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是做什么,您岁数也不小了,何苦一拜再拜。”天顺帝忙拦着他。

    然楚邺却是急道:“老臣近来身体大不如从前,掌护麒麟符也力不从心。前日老臣已将此事转交给长孙楚白,到了春祭那日,也由孙儿代之。若这孩子说了什么让皇上不高兴的,还望皇上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能恕他年少无知。”

    说着,他不禁老泪纵横,“这孩子出生之时,正值那年春祭大典,早春晚雪,下了一地银白,老臣喜得长孙,亲自为他取名楚白,意望他不染浮华,得一世清明。奈何他年少多舛,因了麒麟符一事几番受苦,劫数重重。老夫一门,已失三子,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若再失去,老夫此生……无望矣!”

    皇帝不料楚邺会这般激动,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长者,反倒心生了几分惭愧。忙道:“老师言重了,朕不过与这孩子多言两句,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向无雪道:“还不扶你祖父起来,他上了年纪,怎能这么折腾?”

    无雪忙上前搀起楚邺,直到扶了他安然坐下,方才朝皇帝再次拜下,恭敬道:“多谢皇上体恤祖父,隆恩浩荡,楚白誓死感念。”

    拜了一拜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皇上知道,祖父多年为此心力交瘁,数年间从未有过一日安心,小民看了心中实在难受。祖父亦曾为皇上之师,与皇上也是心同知己,联手对乱、共辅朝堂。所以,相信皇上也与小民一般,实不忍看他一把年纪仍躬身操劳,不得安枕。小民此身,微不足道,亦死不足惜,只要您肯答应让祖父隐归老宅,此后楚白这条性命任凭圣上差遣,刀山火海,永不退却!”

    一席话,不只让楚邺心中感动,便是皇帝也不由生起几分钦佩来。

    楚离风此生,虽再无子,幸得有孙!

    这样的祖孙之情,是萧家皇室从来不曾有过的。莫说祖孙了,便是父子之间,也几乎无法做到!

    想他萧烈还是皇子之时,对其父皇除了害怕,亦只是恭敬,何敢有半分亲近?他无多兄妹,长大成人后也仅得一姊一弟。可就是因了一个皇位,一个麒麟符,他的弟弟竟三番五次对他下手迫害,以至于他掌得天下之后,虽恕其无罪,弟弟仍拔剑自刎,死在了当场。唯一活着的姐姐,也在几年前,架鹤西去。只留下一子,授封淮安郡王,如今也远居封地去了。

    想到这里,皇帝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无雪身前,双手将他扶起。然后,道:“好孩子,能否摘下面具,叫朕看一看你的样子。”

    无雪恭敬点头,将白玉面具摘下,瞬间,一张清澈俊美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皇帝面前。

    皇帝竟不由,惊住了……

    英眉玉目,顾盼流光,楚白的容颜简直像极了当年那个站在朝堂上、手持兵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不平南陵关,誓死不回还”的——楚战青!

    “好!”

    皇帝拍了拍无雪的肩膀,突然笑道,“果真虎父无犬子,朕没有看错你!朕答应你,允老师还家归田。”

    无雪大喜,伏身就拜,“多谢皇上!”

    皇帝一把将他扶住,“行了,不必再跪了。你这孩子,打从进这沁安阁,就没好生站起来说过话。”

    楚邺也不料皇上竟会答应下来,慌忙起身欲拜,“老臣多谢皇上隆恩……”

    “老师不必多礼,看你们祖孙二人,可是欺负朕分身乏术?这些年老师为国操劳,也着实是辛苦,朕其实,也很是心怀不安哪。”

    楚邺听了,心虽感激,却不知为何隐隐有着一丝惶恐。一个臣子,若叫皇帝心怀不安,岂是好事?

    正想到这儿,忽听皇帝向无雪道:“那么,既然朕答应了你的要求,你是不是也该答应朕一个要求。”

    无雪连忙双手抱拳,“但凭皇上吩咐!”

    “朕这里有一样东西,你年轻些,或许能看出什么蹊跷。”说着,他转身走到龙案前,拿起桌上一张画纸,递给无雪。

    无雪一看,只见这上头画了一个类似于机关一般的东西,中间有孔,底下有缝,两面还有口,似乎与麒麟符的侧影有些相似。

    皇帝道:“这是朕叫人模以麒麟符内的机关所绘而得。从图中可见,麒麟首尾一样齐平,几乎分毫无差,朕实在想不通他是如何能让血水由前或由后淌出,更莫说他还可能滴入缝中,这着实叫人费解。”

    无雪细细瞧去,这机关看去实在简单,一个进水孔,一个滴水缝,还有两个出水口,中间连多一条的间隔都没有。

    “的确,小民一时只怕也难以参透。”

