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们小姐,求你了!”
陈妈妈和子衿伏地哀求,希望黑衣人能够住手,能够放了她们大小姐。
然而,无论她们如何哭喊,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眼睛,由始至终都只停留在无雪一个人身上。“如何,你考虑清楚了吗?”
无雪不由紧紧握拳,咬牙反问,“你能保证,绝不伤害她?”
“伤不伤害,这可不看我,而是要看你。既然你那么喜欢她,又对她重情重义,为她再废一只手又有何妨?”
无雪从来不知,受制于人竟是如此痛苦之事。他双眸微颤,不觉再次看向凤惜华。此时的凤惜华,若一只受惊的小鸟,无辜的眼神里写满了惊恐。那种害怕,令无雪心痛,也令他自责。
这时,只见子衿跌跌撞撞跑上来,跪在他跟前哭道,“公子,求你救救我们小姐吧,她已经够可怜了,求你了……”说罢,就是一阵猛烈磕头。
无雪愣愣看着子衿,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妈妈也挣扎着上前,含泪道:“公子,你知道吗,刚才你们缠斗之时,小姐明明可以逃走的,可是她却没有走。因为她在担心你……”
“妈妈,你胡说什么,这位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难道我要丢下他一个人逃跑吗?你莫忘了,刚才可是他以右臂挡刀才救下妈妈一命,我们岂能独自逃生、如此无情?”凤惜华说着,不觉含泪看向无雪,“你已救我多次,这一身的……伤痕,也皆因了我。对不起,因为我生而不幸,反连累了你……”
一语未了,哽咽难当。
生而不幸——短短四个字,恰如一把利剑般,生生扎进了无雪心里,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觉,怔住了!
在这世上,若论生而不幸,又有谁能较他?
当年他楚家一门三将,全部被人设计死在了长陵道,就剩下一个人站在整片尸山血海之中,三千将士,累累尸骨。
那时,他不过九岁。
从哪以后,他将人的生命看得极其重要,若无必要,他不想轻易伤害任何人,更不允许自己在乎的人在他面前受到一点伤害!
佛说有因必有果,从他站在悬崖上决定救下这个女子的时候开始,他就从未想要放弃她的生命!
想到这,他缓缓将匕首放入受了伤的右手手心,强迫自己紧紧握住这沾满血腥的利刃。
“你……你要做什么?不要!”凤惜华惊得大喊。
然无雪却似乎并没有听见,他微微垂眸,口里说道:“既然我选择了救你,之前没有放弃,现在也不会。所以,我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于是睁开眼……一声闷响,一声刀落,鲜血横溅,划破苍山。
时间,静止了。
凤惜华的心,一瞬间痛到了极点。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怎么会有人,为了她做出这样的事?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咳”!
无雪全身一软,跪倒在地。不过一瞬之间,他已痛得剧烈颤抖起来,冷汗也簌簌而下。
“我已……我已做到,你该放人了吧!”他已到了如此境地,仍不忘担心凤惜华。
黑衣人先是惊讶,然后由惊讶到震撼,再由震撼到不可思议。接着,他突然仰天大笑,似乎正经历着这世间最开心的事情。
听见这笑声,陈妈妈和子衿都惊白了脸,心里顿时生起不好的预感来。
无雪惊道:“你……你想出尔反尔?”
“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几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指着满脸痛苦的无雪道:“论世人之蠢,舍你无二。以前听说少林门下弟子,动不动就自甘受死,我原本还不信,今日见了你,果然名不虚传。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原以为你没胆这么做,想不到居然这么有种!”
无雪怒目而视,“你最好,立刻放了她!”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这丫头本就是我的猎物,我为什么要放了她?我不但要她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说着,他面带血腥之笑,将剑锋朝着凤惜华的脖子慢慢割了进去。
“不要!”陈妈妈子衿再次失声尖叫。
无雪不由怒瞪双眼,吼道:“住手!再敢动作,我必杀你!”
“是吗,你现在这副样子,连我看着都可怜,还能杀得了人吗,怕是连刀也拿不住吧?放心,我先杀了她,然后,再割下她的脑袋去领赏钱。至于你……”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无雪划出的刀痕,“我会一刀一刀,将你慢慢凌迟!”
无雪的眼神,不觉变幻了颜色!
世人之恶,不可原谅!
却说那锋利的剑刃,随着黑衣人的话语,一点一点向凤惜华的脖颈割去。这个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赏金猎人,正等着看自己的猎物如何被他慢慢猎取。从放血,到斩首,也不过一个杀鸡的过程。
于是,他笑了,笑得无比快乐。
可是突然,他又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身体猛地开始僵硬!
怎么回事?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竟完全动不了了,全身都在发麻?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前方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忽而像是变幻成了另一个人。他痛苦却冷静地双掌合十,立掌于胸,一眼看过去,那双手从上到下,无一完好。他分明能看到少年的身体在颤抖,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疼得直打颤。可是,他却仍然这么做了!
黑衣人无比惊恐。从未想过,一个人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坚持?如此可怕的忍耐力,究竟是人,还是魔鬼?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更加颠覆他生平认知!
