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忠武侯府的大门外、银白雪地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骑着红棕马、穿着一身黑风盔甲的男人。

    男人方脸浓眉,一脸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叫人不敢直视。只见这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步走上石阶,抬脚就要往里闯。

    门口守门的小厮连忙拦住他:“尊驾何人,可有帖子?”

    男人目光一凝,声音冰冷:“怎么,我回自己家还要帖子?”

    见他说话古怪、面色冷沉,小厮不由怒道,“你这人好大的胆,竟敢说这里是你家?怕你是不识字吧,此处乃是忠武侯府,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往里闯的!”

    男人听了冷哼一声,抬头看向大门上那《忠武侯府》四个镶金的大字,风雨飘摇,经年岁月,这座红墙碧瓦的宅子,还保持着它原本的模样,恢宏而严肃。当初,就是在这四个大字底下,他的亲哥哥,将他一生的挚爱娶进了家门,然后用“侯爷”的至高身份,将他的爱人,纳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

    凤敬良——一个训犬出身的武夫,一无功二无劳,凭什么继承忠武侯的爵位,凭什么娶走他最爱的女人?不过是他命好,仗着母亲是正室,又比自己先一步从娘胎里爬出来,才成了凤家的长子!

    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回来,这宅子里的所有东西,也该到“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凤敬良,你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了吗!

    想到这里,男子微微一笑,“去通报你们侯爷,就说,凤家二爷凤戢羽回来给母亲大人拜寿了!”

    ……

    却说文武堂上,金蝉一但被拖下去,凤母再问起昨日之事,也就没有人再敢胡乱插言。凤惜华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只不过略去了前往天云楼的原因和自己受伤之事。

    凤敬良一面听,一面在心中震惊!当他听说那支舞为苏锦所做,一双眼便再也不能从凤惜华身上移开,仿佛想要从她身上,寻找到妻子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点……

    直到,听得雪落梅开,曲落舞罢,终于忍不住叹道:“以雪为情,以梅为魂,的确是你母亲的性格!惜儿,我竟不知你还记得你娘的舞蹈?”

    凤惜华轻轻点了点头,不由也看向了凤敬良。

    不曾留意,她记忆里的这位父亲,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花白了鬓发。记得上一次和父亲说话,还是在不久前的小书房。因为李灵芝,她被父亲狠狠地责骂了一番。然这一次,她发现父亲看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恨和责备,甚至还多出了一种让她没有想到的思念和疼惜。

    在回来之前,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应该重新去面对父亲,问问他为何要将母亲的遗物留给自己,问问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可此时,当真正看到父亲时,一切的一切似乎已在心中明了,就像那一幅为她所作的少女图、和那一行令人心疼的催泪字。

    “父亲,她是骗你的!”凤芷容突然愤怒道。

    见凤敬良看向凤惜华的眼神越来越心软,她心中的怒气就像浇了油的大火一样窜着势头往上涨。她不服,她不信,为什么父亲对她冷言冷语,却对凤惜华百般温柔、满眼疼惜?从前,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她忍受不了这种转变,她要让凤惜华被所有人讨厌!

    所以,她对凤惜华的愤怒就像对萧决的痴迷一样,瞬间冲破了理智。

    “父亲,姐姐骗了你,她抄了女儿的诗,还谎称是苏夫人所作!苍天可鉴,这支舞女儿跳了三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到底是谁抄了谁,怎么你不信容儿,却信她呢?若您不信,女儿可以当场跳给大家看!”

    凤敬良还未表态,上头的凤母听了,认为凤芷容虽是在说气话,可的确是这个理。便点头道:“容儿说的是,口说无凭,跳出来的确是个好办法。”

    毕竟,这样口头上的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在难以分辨真假,也只有让两人分别一舞,才能看出真伪。

    萧决听了,却忽然笑道:“三小姐这个想法好是好,可凤姑娘的脚受了伤,你明明知晓她无法跳舞,还故意如此提议,是否有些趁人之危!”

    “她受伤,难道怨我吗?”凤芷容忍不住怒道。

    萧决冷笑:“难道不是?”

