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正是凤母的寝居。
自昨儿李灵芝换了忠德堂的人,叫钟晴灵秀几个回去不许再来,自己又坐镇在前,这一会儿鬼影也不见一个,只怕是凤母在里边死掉了也没人会发现。顾姨娘心里觉得奇怪,原来在这屋伺候凤母的丫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她往日来请安问好,还不曾进去老早就听见有丫环在说笑了。怎么今日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半个人?
想归想,李灵芝在前面走着,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不一会儿,几人一路来到了凤母屋外,还不曾进去,远远便闻见一股子酸味,十分刺鼻,不由都皱了皱眉。
“什么味儿这么重!”李灵芝的丫环月珠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鼻子,手上不停的挥动手帕。
李灵芝也不禁掩了掩鼻,“月珠,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臭?”
月珠也不乐意,毕竟这味道闻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封闭的屋子里大便一般,实在叫她难以松鼻。奈何又碍于李灵芝的命令,只得强忍恶臭往前走。不想她还没走几步,胃里突然一阵翻腾,竟“呕”一声吐了出来。
接着,这个一直跟着李灵芝耀武扬威的丫头,竟突然不顾体面,捧着嘴、撒开腿呕吐着就往外跑。
她一路跑一路吐,搜肠刮肚连昨儿夜半吃的肉包都吐了出来,脸都吐绿了。可把其余三人恶心得了不得,纷纷转头掩口,面色极度难看。
李灵芝何等娇贵,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恶臭,忙道,“赶紧出去吐,出去吐!”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回头再瞧凤母紧闭的房门,嫌弃之意跃然脸上,根本掩饰不住。
顾姨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定是那些个小蹄子把恭桶搬到老太太屋来了,真是叫人难受。”李灵芝愤怒说着,突然转头盯住她,“本夫人刚刚想起来,前院有婆子要来回话,实在顾不得这边。不如你进去看一看,说不定是老太太身上不好,万一污了床什么的,叫你的丫头也一起去帮忙收拾。”
说完,径自转身就走。金氏这个老不死的,想用这个方法来折辱她,叫她进去伺候,门都没有!
顾姨娘顿时呆了。天哪,这么臭的味道,李灵芝竟然要她进去?她受不得这个味,自己又哪里受得了?
果然,妾室没有地位,老爷不在家,她就是生生让人拿来作贱的。
谁知走了两步的李灵芝,见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看看有什么事好出来回话,别让我平白担心着!”
顾姨娘心里委屈,又不敢违了李灵芝的命令,只好拿袖子捂住口鼻,让百合搀扶着颤颤巍巍向屋子走去。
可是,她们越是靠近,那股刺鼻的臭味就越是浓烈,让人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难怪刚才月珠要吐成那个样子。她一面强忍着干呕,一面努力将房门推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与此同时,屋里的场景让她差点惊叫出声!就在她几乎傻掉的时候,里面突然伸出两只手来,将她和百合一把拖进了门去!
……
这一头李灵芝躲瘟神一般匆匆离开凤母的屋子,刚回到前厅,便嫌弃地将手里绣帕猛地丢进了一旁取暖的火盆里。“唿”一下,那沾染了污浊之气的手帕瞬间化成了一堆灰烬。
此时,丫头云珠正好端着一壶热茶进来,见了这上好的苏锻被付之一炬,便轻手轻脚将茶壶放下,又亲自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西湖龙井奉到她跟前,笑道:“谁这么不长眼,惹了我们夫人不高兴,连三小姐送的手帕子也烧了?”
李灵芝臭犹在鼻,心里是一万个的不舒坦,正好见了这西湖龙井,连忙端起来抿了一口,刹时,清新的茶香便将恶臭冲淡了不少。片刻,她缓缓放下杯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还不是那个老东西,死命把自己弄得屎尿一身,好叫我进去伺候她,哼,白日做梦!”
云珠是个极聪明的,她刚才看见月珠像吃了蟾蜍一样连吐带呕往外跑,心里便略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所以不等李灵芝出来就先泡上了茶。这会子听了这话,便道:“夫人整日操心家事,在老太太那里还要受罪,可是辛苦了。”
“算了,不提也罢。我问你,三小姐可醒了,我这眼皮子一直在跳,今儿保不准要出大事,千万叫她警醒些。”
“奴婢也才从芙蓉馆过来,自昨儿金蝉出事,剩下的几个丫头尽都无精打采的,瞧,这天光都亮了,一个个还跟喝醉了一般,迷迷糊糊。奴婢也不想理她们,只在屋外瞅了一眼,见姐儿还蒙着被子睡,想是昨儿晚上哭累了,也不忍打扰就过来了。”
李灵芝点了点头,“西厢呢,可有动静?”
云珠笑道:“夫人放心,奴婢也去看过了,那两把大锁还挂在门上呢,便是她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只有一样很奇怪,今儿一早顾姨娘明明有去那头,怎么夫人刚刚问起,她却撒了谎?”
李灵芝面色一沉,“这个贱人,别看她平日里老老实实,像个软猫子似的,背后的花花肠子可不少。对了,那丫头中了毒,怎么不见姓楚的有动静?”
“奴婢听见夜里守门的丫头说,昨儿那姓楚的守了那丫头一个晚上,后来子衿挨了打,陈婆子去敲门,里头也没个回应,静得什么似的。奴婢私心想着,会不会他也……”
正说到这里,突听外头贵妈妈道:“夫人,陈氏带来了。”
一语未完,就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进来。
那人蜡黄着面、跛着一个脚,走路不稳,跌跌撞撞,似乎是饿到了极点,已经没了力气,这人不是陈妈妈又是谁?她自昨晚到宁贤堂求救不成,被人打晕,这一会儿昏昏沉沉又让人从柴房里拖出来,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灵芝见她还在迷糊,随手将端着的热茶“刷”一下全部泼到她脸上。
立时,脸上传来的灼热温度让陈妈妈瞬间清醒!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直到看清上首坐着的是凤凰一般的李灵芝,这才清醒过来,慌忙激动地扑上去道:“夫人,求你饶了子衿吧,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求你放过她吧!”
