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芙蓉馆,很安静,丫头们一个也不见,灯全熄了。

    冬雪层层中,李灵芝披着一件红色斗篷,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拿着钥匙,慢步来到凤芷容的院子。她听说女儿今日闹腾了一天,又是摔东西又是哭闹的,心下有些不放心,便打算过来瞧一瞧。不想才到外头就见院门开着,屋子里的灯也灭了,心下便觉奇怪。按说她的丫头晚时才来报,说容儿差点把房顶也给掀了,这会子怎么这么安静?

    就在她诧异之时,突然看见凤芷容的房门外闪过一个人影,那影子看起来鬼鬼祟祟,暗黄的灯光里,似乎并不能完全瞧见他的模样。于是忙道:“是谁在那里!”

    纯儿顿时大惊,坏了,刚才进来得太急,竟忘了关院门?没想到,大晚上的,李灵芝竟然会过来?

    正惊之间,就见一个娇艳的妇人举了灯笼大步走近,眼看灯光就要照见她的脸。连忙摇身跪下,口里道:“奴婢纯……小纯拜见夫人。”

    一时间她心里“咚咚”直跳,今日跟着无雪和凤惜华去忠德堂,想必李灵芝也瞧见过她,所以此刻,她一丝也不敢抬头,只祈求上天别让她连累了大小姐。

    微弱的光线里,李灵芝见自己眼前跪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颤颤巍巍伏地不起,不由冷声道,“怎么,本夫人是老虎,能吃了你?”

    纯儿忙道:“奴婢不敢。”

    “你们三小姐呢?”

    “三小姐才睡了。”

    “睡了?她今日闹成这样,一个一个的往前头去报,我还以为有多严重呢?”说着,她举步上阶,“你打开门,让本夫人进去瞧一瞧。”

    什么,进去?纯儿惊得小脸一白。

    她之前为了绑走凤芷容,她把这整个院子的丫环都打晕了,如今屋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丫头,要是被人看见,岂能有不怀疑的?也幸得夜光昏暗,她又低着头,否则指不定要露出马脚来。

    “怎么,你是木头不成,还不快去开门!”见这小丫头哆哆嗦嗦不肯动作,李灵芝脸色不由一沉。

    纯儿无奈,只得道:“是,奴婢这就去开门。”

    她一面说一面在心里盘算,万一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谁料她刚准备起身,就突听门外传来一个急急的声音,“夫人,夫人,子衿她疯了,在忠德堂哭闹嚎叫,婆子们都拦不住啊!”

    “什么子衿?”

    李灵芝脚步一顿,转头见是自己的丫环檀香,没好气道,“大晚上,她嚎什么!”

    檀香道:“那丫头疯了,非要把老太太拉起来,说是要老太太去给她们小姐请大夫,奴婢都拦不住她”

    “没用的东西!老太太如今什么模样,家里如今什么模样?外头有那么多官兵把守,自己各儿都请不到太医,哪有功夫管她?大晚上的,真是叫人不得清静。”说着,忽又看了一眼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纯儿,“罢了,既然你们小姐睡了,那你便好好伺候着,有什么事到忠德堂回话,听见了吗!”

    纯儿连忙答,“是,奴婢知道!”

    李灵芝见她如此乖觉,自提着灯笼走了出去。直到不见了人,纯儿这才松下了一口气,赶紧上前锁了院门,又潜进房间,轻手轻脚把凤芷容搬到床上用被子盖得严实,一个一个将丫环们挪到桌前,做出喝醉酒睡过去的模样。

    一切做完,方才轻轻退出房间。

    ……

    却说李灵芝跟着檀香匆匆来到忠德堂,还不曾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子衿疯狂的吵闹声。由于凤母原本的丫头都被遣回了下房,如今守在忠德堂的,是她手底下信得过的婆子和丫头。

    “臭丫头,如此蛮力,敢是疯了!”

    此时,两个婆子正死死把子衿拦在床前,不让她靠近凤母。慌得陈妈妈在旁连连哀求,生怕婆子们伤了她的女儿。

    她今日本就伤了脚,刚才又为了追赶子衿,在雪里摔了几个跟斗,如今头发也散了,眼也撞青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是,无论她怎么哀求,婆子根本就不理会,只把这个冲动的丫头狠狠往外推。

    子衿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只与那婆子相互推攘,挣扎着道:“老太太,奴婢求您了,救救我们小姐吧,老太太,您醒醒,说句话啊!”

    可凤母却是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看着床顶,好像压根没听见她说话一般。

    见她这样,子衿心里是又气又急,“大小姐也是侯爷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她也是已故苏夫人唯一的孩子,无缘无故中了毒,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凤母因中了邪风又失了语,根本不能动弹,她知道子衿这样跑进来,定是府里又出了什么事,可她没有料到,会是有人给凤惜华下了毒。

    此时,忽听见“亲孙女”三个字,一时间自责得无法形容,懊悔难当,只把眼泪也流进了枕中。是她自己有眼无珠、被猪油蒙了心,把个孽障的孩子宠上了天,反将自己亲亲的孙女儿当成瘟神一样看待。这七八年里,她对凤惜华处处冷眼、几番嫌恶,便是嫁了出去,仍怕丢了她忠武侯府的颜面,只把陪嫁的丫头们命令得死死的,不叫那可怜的孩子得一时一刻的自在……如今想来,真是老天在惩罚她呀!