就在一刹那之间,不,大概是比这更短,黑衣人突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由外至内,紧紧包裹住他的周身,然后用一种奇异的方式操控着他身上的每一丝血脉、每一寸肌肤,甚至包括每一次心跳!
“啊!”
他大惊,刚欲大叫,便惊见自己的手,不由自主抬了起来,身上那股原本还扣住凤惜华的力量,忽然一下就松懈了。
凤惜华趁机而逃。
“不,不,求你……”惊恐的黑衣人想要向无雪求情,与此同时他颤抖的发现,自己根本字不成句,从他嘴里发出的,竟只有古怪的、被扭曲的可怕音调!
这是什么功夫,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功夫吗?
忽然想起来,这世间似乎有一门邪功名曰《六道》,传说练至一定的时候,可用内力操控他人的行为与生死。此邪功会因修行者的品性、选择不同,而衍生出完全不一样的结果,被世人称为“能让善者为恶,恶者为善,善者更善,恶者更恶”的功夫。
难道……
不错!现在就是有人,正用《六道》之功,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他!这门功夫,他从前只听门主提起,从未见过。不想头一回遇见,竟会是在自己的身上?
黑衣人不由惊得眼球突出,满面骇然!
原以为,凤惜华会是他手上的护命盾牌。谁知道,如今却成了宣判他死亡的判决书。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抬起,然后痛苦地横到了自己喉间。
只听“呲”一声响,他惊恐而颤抖的双眼突然间睁大。一道飞龙似的鲜血,直喷向天……
凤惜华得已解脱,刚逃离黑衣人不过数步,突听身后传来“呲”地一声。回头一看,那人竟在她身后,横剑自刎了!
“啊……”她一惊之下踩着自己的裙角,生生跌到了地上。
“小姐,我的大小姐啊。”陈妈妈激动得大喊,奔跑不得的她唯有满面惊慌。子衿连忙冲上去将她扶起,“小姐,你没事吧。”
凤惜华挣扎着起身,却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无雪。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那恶人松了手。
此时无雪,仍垂着头半靠在一棵树下,一缕额带沾着点点血迹,交错于发丝之间。他的双手满是血痕,身上白衣也早已殷虹一片,之前那风采熠熠的少年人,如今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挣脱出来的孤魂野鬼一般,伤痛而可怜。
凤惜华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你怎么样了……天哪,你还在流血,怎么办?”
她慌忙左右四顾,想要找到哪怕一样可以止血的东西。可是,竟什么也寻不到。终于,她再也无法控制,崩溃大哭,“你流了这么多血,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无雪颤抖着想要抬起手,可剧烈的痛苦让他汗若雨下,只得道:“你……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凤惜华看着他,满目泪光。
“我腰间……有一瓶金创药,取些药粉,可以……可以帮我止血。”
“好,好!”
凤惜华慌忙伸手至他腰间,将药瓶取出,小心翼翼将红色粉末洒于他伤口之上。刹时间,无雪额头汗珠滚滚,可他,却是连哼也未哼一声。
凤惜华,不觉再次模糊了双眼。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你傻不傻……”无雪强忍疼痛,无奈苦笑,“又不是你逼我动手,又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凤惜华拼命摇头哭道,“不,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现在,你的两只手都因为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无雪见她这般自责,不觉轻叹道:“若我将来成了一个残废,便是你说再多的‘对不起’,只怕我也再好不了了。”
“我会照顾你的,我保证!”凤惜华突然大声说着,眼泪汪汪。
“呵……”无雪竟觉十分想笑,忽有种苦中作乐的感觉,“所以,姑娘你这是要以身相许?”
“对,如果你的手真的残废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以身相许又有何难?”
“呵呵。”无雪一笑之下,不觉再次牵痛伤口,吓得凤惜华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还笑,都这样了你还笑,你……”
“我笑你傻呢……咳,在下不过是个戴发修行的和尚,师父可不准我娶妻,你就不怕……咳咳,不怕独守空房吗?”
子衿急道:“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救了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就一定要嫁给你。我告诉你,虽然你长得一表人才,可要想娶我们小姐,就凭你这寒酸的样子,只怕是不成的。至少,你得考个功名吧……”
她话未说完,就听凤惜华喝止道,“子衿,你这丫头切莫胡说,考什么功名……”
“罢了。”只见无雪扶着树干挣扎起身,“在下一介村夫,何敢耽误小姐一生。咳,更何况,在你身边危险重重,若是娶了你,还不知能活几天呢。”
说着,他轻轻在自己手背上吹出一声哨响,刹那间,一匹白马从树林中冲出,直奔到无雪跟前。
“不念,不念……”无雪正想伸手去抚摸马儿,却不料又一阵剧痛,只得强忍住,挣扎着跃上马背。
凤惜华反有些急了,“你……你要走了吗?”
“抱歉,今日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刚才耽误,竟几乎忘了。你们顺着这唯一的路下山去,一定能走到大道。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见她支支吾吾,无雪轻一苦笑,转身策马而去。
凤惜华不由呆住了,“我……我叫凤惜华,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然而枯木成林,重重叠叠,那少年早已不见了人影,又哪里还能听得见她的低语?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