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石洞之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太医站在阴影之中,正恭恭敬敬向前面的男子诉说着那天晚上在观月楼看到的事。

    “当时下官见凤小姐身边的丫头跑上楼去,也不敢再留,只好将打晕的小厮藏进楼里,匆匆忙忙回了家。好在他们只顾抓那丫头,并没有发现下官,事后也没有对下官生起怀疑。所以,经了此事,下官可以肯定,莫闲此人必然与二殿下关系极深。而且,据下官猜测,只怕此人身份也不像我们外头看到的这么简单,否则,区区一个画师,怎么可能得以长住观月楼?”

    萧决听罢,眉头不禁微微皱起,沉思了半晌,方道:“莫闲此人一向恬不知耻,在京中人人厌弃,谁能想到他会是萧恕的人。而且,本王实在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竟然把楚白也抓到了手里。”

    杨太医道:“正是,当时下官替凤姑娘看过脉,才出门就被人带了回来,可见楚公子前一日的晚上就已经被抓了。”

    苏全在旁听了,忍不住开口道:“这么重要的事大人怎么不早来报与殿下,如今都过去了两天,现在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我这不是一直都在等殿下回来,从昨日到今日,一直都在闻香楼吃酒,苏护卫难道不信本官?”

    “怎敢?只是瞧大人神清气爽,不像喝醉的样子,才有些一问。”

    杨太医显得有些紧张,“我……我那都是在假装喝酒,难不成你是想让本官真的喝个伶仃大醉,见了殿下话也说不清楚吗?”

    “我……”

    “苏全!”萧决突然低喝一声,吓得苏全低下头,再不敢说话。

    接着,他又抬头看向天空中微微落下的雪花,“对了,杨太医,你走的时候,楚白还没死吧?”

    杨太医连忙恭敬道,“下官离开之时,他倒还活着。只是,人虽活着,离死也不远了。”

    萧决一惊,转头道:“此话怎讲?”

    “那日殿下让下官去忠武侯府为凤家大小姐把脉,下官就曾说过,他的身体因为走火入魔已如浮水薄冰,触之及损。如今落到凤戢羽和二殿下手里,折磨得全身上下十数道伤口,加之又被人用簪子刺中,若是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下官猜测,人现在……只怕已经没了。哎,若他真的死了,那么他身上的东西可能已经落到二殿下的手中,那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就等于白费了。”

    “他们不会让他死,也不敢让他死!”

    萧决拨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缓缓道:“楚白曾在天书楼自摘面具,向文官子弟以证身份,若他死了,只怕洛京大部分人都会怀疑到二哥头上,我想他们不会那么傻,尤其还是在凤敬良出事的这个当口。最多就是折磨他几日,关起来罢了。”

    杨太医想了想,“殿下说的是,毕竟南平王想要的,还是那个东西。只不过,若他不肯交出东西呢?”

    萧决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以他近来与楚白的接触,知道这小子是个行事温谦,内心却十分坚毅的人,而且行事谨慎,绝对的吃软不吃硬!若性子上来,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道:“不管怎么样,若二哥再让你去看诊,一定要想办法从他口里问出东西的下落。我猜测这几日都没有消息,楚白一定将东西藏了起来,除了他自己,只怕没有人知道。好歹我与他还有几分交情,在适当的时机,你告诉他凤惜华在我这里,以他对惜儿的上心,一定会信任于你。杨大人,只要你办成了此事,将来你要什么,本王就给你什么!”

    “下官领命!”

    萧决说完,又回头看向苏全,“今晚之事,绝不能让惜儿知道,若是她有一丝一毫怀疑本王,本王只问你的责!”

    苏全连忙恭敬道:“属下遵命!”

    “本王今晚会想办法带她过去见凤敬良,或许看在亲生女儿的份上,他能说出什么对咱们有利的话来。总之今晚一局事关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听见了吗?”

