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凤敬良一身便服坐在小轿中,借着漫天飞雪的颜色,来到齐国公府。

    雪花飘洒之中,可见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威严有力的立在朱红色大门前,而居住在这诺大的府邸之中的,正是齐国公楚家——京中一等一的王侯贵府。

    守门的小厮见这么晚了还有轿子停在府前,连忙恭恭敬敬走下阶来。

    这时,立在轿前的,是凤敬良的小厮卫霖,他将一个帖子递上前去,“快开门,这是凤侯爷。”

    那守门人连忙向轿子行了一礼,转身去开了门。

    “老爷,到了。”车夫压轿,卫霖掀开轿帘,凤敬良这才从轿内走出。

    仰头看着飞雪之中那赫然的“齐国公府”四个大字,他不禁感慨,有些旧事,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

    长廊庭苑,飞雪淋淋,两只孤影,一盏孤灯。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黑衣老者,打着灯笼走在廊道上,而凤敬良,正与他并肩而行。

    夜静之中,只闻二人脚步之声,擦擦作响。

    走过一片小花园,二人来至一处偏僻的院落,黑衣老者连敲三次门后,一个小丫头前来开了门。进入院中,黑衣老者将灯笼交给了小丫头,然后走向了东厢的一间屋子。

    “请。”

    老者推开门,只见这是一间宽畅的卧房,与外面的寒冷相较,一进去便觉温暖无比,十分舒适。

    屋中摆设很是精致,紫檀木的桌椅,紫砂壶的茶具,墙上还有几把名剑和一把绿绮名琴。这一见之下,凤敬良便知这是某个少爷的卧房。

    果然,转过夸父逐日的屏风,便见得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垂纱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少年。少年双眸紧闭,额覆长绫。床边侍奉着两个穿着紫色衣裳的丫环,一见了二人来,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老者这才将自己身上的黑衣斗篷解下,露出他原本的面目来。只见他满面沧桑,须发尽白,身上穿着玄色用金线纹着麒麟图样的长袍,腰间是金玉相间的金钩带。一双凤目炯炯有神,两并面颊微有横斑,不是别人,正是这府邸的主人——齐国公楚邺。

    楚邺指着屏风一张放着热茶的桌子,“侯爷,请。”

    “国公爷请。”

    二人分宾主落坐后,凤敬良看向床榻上的少年,“他便当年那个孩子?”

    “不错。”

    “下官竟不知,他原来还活着。那么从前的事,他可还记得?”

    楚邺轻轻饮了一口热茶,摇头道:“当年他被人打入暗针,一入心一入眉,两枚都埋藏得极深。虽然后来有觉梦大师相助,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可他究竟是否失忆,又记起了多少,老夫也并没有把握。”

    “既然如此,国公又为何急着接他回来?万一他身份暴露,岂非危险?”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夫这也是无奈之举。近来老夫总感身体不适,恐怕时日无多,想着早些将他接回来,也免得夜长梦多又生变故。今日本不会出此意外,不曾想他出门一次回来便重伤昏迷,人事不知。眼看春祭在即,皇上将宣布太子人选,在这节骨眼朝中众臣皆蠢蠢欲动,老夫也不能再等。更何况,大皇子已几次三番问起老夫麒麟符之事,若你我两家再不联姻,只怕他们就要各个击破了。”

    凤敬良叹道:“其实下官也正有此顾虑。国公不知,戌时之前,五皇子突然降临我府,虽只字未提拉拢之事,但他送我长女还家,这其中不乏他意啊。下官思及从前之事,只觉胆颤心惊,竟不知怎样才能将这祸事避过。”

    说着,他的目光不由再次看向床上的少年,“若他能记起当年之事,或才可解这其中之迷。如今你我两家的命运,皆系于他一人身上,但愿天佑我凤楚两家,莫叫重蹈当年覆辙。”

    提到旧事,纵然事隔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仍深刻于楚邺心上。烛光下,他看向少年的眼眸,微现出一丝泪光。

    “当年长陵道一役,三千将士尽数埋骨,尸骨堆积,血流成河。可竟有人,要将这残忍的杀戮归咎到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什么“逆天之命”、“夺王之相”,这些人不过为了一枚麒麟符,便要除我楚门三子,污我后世嫡孙,欲灭我满门!可笑,一个孩子岂能左右三千将士的命运,更何况那其中,还有他自己的父亲母亲!”

    说到这儿,齐国公已又恨又怒,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揪出幕后真凶,还楚家孤魂一个清白!

    凤敬良亦不由感慨万千,“如今各方势力日渐强大,皇上又垂垂老矣,你我二人手中的麒麟符恰如一把催命箭,稍有不慎,不只你我要死,便是一门也难保无虞。所以,联姻之事,当速办才好。”

    楚邺道:“我已着人看过,十八是个大吉之日,你我两家亲事,便定在那日吧。”

    “十八?那便是三天之后,虽说过于仓促,但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这孩子尚昏迷不醒,又该如何迎亲?”

