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院里的凤芷容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门外传来凤戢羽的声音,众人大惊抬头,就见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在常笙的搀扶下走入院来。
“参见大将军!”丫头们惊慌失措,连忙伏身行礼。
凤戢羽进院刚走了两步,冷不防抬脚就踢到了一个香炉,只听“咕噜咕噜”几声,那香炉像个歪猴似的就滚到了石阶底下。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常笙突然又“哎呀”了一声,抱着脚四跳着窜开。
原来,是他的鞋底让碎片给刺了个透心凉,这会子已经开始冒血珠子了。
凤戢羽拿鼻子呲了一声,看着这院里满是狼藉,瞬间是怒上心头,“如此混乱,当这是菜市口吗!”
他声如洪钟的喝斥,把个丫头们吓得不轻,只跪在原地不敢动作。
院里一时间,噤若寒蝉。
李灵芝不料凤戢羽会突然回来,霎时也顾不得理会凤芷容,只赶紧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又整了整衣衫,踩着一地碎片摇遥晃晃上前扶身。
“将军回来了,您忙了一夜,怎么不先去休息。”
李灵芝说话一眼就瞧见了后头跟着的桂芝,心知定是这丫头引了凤戢羽来,又不知她在背后说了自己什么话。一时左右顾及不上,只笑道:“容儿这丫头不懂事,我再劝劝她。对了,你回来得正好,刚才我还同常笙说呢,咱们家大门暗沉了些,总该找个匠人重新上个漆才是。”
凤戢羽本自愤怒,忽见她语言温柔,目含秋波,行动婀娜,风韵如昨,这样一步步走到跟前来,倒叫心中的怒火也消去了两三分。
“灵芝,你们母女刚住过来,不太习惯吧。只是,再不习惯,也不至于如此摔砸东西。”说着,忍不住看向凤芷容,见这丫头衣领大开,毫无闺中女子形态,少不得暗压怒气道:“我这个家,若是有人不想呆着,本将军也绝不勉强。”
李灵芝忙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们自己的家,怎么会不想呆?容儿这孩子不懂事、心性高,你别同她置气。都怪我,从前也没跟她说过什么,现在,让她突然叫你,一时间,难免接受不来。银蝶,银蝶。”
她这里一面示意银蝶把凤芷容搀下来,一面向生气的凤戢羽道:“羽哥,你别生气了,孩子冲动,我叫她给你道个歉。都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块,别有误会才好。”
银蝶多伶俐呀,往大牢里走了一遭,差点死生两边,哪里敢有不从?只赶紧踩着碎片,“咔嚓咔嚓”上前去搀扶凤芷容。
“大小姐,奴婢扶您……”
“滚一边去,本小姐不是凤惜华,叫什么‘大小姐’!”凤芷容不等她说完,直接怒吼着推开。
李灵芝立时便怒了。
自凤戢羽进院来,她不说上前行礼问好,面对父亲竟是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眼睛也不瞄一眼,现在还有脸对着丫头发脾气?当即喝道:“容儿,你怎么还闹!赶紧下来,给你爹爹道歉!”
凤芷容不乐意地翻了个白眼,“他才不是我爹。”
“你说什么!”
要说凤芷容从前在忠武侯府时是害怕母亲的,可近来也不知怎的,性子越来越犟,只气鼓鼓如同吹涨的麻袋,“他不是我爹,我和他长得又不像,为什么要叫他爹!”
“你……”1
李灵芝正气得脸红脖子粗,忽见凤戢羽朝她摆了摆手,“罢了,我用不着她认我!凤芷容,你不是要进宫吗,本将军就如你所愿!限你半个时辰之内收拾整齐,随门外的大轿进宫去!”
“进宫?”
果然,凤芷容一听“进宫”二字,当即就来了精神。
可李灵芝气还没消呢,一听这话又吓坏了。满脸疑问拉着凤戢羽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孩子气话,你怎么也同她一般计较?那宫里什么地儿,岂是她说想去就去的?这孩子都让我给惯坏了,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她,你千万不要理会,要真把她送往宫里,我可怎么办?”
“这不是我说的,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的意思?”李灵芝更是慌了神,如今什么时节,王爷要让容儿进宫,该不会……
正想着,却听凤戢羽又道:“这不也正合了她的意吗!也罢,我累了,常笙,叫人进来把这屋子收拾了,如此荒唐之景,不知道的,还当院里进了狮子老虎!不成体统!”
常笙正抱着脚在石阶上呲气,听见吩咐连忙站起来,一跳一跳蹦出了去。
李灵芝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凤芷容一眼!
再看凤戢羽那冷漠的表情,心知事已至此,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凤戢羽不是凤敬良,能耳软听她几句劝,凤戢羽的性子如火,旦凡决定的事谁敢多说一句,轻则甩脸子,重则火山暴发,总是少说为妙的。可她又担心女儿,忙向银蝶道:“你们好生服侍小姐沐浴更衣,我一会儿回来说话。”
这里凤戢羽刚转身要走,忽一眼瞥见了旁边的桂芝,这大冷的天,她双足站在地上,还沾着血,一直低头不语,倒颇有几分骨气。便开口道:“对了夫人,这个丫头,你就不要责怪她了。”
李灵芝哪里想到凤戢羽会为了一个奴婢说话,强打笑容道:“我何曾责怪过她,这丫头原也是好意,都怪容儿闹腾才惹了我生气。唉,桂芝,我瞧你的脚也磨破了,我屋里有两双新做的鞋子,你便拿去穿吧。”
桂芝大惊,慌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行事鲁莽,夫人大人大量不计较,奴婢已是感激不尽,夫人请放心,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主子,绝无二心!”