她的记忆还留在昨天子衿挨打的时候,还不知女儿是生是死、情况如何,又怎能不急?
几个婆子生怕她吓着夫人,连忙将她按住。贵妈妈趁机上前,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大胆陈氏,这里是忠德堂,岂容你叫嚣!”
陈妈妈先是被热茶烫着,这会子又挨了一耳光,脸上立马就肿了起来。可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女儿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她这一辈子啊,永远就输在了“为母心切”这四个字上!
于是她不顾伤痛,大叫道:“夫人,奴婢求您了,您有什么事只冲奴婢来,不要为难我的女儿。便是您不看奴婢的忠心,也该看在从前的情分,这么多年,奴婢可从来没有违背过您哪!”
李灵芝想了想,朝两个婆子轻轻挥了挥手,“罢了,你们先下去,本夫人有话同她说!”
贵妈妈这才肯放人,带着婆子规规矩矩退了出去。云珠也是个伶俐的,听见夫人这样说,也跟着不动声色退下。
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李灵芝和陈妈妈两个人。刹时,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的确,凤惜华的贴身乳母,竟然会和李灵芝单独交谈,这意味,似乎有些深长……
陈妈妈见没了旁人,赶紧俯身拜下,“咚咚咚”磕起头来,口里哀求道:“求夫人,放了我的女儿!”
李灵芝居高临下看着她,美艳的眸中带着一抹淡笑,“我若不肯放她,昨儿晚上她说了那样的话,换作旁人,早就被杖杀了!放心吧,她现在被我关在另一处柴房,只要凤惜华一死,立马就放她出来。哎呀,我是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毒下得这么彻底,西暖阁一个晚上都没有动静,本夫人很满意!”
陈妈妈脸色一白,身子顿时委了一半。
李灵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小姐已经,已经……
不,这不可能,虽然之前李灵芝给她下了密令,让她给凤惜华下毒,可后来她故意在雪里滑倒摔伤,就是为了让自己去不了宁贤堂。谁知,谁知小姐后来还是中了毒,她当时还以为是李灵芝所为,没想到,李灵芝反而以为是她做的?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在中间对小姐使了坏,到底是谁!
“哦,对了,你昨天陪女儿在老太太面前演的那场戏,真的是一点纰漏也看不出来,果然不愧是我的人!陈氏,本夫人问你,你在给凤惜华下毒的时候,可是也让姓楚的喝下了?陈氏,陈氏?”
李灵芝连唤两声不见她回应,再细看去,只见陈妈妈的眼睛已经直了,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呆愣愣跪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根本就没有下毒,可结果小姐还是……还是死了,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夫人,如何对得起啊?
不,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提起苏夫人,也没有资格道歉,自从那日小姐庙会出事,她就已经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背叛她!她会将李灵芝的话抛之脑后,将所有的过去埋藏于心,从此一心一意对待那可怜的孩子!
可是,小姐还是不幸死了。就算不是她亲手下的毒,她也是那下毒者的帮凶!她就是个罪人,罪人……
该死的,应该是她!
“陈氏,本夫人问你话,你聋了不成!”李灵芝见她竟然不回答自己的问话,不由又沉了脸。
可陈妈妈却仍是呆呆的,几乎没怎么转动眸子就看向了李灵芝,口里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放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你可是真聋了,我说过会放了你女儿,只要太医过来确定了凤惜华的生死,我一刻也不会留着她!”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家小姐!”
陈妈妈突然扑向李灵芝,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她愤怒地嘶吼着,“我已经把她所有的行踪都告诉了你,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过那可怜的孩子!为什么!”
一声放肆的怒吼,叫陈妈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滴滚落!她悔,她恨,可她却无能为力……怪只怪,当初被逼得无路可走,才自甘下作成了李灵芝的眼线!不但害死了夫人和二小姐,如今,连大小姐也……
李灵芝根本不惧,她稳如泰山,一脚将扑上来的陈妈妈踹开,“老愚妇,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以为我会一直容忍你?我告诉你,要不是看你还有一些用处,你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儿早就被我弄死了!再叫嚣,我现在就让人杀了她!”
“不,你不能伤害她!”
陈妈妈在地上拼命挣扎着,“你若敢伤害她,我一定会把崇安寺的事说出去,别忘了,苏夫人是怎么死的!”
话未说完,突听“砰”一声响,李灵芝竟是将手边一只茶杯狠狠砸到了地上!只见她面色扭曲,怒目瞪着陈妈妈:“贱婢,你敢!”
“哼。”
陈妈妈突然笑了,看来“苏夫人”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架在李灵芝脖子上的钢刀,不管是谁,提及就是死。可人心就是这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就是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为什么不敢?夫人别忘了,奴婢可是当年那件事的唯一目击者,若是我将事情真相告诉侯爷和老太太,你的下场,必是——死无全尸!”
“你敢咒我!”
李灵芝大恼,上前一把揪住陈妈妈的衣领,“恶奴!你也别忘了,当初是你告诉我那个贱人的行踪,也是你安排的人进山,我若出事,你也跑不了!只怕到了那时候,不光你要死,你的女儿也会被人五马分尸!”
“你……”
陈妈妈正欲再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娘,为什么会是你,害死夫人和二小姐的,为什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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