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妈妈一见是多妈妈来,心底便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可见对方笑得花朵一样,表面也只好道:“哎呀,你来了,可是稀客。”
多妈妈一进来,先是向陈氏行了一个礼,然后又瞅了瞅那头床上的楚渔儿,道:“小少爷可好些了?奶奶不定心疼坏了吧,好好的一个人儿,被打成这样,连我们看了都难受呢。”
陈氏这里好容易才缓了一口闷气,让她这么一提,又火上浇油。怒道:“可不是!这口气,老娘早晚给找回来!”说着,挥手让她坐在下首,又叫董妈妈上茶来。
董妈妈心里不痛快,便把他少爷的冷茶倒了一碗给多妈妈。多妈妈也向来是个不拘的,只见她抬着猴儿一样的嘴巴“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口,也不说冷,只笑道:“果然小少爷的茶就是好喝,只可惜这凉茶呀,不该这个时节泡。”
董妈妈只冷笑了一声,便听陈氏问:“都要吃晚饭了,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多妈妈拿袖子擦了擦嘴,又撮了撮手,方道:“原本今儿来呢是想来看看小少爷,不过才刚在外头园子里,听见了些不大中听的话。我又不是个多事的,想着这走了吧又极为奶奶委屈,所以……”
这里陈氏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见这说了半截的话,哪能憋得住,急忙道:“你听见什么话了,快说给我听听!”
多妈妈忙看着董妈妈道:“我这个可不是在翻嘴啊,是奶奶想,我才说的,你可给我作证。”
董妈妈冷笑道:“这我作不了。你若不想说,不来就是了,既然来的,又让我作什么证?我忙着照顾小少爷还来不及呢。”说着,她一扭头,自走到床边去了。这一位多妈妈,可不就是个“多事的”,她才懒得在这头听她胡言乱语嚼舌根。
见董妈妈走了,陈氏急道:“你倒底听见了什么!”
多妈妈也不理会懂妈妈,开口道:“奶奶只听着吧,可不是什么好话。就说今儿我想着从那小门进来,带些自家种的瓜菜给奶奶尝尝鲜儿,再看看你老人家还有小少爷。结果您猜怎么着,锁了,咱们走了多少年的门,竟让人给锁了!老奴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嗓子都快喊破了,才听见一个丫头在里头凶巴巴的说‘此门再不开了,走前门吧’。老奴就问‘好端端的怎么锁了’,那丫头说‘大少奶奶让锁的’,我说就传点东西,她还不让,只管说‘上了大锁,钥匙在大少奶奶手里’。老奴记得小少爷爱吃韮菜馄饨,就想着带些新鲜的过来,心想既是锁了,走前门便是。没想到,前门的小厮又说‘大少奶奶吩咐,往后府里的果菜只叫专人去买,外人一律不叫进’。哎呦我的奶奶哎,这叫什么事,从前咱们进进出出、送点东西进来,拿点赏赐出去,都不必过前边的眼,如今倒好,什么都得往前门跑,平白受累倒是小事,倒把原本孝敬奶奶和少爷的东西,孝敬了外头那些白长了个头的大爷们。”
陈氏一听自己的东西给了别人,那心里头的怒火就“腾腾腾”往头上涨。
董妈妈那头听见,暗叫不好。她家这位四奶奶,最是经不得人挑拨,偏生这多妈妈又是个专爱生事的,两手空空的来又平白说了这些话,也不知几句真几句假,就怕她奶奶糊里糊涂分不清。想要过去劝劝,可一想到多妈妈那嘴脸,心里又是一阵烦闷,可巧楚渔儿吵着要翻身,她也就顾不上那头了。
这里多妈妈又叹了口气,瞅了陈氏一眼,接着道:“那些个大爷收了老奴的东西,倒也罢了,好歹老奴也进来也看看小少爷。哪里想到,刚进花园,就听见三四个丫头在那小溪边上嚼舌根子。这一个说‘多亏了大少奶奶,才叫那小祸根被打了一通,从此看平世堂和昭玉楼还怎么嚣张’,那一个说‘可嚣张不起来了,这会子不知道得嚎成什么样,守着小少爷还来不及’,又一个说‘大少奶奶真是神天菩萨,新主子比旧主子可要强百倍’,另外一个又说‘那头算什么旧主子,不过白吃白住的外人罢了,还不得齐国公府养着’!”
“一般种种,还说了好些,老奴上了岁数也记不全。想着便是奶奶不当家,好歹也是个正经主子,难道如今进了新主,院里的丫头一个一个都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了。老奴听了那叫一个气啊,心里头真为奶奶不值,奶奶多好的一个人,岂叫那些丫环平白折辱了?奶奶这些年孝敬老太爷,对下人又极好,凭什么少奶奶进了门,倒把奶奶给压了下去?奶奶肯示弱,那是奶奶心善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可她无缘无故叫小少爷挨打,还叫人在背地里说奶奶无能,这可就……于是老奴就上前替奶奶抱了个不平,说了一句‘四奶奶是正经主子,大少奶奶好歹是个晚辈’。哎呦,这不说还好,一说可就了不得咧,当场就犯了众怒了!这一个说我‘白长了眼睛,不知正主’,那一个指着这屋骂‘她要是主子,怎么不管家?这七八年从头到尾,她老人家可曾掌过半斤米,管过二两肉,不过平白吃喝罢了’,还有一个比划着动作说‘如今大奶奶当家做了主,计划好了要把平世堂和昭玉楼的人尽都赶出去,不养那闲人在家里’!”