    两人忙称“是”。杨太医又道:“那么下官就先行告辞了,殿下放心,若下官能再见到楚公子,一定按殿下说的做。”

    “嗯。”

    萧决淡淡应了一声,待他离去了,又在苏全耳边吩咐了什么,苏全领命下去,他才连忙往凤惜华的屋子来。

    谁知到了门外,几次敲门不见回应,便开口道:“惜儿,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惜儿,你在里面吗,惜儿?”

    唤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答,萧决心下一紧,连忙推门进去,两大步走到床前一把将帐帘掀开……瞬间,不由惊得脸色大变,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床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

    却说另一头,杨太医刚走出假山,便径自朝飞流居方向走去。不多时,又转过一条幽静的长廊,还没走了几步,几个人影突然从旁边柱子后面窜出,将他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直接站到他面前,开口就道:“怎么样,人是不是被他救走了!”

    杨太医不防一个哆嗦,吓得后退了两步。直到看见眼前人是凤戢羽,才支支吾吾道:“回,回将军,应该不……不是。”

    “不是?”

    凤戢羽冷笑着掏出一把匕首,细细琢磨着。

    杨太医慌得脸都青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他听见楚白被抓,比……比谁都惊讶,应该不……不是装的。”

    凤戢羽点了点头,“五殿下向来做事滴水不漏,若说要不是亲自抓到你,本将军都不知道他竟然还在王爷身边安插了你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东西!杨大人,你可别妄想说谎欺瞒,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们手里,你若说了谎,他会是什么下场!”

    杨太医顿时全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凤戢羽跟前,连连磕头,“大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也都做了,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儿子,他还那么小。”

    凤戢羽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他如同小鸡似的提起,“啧,本将军平生最讨厌别人与我谈条件,你说你都做了什么,你是打听到了楚白的下落,还是摸清了萧决的把柄?”

    “我……我……”杨太医被逼问得冷汗直下。

    他虽只是太医,却也是在朝为官,知道这些人惹不得,若是不说出他们想听的,说不定自己五岁的儿子真的会成为刀下亡魂。怪只怪他那天晚上行事不小心,想要往棋雅居报信却被凤戢羽的人发现了行踪,否则,今日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他从一个不为人知的郎中被一路提到太医署,平步青云,成为最年轻的太医,全都是因了五殿下的暗中帮助。可以说没有萧决,也没有他现在的荣华富贵。可是,凤戢羽带人杀了他的妻子又掳了他的儿子,他实在是,实在是……

    想着想着,他突然狠了狠心,抬起头来道:“将军,小人听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相信这件事,可以换得我儿子的性命!”

    “是吗,说来听听。”

    凤戢羽似信非信看着他,手里仍不停地把玩着匕首,就想看看这个家伙能说出什么来。

    杨太医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咽了一口口水道:“不……不过,要我说可以,但是将军要答应放了我儿子,只要……”

    不料他一语未完,凤戢羽突然目光一冷,抬手狠狠就是一刀,生生刺进他右边的胳膊!一瞬间,刀入经肌,那种痛入魂魄的难言之感,让他瞬间惨白了脸。接着,凤戢羽又将刀猛地拔出,血如泉涌的同时,便听一声惨叫,杨太医已抱着手跪倒在地,蜷缩在地上颤抖不止!

    凤戢羽却不以为意,只拿风袍轻轻拭了拭刀尖之血,言语如冰,“本将军刚才说过,最讨厌别人与我谈条件,若你再敢说错一个字,我立马卸了你一条胳膊!说,你都知道什么?”

    杨太医哪里还敢乱来?他是太医,知道自己什么伤势,凤戢羽刚才这一刀若再深入半分,他将来就再也不能替病人施针了。作为一个太医,这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于是连忙趴在地上,颤巍一如洞中鼠,“是……是凤敬良的女儿,她……她就在棋雅居!”

    “还有呢!”