李灵芝瞅了地上的人一眼,“你呀也不用推辞,先回去歇息,过会儿我让人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大冷的天,别冻坏了。”
桂芝满脸感激,“奴婢多谢夫人,多谢将军!”
李灵芝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自搀扶凤戢羽走出院子去了。
……
旁的先不提,只说凤戢羽离了这院,回到自己卧房吃了解药,不过片刻人就恢复了六七分,这才将昨晚之事大约的告诉了李灵芝,连同让凤芷容进宫之事,也说了。虽说那孩子不肯认他,但南平王的意思,总不过就是让女儿出面,替父亲扛事也就罢了。
李灵芝听了,不由咬牙切齿,赌气道:“也别怪女儿一时不肯接受你,回家才几天功夫,就要替你顶事去。要我说,你们那些的大事,也该抓紧些了,凤敬良虽进了大牢,那个老不死和小贱人都还活着,总为怕夜长梦多,我也连着失眠了好几天。”
凤戢羽将她抱在怀里,一时香气在鼻,只是抚摸不尽,恨不能立时就解了这数年的相思之苦。口里应付着道:“你放心,大事成日,你就是一品诰命夫人。”
“这几年我通过常笙悄悄跟你联系,盼的什么,不就为了你能回来出口恶气吗?你的大事我管不着,可我的女儿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凤戢羽听了,一把搂紧她的纤腰,道:“老子急着回来,就是要给你出气,夫人,我多年未娶,全是因你一人,你当知我的情义吧!女儿终是要嫁人的,咱们生个儿子怎么样。”
李灵芝猛地一下瞪大了眼睛。她都几岁了,连容儿都快到了出阁的年纪,若自己再稚子于怀,岂非招外人笑话?
可是,从心底里,她的确想要一个儿子傍身,从前凤敬良几乎不怎么碰她,她想为凤家添个儿子,小心翼翼告到凤母那里,结果被一句“来日方长”就打发了。如今凤家倒了,她要想跟紧了凤戢羽,以今日的情形来看,要个孩子方才是上上之策。
思及此,她竟坐直身体,硬是用力推开了凤戢羽。不过一瞬间,眼里就含了泪。
凤戢羽是个粗人,不曾发现她的眼泪,只当她不愿,一时难免有些沉了脸,“怎么,你不愿?”
李灵芝却开始淌眼抹泪,“总是我太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在凤家伺候人那么多年,最后落得一块地一间房也没有。前儿从忠武侯府拉过来的几个箱子,除了些寿礼,就剩了我这些年的细软,我便算得御史府出来,如今偷摸跟了你,想来他们也不肯认我了,这回是倾了家了。若你待我不好,上娶妻下纳妾的,我还有什么活路,也只有一死罢了。”
这下,凤戢羽可愣了,忙道:“你怎么说起这话来了,我怎么待你不好了,你就是我的妻,再无旁人。”
可李灵芝却越发委屈,“我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也知事理,怎么不知道女儿早晚是别家的,那凤敬良和老不死的也不知说了我几多回。可是,我一直为了你,几次三番推却房事,总想着,便是儿子,我也只想为你一人所生……”
她一语未完,凤戢羽已忍不住扑上去将她抱住,“好夫人,你受苦了,我凤戢羽今生只爱你一人,发誓绝不负你!”
李灵芝听了,拿小拳头打了他两下,不料嘴巴竟被他吻住,二人一时关门闭院,准备好好恩爱一番。
谁知,这对野夫妻衣裳还没退下一半,院外忽传来敲门声,二人本打算不去理会,奈何外头来回敲响三五次,实在让人心神不宁,凤戢羽只好含怒提了裤子下床去开门!
他这里一边走一边骂,不想门一打开,就见一个娇娇俏俏的少女跪在门外,竟是桂芝!
此时的桂芝已换了一身衣裳,身姿袅娜,头发光滑,走近便闻着幽香阵阵。
凤戢羽没功夫去在意一个奴婢怎敢敲主子的门,只想打发了她好办事。口里冷冷道:“你有事?”
桂芝却是伏下身去,声音有如风铃,“奴婢感恩将军救命之情,辗转难安,特来给将军磕头。”
说着,实实在在给凤戢羽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了,起身就走。
凤戢羽不由皱了皱眉,“站住,你就只是来给本将军磕个头?”
桂芝低声道:“是。”
“不对,你有话想说!”
桂芝迟疑了一下,扶了扶身,低低道:“奴婢只是觉得,那木剑,将军应当自己收着,奴婢告退。”
话音一落,头也不回,转过墙角去了,行事之爽快,做法之坚定,竟不住让凤戢羽呆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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