    ……

    飞雪渐逝,银霜退尽,不过两日光景,大地又回暖放晴。

    却说凤惜华在忠德堂住了一日,又回到了梧桐院。这一回可就不比从前了,新添置了丫环婆子不说,就是冬衣也齐齐整整给备下了七八套,老太太更是亲自赏下许多珍品,弄得整间屋子堆都堆不下。

    谁也不曾想到,一向冷清无人待见的梧桐院,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日,凤惜华自觉好了许多,换了衣服让子衿陪着她一同前往后花园的望月居走一走。

    二人才出院门,不过转了一条小径,正见几个婆子拿着扫帚正在打扫竹林下的落叶。几人见她们过来,皆破天荒的扬起了笑脸,好像自古以来一向如此一般,纷纷笑道,“大小姐好啊。”

    凤惜华因病一直没出门,如今头一日出来散心,见婆子们转换了这样的态度,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便忙回以微微一笑。

    子衿道:“大小姐要过去,劳妈妈们让一让。”

    “是!”几人忙规规矩矩让到一边。其中一个方脸大鼻子的婆子陪笑着凑上来,“今儿太阳正好,天也不冷,就是前儿那场雪才化完,前面地上难免湿滑些,大小姐行走可多加小心。”

    凤惜华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这才和子衿一并走了过去。

    自打她从老太太的忠德堂回来后,似乎一切都变了。以往她走到哪里,几乎没人肯拿正眼瞧她,便是有一两个当面撞着了避不过,也只是埋着头假装没看见,从不见有半个主动打招呼。

    “子衿,她们如今怎么和从前不同了?”凤惜华忍不住问。

    “嘻嘻。”子衿笑道,“小姐还不知道,自打您到老太太院里住了两日,外头的那些个下人们全都变了脸色。昨儿我去下房,叶老婆子见了我,还主动问咱们炭火够不够。呸,那老货从前怎么折腾咱们来着,三个月也不见给几斤炭。如今倒好,怕咱们揭她老底,巴巴的亲自带人送了几百斤过来。”

    “是了,我昨儿还奇怪呢,屋里不是有炭,怎么她又送了来,原来是你这丫头……”说着,不禁又想起了从前来,“我还记得去年,不但没有炭火,连件冬衣都没有,你和妈妈为了给我缝件冬衣,手上全生了冻疮……”

    “哎呀小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可不都好了。回头妈妈腿伤痊愈,再回来见到咱们院子如今的模样,必定也会高兴的。”

    两人说着话,不觉来到了后花园。

    子衿笑道,“前面就是望月居了,从那里看下去,正可看得见咱们花园后面的一片梅园。”

    凤惜华道:“正是,我就是想来看看梅花开了没有。”

    二人才说到这儿,忽听前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子衿诧异道:“是三小姐?”

    两人刚停下脚步,凤芷容的声音也远远传了过来。

    “怎么,你前儿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巴巴的跟她住到梧桐院去了,如今倒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站在这里?”

    原来,凤青怜也在望月居。

    她本想借着这暖阳,看一看那院子后头的梅花开了没有,谁曾想,竟不巧遇见了凤芷容。

    听见她如此嘲讽,也只略略低着头,整了整自己暗青色的衣带,弱弱地道:“大姐姐受了伤,太医说她需要静养。梧桐院如今不比从前,一来我身子不好,去了恐不妥,二来天也冷,所以我也就没过去了。”

    “你也知道人家现在不比从前了?”

    凤芷容冷笑道:“你不想一想,她是嫡女,是老太太亲口承认的‘长孙嫡女’,你算得什么?不过是一个丫环肚里爬出来的,也妄想攀她的高枝?”

    “我不曾,也不敢……”凤青怜本自年小,哪里经得住凤芷容一句话?几乎立时就要落下泪来。

    凤芷容玉指轻抚自己的鬓发,“你自然不敢。从前你对她雪中送炭,今儿她可正眼瞧过你?要说你也是个蠢人,你以为父亲找了个大夫给你看病,便算疼你了?可笑,她伤着皮毛,老太太前头请太医,五皇子后头请太医,恨不得把个太医署都搬过来,只为她一个人看病。便是老太太,我娘,也不曾像她这么骄矜做作。呸,她凭什么,一个不得宠的害人精!”

    这时,凤芷容身边的贴身大丫环金蝉与主子同心同怨,拉长了她那张扁平的大脸,啐道:“她那死鬼娘都埋了快十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哪儿还能算什么嫡的庶的?咱们夫人如今才是忠武侯府正经太太,便是嫡女,那也只有我们三小姐一个,她凤惜华不过是空占一个名头罢了。”

    听到这里,子衿已气得两眼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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