    “罢了!”凤敬良见凤芷容还想争执,开口道:“其实跳舞也不必。你刚才说,是你姐姐盗了你的舞、抄了你的诗,那么……你二人只需把诗念出来,让众人听一听,谁高谁下,自有分晓。毕竟,你那支舞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想来诗也必然不可能是随意所作!”

    李灵芝听到这里,心里莫名有些慌,这舞和诗是舞娘从苏锦那里偷学来的,她又不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生怕凤芷容说出些让凤敬良怀疑的话来。

    于是忙道:“老爷,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既然不能跳舞,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众位怎么看?”

    众人自然都说好,唯凤芷容吹胡子瞪眼,一脸的不高兴。

    这时,凤惜华忽然起身,向凤敬良扶了一扶,“父亲,祖母,其实不过是一支舞,谁照着谁跳又有什么打紧,何况我们都是亲姐妹,何至于闹到这一步?依惜儿所想,这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必如此较真了吧。”

    凤母听见,暗暗点了点头,心里对凤惜华的态度十分满意。

    一旁的陈夫人听了,也笑道:“对对,一家人何必为此闹得不开心。”

    “是啊!”

    李灵芝也赶紧开口:“我在这里听了半日,也觉得没什么紧要的。好在我们家大小姐明理大肚,不同她妹妹一般计较,就这么算了吧……”

    “不可能!”

    她们这里话音未落,那里凤芷容就忍无可忍了,暴跳着道:“今日不论出一个对错,我必定誓不罢休!凤惜华,因为你,我昨天都被人抓破脸了,凭什么把我的出水芙蓉舞说成是你的,凭什么!”

    见她这样不知进退,李灵芝气不打一处来,就连凤母也叹了一口气,暗自摇头。

    凤惜华心中不由暗笑。她分明是在给凤芷容台阶下,但凡她能有些自知之明收敛下去,一切也不必拿到台面上来说。岂料她却不肯?

    “既然不愿,那你二人就把所作之诗一一说来!”凤敬良冷声说着。

    凤芷容心里气不过,只想着如何快些把凤惜华比下去。于是头脑一热,当即就昂着头朗声道:“那我就先说了!”

    说着,瞪了一眼凤惜华,声音响亮,“树头寒枝月横空,荷花引水墨北丛。暗想芙蓉风羡慕,心灵不入梦然中。”

    “嗯,不错。”坐中有人听了,微微点头称赞。

    好歹出于一个女子之口,这也算过得去了。

    李灵芝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女儿的记性果然不错,这首诗是又她根据舞娘的回忆,请了有名的先生所做。相信除了苏锦本人,应该没有人能知道原诗是什么!想着,略略瞧了凤惜华一眼,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结果这丫头,竟吃了定心丸一般巍然不动!

    凤芷容见凤惜华无动于衷,冷哼了一声,“姐姐,该说你的诗了!”

    凤惜华笑道,“妹妹这么快就念完了,看样子,是时常都在背诵呢。妹妹天资过人,容姐姐想一想,那诗是怎样的……”

    她如此一沉思,凤敬良的心中竟不觉暗暗紧张起来。他刚才听了凤芷容的诗,知道写得一般,断然不是苏锦的手笔,可若凤惜华说不出超越这首诗的语句来,自然就算输了!也不知,凤惜华到底有没有把握?

    想着,忍不住缓缓端起桌上一杯茶,拿在手上轻轻拨动,喝也没喝一口,心里只是七上八下、不得专注。

    这时,就见凤惜华站起身来,将目光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慢慢开口道,“我想起来了,那诗是:素锦寒枝月横空,梅花引翠没北峰……”

    一语未了,“当”地一声响,凤敬良手上的茶杯,竟这样突然滑了下去!

    瞬间,滚烫的茶水从他的手上洒过,淋了一身,那杯子也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众人皆是一惊,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激动!

    凤母和顾姨娘惊得差点站起来,然凤惜华已第一时间扑了上去,“父亲,您没事吧!”说罢,又见他手背上一片红肿,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都烫伤了,来人,快来人……”

    “惜儿……”

    凤敬良不由反握住女儿的手,一双慈父的眼里闪现着点点泪光。纵然,他对她冷落多年,纵然,他一直压抑着对她的关爱,可隐藏得再深始终血浓于水,他的女儿还是会为他着急担心。

    “我不要紧,你告诉我,后面是什么?”