    “还有五殿下,他……他……”

    接着,他便将萧决今晚欲带着凤惜华前往刑部大牢之事颤抖地告诉了凤戢羽。

    凤戢羽听了,将匕首摇晃到他眼前,“我告诉你,你胆敢胡说八道骗本将军,后果自己知道!”

    “不敢,不敢,小……小的万万不敢!”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凤戢羽见他果然害怕,这才冷笑一声,放软了语气道:“好吧,既然你没有说谎,那么来人,送杨大人去见他的儿子,让他们父子,好好团聚!”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杨太医爱子心切,连忙向凤戢羽磕头感激。殊不知这时,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突然拔出佩刀,朝着他的脑袋直接就挥了下去!

    刹时间,鲜血飞溅,染红了周围的一片雪。

    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的纯儿,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不忍地闭上眼睛别过了头去。

    没想到,她还是来晚了一步,这个曾经帮过她的太医,还是被凤戢羽杀了!在这场看不见销烟的残酷战争里,这些人,尽都成了无辜的刀下亡魂,而她自己,也做了其中的帮凶!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脱离这样的无情和残忍?

    越来越觉得,或许楚白说的对,如此害怕杀人的她,根本就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一个细作。

    “你怎么来了。”

    就在纯儿胡思乱想的时候,萧恕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她万万没料到萧恕也在这里,连忙收起情绪,侧身低头。

    “先生,奴婢,奴婢是……”

    她正支吾着,只见萧恕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如普通平民一般慢步行走,若非纯儿知道他的身份,只怕换了旁人,定把他当作了某个普通的客人。

    他走到纯儿跟前,声音和蔼,“怎么,你不喜欢杀人?”

    “奴婢没有!”纯儿低下头,不敢看他。

    “没有就好。不然本王还以为,训练了你那么久,结果却训出了一条连敌人都不会咬的狗。”

    萧恕说着,大步朝凤戢羽走了过去。凤戢羽等人见了,连忙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起来吧。”

    萧恕一面说,一面看向身首分家的杨太医,轻轻摇了摇头,“行了,把他们一家人埋在一起吧,好歹在黄泉路上也有个团聚。”

    “是!”

    凤戢羽赶紧示意两个手下去办,自己则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这小子刚才说,萧决今天晚上会带着凤惜华去刑部大狱,您看这件事……”

    萧恕刚才躲在暗处,自然也听见了杨太医死前的话。他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微微想了一想,道,“我这个五弟啊,心思可深着呢,也不知道杨参说的是真是假。这样吧,你带上身手最好的人往刑部守着,若他们真的出现,不必留情,直接上前抓人。”

    “是!只是,万一他们不肯束手就擒,反抗的话……”

    萧恕轻轻一扬手,“那就以劫狱罪直接下杀手,叫他们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尤其是凤惜华,若是抓不到活的,尸体也要给本王带回来,绝对不能让她落到旁人手里!”

    凤戢羽求之不得,忙笑道:“是,谨遵王爷令!”

    “先生!”

    就在这时,纯儿突然跑上前来,“先生,您真的要杀了他们吗?为什么!”

    她一听见萧恕要杀凤惜华,整颗心都发颤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萧恕听见这话,诧异地转头看她,“小纯儿,你觉得不妥?”

    “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记得之前先生吩咐过,不让人伤害凤惜华,所以才……才有此一问。”

    “哦,原来如此,你这么突然,本王还以为你不想让她死呢。”

    “奴婢万万不敢!”纯儿连忙遥身欲跪。

    萧恕温柔地将她扶起,“别害怕,本王知道你的忠心。的确,本王之前是让你保护过她,可是现在本王改变主意了,本王不想让她再活着!她若是死了,五弟一定会痛不欲生,这才是人间乐事。再说,有了她的尸体,说不准还能从楚白那里换到本王想要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纯儿霎时脑子“嗡”地一下,面色骤白。一时间连呼吸也忘了,整个人,就这样生生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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