    “老太太,您为什么不说话!都是一家子骨血,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子衿又哭又喊,正闹得不可开交,就见李灵芝大步走进来,恶狠狠道:“哪里来的下作奴婢,忠德堂岂是你胡闹的地方!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将她抓起来,站着做什么!”

    婆子们见李灵芝来,哪里还敢怠慢,纷纷冲进来跟着一块拖扯子衿。

    “放开我,你们这帮走狗!”

    子衿拼命反抗,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力大无穷,把冲进来的婆子一个一个推倒在地。

    她可不是疯了?从前,这些婆子是怎么待她的,要不是因了小姐的缘故,她老早就想与这些人好好较量一番。小姐命在旦夕,老太太不肯出声,这些人不帮她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落井下石,她哪里还忍得了?

    立时是连踢带推,小小的拳头又狠又怒,只恨不得化身恶犬,把这些攀高踩低的老妇撕成碎片!

    陈妈妈见了,吓得魂也飞了,奈何她腿脚不便,不得上前,只好在旁不停哭求:“别打了,子衿,别打了!”

    子衿哪里肯听,人家给她一拳,她便还上一脚,一来一回,把多年受的怒气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可是双拳始终难敌四手,如此打闹了一阵,有个眼尖的婆子趁她不留意一把扑过去将她拦腰抱住。众婆子见她挣脱不得,赶忙一拥而上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陈妈妈急得大叫,“子衿,我的女儿啊……”

    李灵芝这才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老太太今儿昏睡了半日,好容易才醒来,太医说了,需要好生休息。你们这样闹,难道是成心想要害死老太太不成?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贱婢!来人,给我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陈妈妈闻声脸色大变,身子也软了半边,慌得连滚带爬扑到李灵芝身前,拼命磕头:“不要啊!子衿不懂事,求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她,老奴求您了!”

    “娘,何必求她!那一日她派人换了车夫,在出城的路上暗杀我们,差点叫小姐死在荒山上,你都忘了不成!你以为你求了她,她就会放过我们吗!”

    “子衿,别说了!”陈妈妈急得大喊。

    子衿的右脸被打破了皮,此时正一点一点往外冒着血珠子。竟管如此狼狈,可她一双眼睛仍不服输地瞪着,根本就不把李灵芝放在眼里。

    李灵芝冷冷瞥了一眼被婆子押在地上倔强不服的丫头,“好个伶牙俐齿的奴婢,无凭无据,却说是本夫人做的?想来你是忘了,你们梧桐院的玲珑是怎么死的!”

    子衿的性子本就冲动,藏不住话,突听李灵芝抬出死去的玲珑来作挡箭牌,心里就是一阵愤怒,竟一时没忍住,脱口道:“你这个恶妇,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常笙换了杀手对不对,常笙就是证据!”

    “什么常笙,简直胡言乱语!”

    “呸!常笙从前学过木匠,手上尽是伤疤,正应了那贼人之言。且贼人身上的金凤手镯和你从娘家带来的一模一样,若不是你还有谁,还想狡辩!”

    床上的凤母闻得“金凤手镯”几个字,脑子里顿时“嗡”了一下子,瞬间想起了什么!

    是了,李灵芝从前的确是有一对雕刻着金凤凰的手镯,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早些年还见她戴着,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难道……

    刚想到这儿,就听李灵芝大笑道:“呵,你这个奴婢,虽然莽撞些,脑子倒是不笨,和你爹简直一模一样。只可惜啊,你没有证据,还一点儿不知感恩,实在叫人失望。来人,将这胡说八道的奴婢拖下去,关进柴房!待老爷回来,再行发落!”

    陈妈妈魂飞魄散,慌得死死抱着李灵芝的脚,“夫人,夫人,不要啊!老奴求你了,不要啊!”

    可无论她如何哭叫磕头、痛哭流涕,李灵芝压根就不看她一眼。

    这里婆子们得了令,一个个狠命把子衿往外拖。子衿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老太太,老太太,您听见了吗,她们才是坏人,她们才是坏人哪!奴婢求您,救救我们小姐,救救我们小姐……”

    “啊啊……”

    凤母急得从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哑声,根本不能成句。在子衿的大喊和陈妈妈的哀求声中,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她万万没有想到,李灵芝才当上夫人没几天,就公然对凤家的女儿下此毒手?虽说当时也有所怀疑,可凤惜华不过是她手上一枚与楚家联姻的棋子,玲珑又在忠德堂一头碰死,把所有罪责都担了过去,她也就没再过问此事。想不到,想不到啊!

    这时,只见李灵芝一脚将陈妈妈踢开,又畅快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钥匙,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谁也不知道,她刚才往芙蓉馆之前,其实还去了宁贤堂,悄悄从外头把大门给锁上了。如今,钥匙在她手里,这回,她不会再让那个丫头活着走出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惜花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兰泠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96章 闯入忠德堂-惜花人早起是什么生肖,惜花记,一本书并收藏惜花记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