉入了悬崖!

    她……得救了,得救了……

    再也忍不住的眼泪,终于如雨而下。

    风声呼呼,如似做梦。

    凤惜华躲在某个人的怀里,悲伤又感激。她不敢睁眼,只能紧紧抱着那个人的脖子,一丝不敢挣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名节与声誉,在这样的生死时刻,早已全全顾不得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触及地面,抱着她的那一双手,这才慢慢松开。

    接着,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适才情况紧急,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听到这个声音的凤惜华,方慢慢睁开眼。微风几许,尘土几起,眼前,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恍若梨花的少年。

    少年长发飘逸,白衣如雪,目光清澈,俊美非凡。他的眉间,系着一条长绫抹额,他的发后,绑着一条轻丝缎带,仿佛是这山林之中的隐士谪仙,不近凡人,不食尘烟。

    凤惜华心中暗自一惊,她几乎从未遇见过如此清逸之人!

    少年见她睁开了眼,忙侧身退到一旁,双眸低垂,更不抬眼。八年来,他或随师父修行于崇安寺,或在这绝尘崖清修心法,对于女色上,从不敢轻易去想。

    凤惜华忙向他摇身拜下,“多谢恩公相救,请受小女子一拜!”

    “万万不可……”

    少年见之慌忙上前,双手将她扶起,岂料这一扶之间,两人目光竟悄然相遇……

    不过片刻恍然,少年就呆住了。

    这女子,莫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

    只见她好似林中仙,又从画中来。一双美目顾盼溶溶,青眉远黛温婉遥峰,如诗的面上略含几分柔情、几分清秋,恰若繁华万里红楼梦,山河几道回眸中……

    不,这女子,他定是见过的!

    少年心中已惊异万分,尽管他八年不识外人,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能确定自己见过这女子!

    “恩公?”

    凤惜华见少年如吃醉了一般看着自己,面上竟不觉有些许微红。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手,“抱歉,在下无意冒犯,还忘姑娘莫怪。”

    “恩公是这山中仙人?”

    “不,在下不过是崇安寺戴发修行的凡僧罢了,怎敢云仙?”

    “原来如此,还不知恩公高姓?”

    “不敢,在下,在下……”

    突然,少年迟疑了。他本答应过师父,回京之前绝不与外世之人相交。如今他尚身在佛门,未得己身,若同这女子互通名姓,又岂非背叛了师命?

    于是,只得向凤惜华行了一礼,“实在抱歉,家师所令,姓名不可与世外人知,还请姑娘见谅。”

    凤惜华有些不解,“为何你师父不让你将姓名告诉外人?可我若不知你之姓名,又该如何称呼于你?你们佛家,不是一向说‘世法平等’,又如何要避讳我这‘外世之人’?”

    少年暗惊,这女子,竟也知“世法平等”?

    不过,他仍是道:“在下修行尚浅,便是师父所取法号,亦不敢随意外言,在下并非存心避讳姑娘,只是,实有难言之隐,还望姑娘见谅。”

    “既不知恩公姓名,那我便叫你恩公吧。”

    少年忙又摇头,“不,万不敢当,在下无福以受,姑娘切莫如此。”

    凤惜华无奈地想了想,忽轻声道:“若恩人不愿,我便只好唤你一声‘哥哥’罢了。”

    哥哥?

    少年微显苍白的脸上,一瞬间竟生起几分绯红。阿弥陀佛,这就更加不可了!

    也罢,也罢,反正今日他也将重返京城,便是道之姓名又有何妨,只望师父莫怪就是了。

    “姑娘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于是他道:“师父收留之时,曾赋一偈,有两句云‘轻霜未折花惜梦,几世沧桑几浮沉。寒笛轻敲风无雪,他年一曲梦中人。’所以,我叫无雪。”

    “无雪。真是个好名字。”

    凤惜华只觉此二字唤出口,竟有种唇齿留香、宛若含涼之感。

    无雪清浅一笑,“姑娘已知我名,我却不知姑娘所姓,也不知姑娘因何至此?”

    “我叫凤……”说到这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惊叫起来,“糟了,子衿,妈妈!”

    “怎么,难道这山中还有别人?”

    凤惜华慌忙点点头,神色一下子慌乱了。她转身看着这四面同出一辙的山林,竟不知该往何处走。

    “子衿和妈妈,她们摔下马车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也不知她们在哪儿,不行,我要去找她们。”

    说着,她刚准备走,便突觉手上猛地一疼。不由低头一看,原来是左手腕的伤口正在滴滴流血。

    无雪大惊,“你受伤了!”

    “我……”

    她刚开口,便见无雪已从腰间里取出一瓶金创药来,“来,把手给我。”

    “可是……”凤惜华一语未了,手就被对方给紧紧握住,不由惊道:“你……你做什么?”

    她刚想抽回手,就见男子从瓶中倒出一些细小的药粉,轻轻洒在她手腕伤口处,又撕下自己衣角的一缕布,迅速为她缠上。“姑娘的伤口一直在流血,需得立即止血,要不然会变得很严重。不管你要去找谁,只有你平安无事,方才能找得到你的朋友,是不是?”

    凤惜华不觉呆住了。

    目不转睛看着无雪,一时间,除了感动,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忽然,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脑中沉重,昏昏沉沉,仿佛有千金重的石头压在头顶一般头晕眼花。

    “你怎么了?”见她捂着额头,无雪忙问。

    “我……头疼……”说着,已不觉失力倒在了他身上。

    “喂,姑娘,姑娘!”

    无雪连忙抓起凤惜华的手腕,这一把脉,立时惊住了。

    这姑娘并不似体力不支,也不像有什么内伤……仿佛,更像是一种旧疾?

    可惜,辰北又不在这里,若有他在,或还可知如何救治。于是忙又道,“你坚持一下,能否告诉我,是个怎生疼法?”

    凤惜华有气无力,喘息着呢喃,“我……曾失去记忆,有时,就会这样头疼。没关系,歇一下便可好……”

    她话未说完,就见无雪急急将她平稳放于地上,然后转身跳上马背,往山林里策马奔去!

    “你……你要去哪儿?”

    一语未完,无雪和白马早已不见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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