她只管说得唾沫横飞,却不妨陈氏已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个脸涨得跟冬瓜似的,又青又鼓。
董妈妈才帮着楚渔儿翻了身,才刚站起来,突然看见陈氏跟涨大的乳猪一般从暖间冲出来,也不说话,横鼻子竖眼睛就拿身子去撞门。
“奶奶这是怎么了?”
董妈妈一语未了,她奶奶早已撞出门去,腿跟锣圈一般的就滚走了!
“四奶奶,您哪里去,老奴这里话还没说完呢。”多妈妈大声喊着追出来。她嘴上这样说,眼里却尽是一片期待。
董妈妈见势不好,想要去拦已是来不及,正自慌乱。不料却听床上的楚渔儿淡淡说了一句:“让她去,我也好清静的睡一会儿。妈妈,你不许走,只要守着我……”
董妈妈听了,又急又乱,空有个焦心恨不能分/身。
却说这一整日,凤惜华处理了家事,又陪了老太爷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色渐暗,也就回了梦回居。
刚巧这会子又到了吃饭的时辰,陈妈妈忙吩咐了几个丫头去厨房拿菜。不过一会功夫,丫头们便提了食盒回来,整整齐齐摆了一大桌子。一眼看去,跟前那一盘青菜配烧鸭的叫“春江水浮月”、鳜鱼做肉羹的叫“清烧白龙臛”、还有一碗用鸡肉丸子做的叫“吉祥金凤汤”,余下还有什么“红梅玉兔”“千叶垂柳”等等,数不胜数。
可让凤惜华奇怪的是,今日的菜肴里,除了这些以外,竟还多了一盘水煮白菜叶、一碗青芽豆腐汤,还有两个白馒头!
“今儿厨房怎么送了这样一桌菜来?”凤惜华忍不住问。
一个常在前厅侍候的丫头,名叫守静的连忙道:“回大少夫人,是厨房听说昨儿晚上大少爷住进了咱们院,所以吩咐叫将两处的饭菜送到这一处来。”
“两处的饭菜?”
在旁边侍候的明月连忙笑着上前道:“这个青菜豆腐加馒头,就是我们大少爷的晚饭了。”
凤惜华一愣,转头看了明月一眼,惊道:“他……就吃这个?”
明月突然抿嘴笑道:“是吧,大少夫人也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国公府大少爷的菜食吧?奴婢常说呢,便是外头洒扫的,吃的也比这个强,偏我们大少爷打小在佛寺……”
谁知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外面的小丫头急急叫道:“四奶奶你干什么,您不能进去,四奶奶……”
凤惜华正觉奇怪,一抬眼就见一个矮小妇人提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冲进屋来,一见了她便大骂道,“毛没长齐的死丫头,害我们渔儿被打,还想把老娘赶出去,你才进门几天,算什么正主,老娘今儿不拿你下锅,便不姓陈!”
陈氏大骂着,举了刀便直直朝凤惜华冲过去。
“呀,四奶奶疯了,快拦着她!”
丫头们一见那明晃晃的菜刀,惊得脸都白了,一个也不敢上前,只惊叫着到处躲。
陈妈妈离凤惜华最近,连忙扶她想要躲开,却不料这位四奶奶却如同一头只会往前冲的愤怒公牛,三两步上前,一脚将桌子踹翻,顿时只听“噼里啪啦”一顿乱响,桌上一应精致菜肴如同进了猪圈一般全部洒落在地。
“啊!”众丫头惊得失声尖叫。
可陈氏早已气红了眼,根本就不顾地上的脏滑,只同一头想吃人的野兽一般,挥着菜刀就直劈凤惜华面门!
“快闪开!”
纯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劲,一下子将凤惜华和陈妈妈推开。接着就听“咚”地一声响,菜刀直直砍在她身后的茶几上,若非她闪得快,只怕那菜刀就要落到她身上了。
“纯儿小心……”
“小姐,快走!”
凤惜华一惊未完,惊魂未定,已被陈妈妈已拉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陈妈妈腿脚本不就太利索,刚退了没几步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竟把自己连同她家小姐一并摔到了地上。
众人正自大惊,就听陈氏大喊一声“没王法的娼妇”,挥着刀又冲了过去。
“小姐,娘!”
子衿见况不好,慌得冲过来,一抬脚就踢向陈氏的肚子。陈氏“哎呦”了一声,直直撞在身后椅子上,“哗啦”一下子,椅子连人带物立时倒了下去。
丫头们见她摔倒了,刚想去扶凤惜华和陈妈妈,哪知她们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陈氏“啊呀”一声又跳了起来,接下来一刹那,她们竟都惊呆了!
只见陈氏手里的菜刀,突然离开了她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朝凤惜华飞了过去!
勉强才从摔倒中坐起来的凤惜华,刚一抬眼,就见一把明亮的刀旋转着朝自己飞过来。她的面上,瞬间就失去了血色。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