    皇帝叹道:“近十年来,江湖上不时有流言传出,开启麒麟符之人已再现天下,为此,朕可谓是寝食难安。若他正义凛然,不偏不私也就罢了,但若暗藏诡计,心思不正,那么我大洛江山,岂非要落入此人之手?马上就是春祭,朕担心此人会趁机出现在皇城,暗中操控麒麟符,万一他不允公正,私心择选,可是大大的不妙!历朝以来,掌护麒麟符者,非至忠,则至孝,朕能相信的人实在不多。楚白,既你今日肯为老师冒死进言,朕相信你是一个至孝之人,所以,朕决定信你一次,将这个任务交与你,望你能在春祭到来之前,替朕解出麒麟符的秘密!”

    “皇上!”无雪竟不由惊住了。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无条件答应别人的要求。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楚邺听到这里,一时也是由喜入悲,暗叫不好。

    几百年来,多少名匠大师都想解出麒麟符所隐藏的机关,可皆无一人成功。更何况,无雪自来从未接触过任何奇门玄道,就连麒麟符也是头一回见,这要从何解起?而且,现在离春祭仅只有一个月的期限,就算立刻张榜全天下,去寻能工巧匠,不说招到招不到,既使招得到,也没几天功夫可解。

    皇上这么做,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忙道:“皇上,麒麟符机关向来只有传继人才知道。自从世宗一朝后,传继人便绝后于世,这个秘密也从此再无人知。莫说白儿才回来不久,人生地不熟,便是老臣在洛京活了几十年,只怕要找个神人来解,也是万万不能。”

    “老师过虑了,这个朕自然知道。不过朕要的,就是他人生地不熟、初归人不识,如此,才可不必在意朝中旧规,放手去查。再加上……”皇帝说到这里,示意无雪将面具带上,“他戴着面具,除了一个齐国公世孙的身份以外,一无所有,便是有人想查,也得多费些精力不是?”

    无雪听罢,不觉在心中思忖,这个老皇帝,果然城府颇深,用他一个新面孔去查老事情,难免不会给那些有准备的人打一个措手不及。只不过,这样,也同时等于把他的身死置于危墙之下。

    若侥幸成功了,解出麒麟符的秘密,皇帝早晚必不容他;若没有成功,得罪了那么多人,日后也断难有好日子过。

    但,他要是此时拒绝,只怕祖父归隐之理又要作罢,祖父又要继续留在这纷乱之中,不得安宁……

    皇帝,果然是皇帝,看似和蔼,算计起人来,一丝不输先人!

    楚邺也似乎感觉到了皇帝的不怀好意。是他自己糊涂,这个想法,很可能自他进宫请求接回无雪的那一日起,便已被纳入了皇帝的计划之中。只怕,就算今日白儿不提要求,他也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只要白儿进宫谢恩,早晚有此一劫!

    唉……

    楚邺不由暗叹了一声,尽管他已十分小心的去堤防外面那些人,却没想到,最后竟落进了他一直忠心的皇帝的圈套里。罢了,也许,这就是他楚家守护麒麟符的代价吧。

    见祖父似乎脸色不大好,无雪心中也有些明白了。他本来进宫就不是为了单纯的谢恩,有一些被深埋在黑暗里的事,他要借此机会,一件一件挖出来!

    于是微笑着向皇帝躬身道:“皇上圣明。既然皇上如此看重小民,小民定当竭尽所能,争取在这一月之内,触及真相,只是……小民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笑了。这小子,竟比当年他那个爹还难缠。

    “你的要求是否太多?”

    “圣上让小民做的,可也不少。”

    “哈哈哈!好,好,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人敢这样与朕说话。你还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小民身份低微,若无意查至高官之府,只怕……难以继续。”

    以无雪齐国公世孙的身份,一般的二三品大员之家进之如无人之境。言下之意,若是查及皇室子孙,又该如何?

    皇帝听罢,已明其因。点头道:“你小子果然心思缜密。这样吧,朕给你一个令牌,见令如见君,可叫你出行无阻。”

    “多谢皇上!”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令牌只能行使三次,过了三次若再使用,便是欺君罔上!还有这件事,断不能往外泄漏半个字,无论你以什么名目去查,都不能与‘麒麟符’三字有关,你可明白?”

    无雪深吸了一口气,屈身拜下,“小民谨尊圣命!”

    “好。”皇帝说着,从腰间取下随身令牌赐与他。

    无雪恭恭敬敬接下,谢了恩,刚要站起,就听外头安桂道:“皇上,二殿下、五殿下在外求见。”

    皇帝闻言,似有深意的看了无雪一眼,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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