    第一次,他用如此温柔的声音与女儿说话。

    凤惜华的眼泪,一瞬间涌上了眼眶,她是在做梦吗?父亲,竟没有对她发脾气?

    “惜儿,你告诉我,后面写了什么?”见她发愣,凤敬良又问,他一心只牵挂着诗的下半阙,竟丝毫也不在意自己受了伤。比起自己的生死,他总是最在意亡妻的痕迹!

    见父亲如此期盼,凤惜华的声音不禁哽咽了。她看着父亲,口里缓缓道:“暗香拂晓……风静暮,清凉不入……梦魂中。”

    凤敬良的眼睛不由得睁大,接着,又忽而笑了,眼泪一瞬而下。

    “是她,是她!”

    呢喃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的记忆里,回到了那白雪苍茫的山崖之巅——那一位从天而降的九天玄女,正穿着一身红装,在梅林之中翩翩起舞……然后,他牵起她的手,走进了辉煌的忠武侯府,让她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妻!

    想着,凤敬良似是对女儿说,又似在自言自语,“那年寒冬,春梅初放,我第一次在北峰山上的梅林遇见你母亲。那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衫,在梅花林里,跳着一支美丽的舞蹈。白雪之中,她像极了一只蝴蝶、一位仙子,简直是美极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微笑突然僵住,转而变成无尽的痛苦。

    时光如水,岁月更迁,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她的妻子手里牵着两个女儿站在忠武侯府的大门外,微笑着对他说:待得归来,生辰之日,再为夫君跳一支初见之舞……

    因为他,再也没能等到她回来!

    李灵芝和顾姨娘都呆了,自己一心依靠的男人,此时此刻,想着的竟是他死去的妻子。这样的感觉,岂是好受的?

    看着这对感伤的父女,众人都不由为之感慨,连凤母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一瞬间,大堂里一片寂静!

    唯凤芷容一万个不服,她的诗到底哪里不好、哪里不如凤惜华,凭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看着屋里所有人都只关注凤惜华,她突然怒火攻心,“啊……”一声,尖叫了出来!

    这突然刺耳的叫声,吓得旁边的李月仪脸色一白,慌得一把抱住自己的母亲。

    众人再看凤芷容,只见他已气得满面通红,恍若疯痴。看样子,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李灵芝惊魂未定,慌得赶紧拉住她,喝斥道:“容儿,你做什么!”

    凤母更是大惊,脱口道:“你疯了不成!”

    凤芷容却已崩溃了,她扭曲着脸,愤怒地道:“父亲,你怎么能相信她,她就是个骗子!你们,你们为什么只信他,不信我?为什么!”

    凤惜华见她如此没有理智,轻轻拭去眼角泪水,转过身来,“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凤芷容瞪着一双眼,死死看着凤惜华。

    凤惜华见她非要追根究底,稳了稳心神,“那支舞,是我娘当年为了父亲所作,而且这首诗里,不但有她和父亲的回忆,还有——他们的名字!”

    “什么!”众人听到这里,是一惊更比一惊惊。

    凤芷容却不肯相信,“你说什么?什么名字,你胡说!”

    “且不论我昨日跳舞之时,有大殿下与五殿下在旁作证,便是妹妹不肯承认,只从诗句里也当听得出其中之意来。”凤惜华说着,缓缓看向堂中众人,一字一字道:“不巧,那开头的‘素锦’二字,正是家母的名讳!”

    一语即出,四座皆惊。

    凤惜华目光如灼,紧紧盯着凤芷容,“如此,还用我再多说吗!”

    “啊……”凤芷容身子一软,堂堂一个凤府千金,竟是当场崩溃失声、跌坐在地,不顾形象哇哇大哭起来!

    凤敬良沉了一口气,看向李灵芝:“夫人,还不快把她拉回去!”

    李灵芝正欲开口,突见凤府的管家常山慌慌张张跑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怎么了?”

    常山急急跑到凤敬良身旁,也不知在他耳畔说了什么,便见凤敬良脸色一变,惊呼道,“当真?”

    “千真万确,他已经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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