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资格参加小宴的,只有沈嘉方鹏两人,还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武将。这个年轻武将,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就是看着有些眼生。

    朱昀目光一掠,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年轻武将不知学了谁的做派,颇有些惜字如金:“末将姓何,单名一个峰字。”

    何峰!

    朱昀心中默念两遍这个名字,心里骤然一动:“你就是何将军的长子?”

    当年在边关战死的何将军,有两个儿子。算一算年龄,长子正该是这个年龄。果然,何峰立刻拱手应是。

    朱昀仔细打量几眼,低声叹道:“虎父无犬子。希望你日后不堕你父亲的名声威风。”

    何峰目中闪过水光,沉声应道:“末将定不负太子殿下的殷切厚望。”

    沈祐接过话茬:“何参将在这一战中,和末将一同追击鞑子,斩了五个敌首,立下了不少功劳。”

    何将军当年就是死在鞑子的乱箭之下。此次鞑子溃败,首领特力必格被沈祐斩于刀下。也算为何将军报了血海深仇。

    提起已故的何将军,人人心中不是滋味,喝了几杯闷酒。

    朱昀打起精神笑道:“军中不宜饮酒过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今晚,我就睡在沈将军的军帐里,和沈将军抵足而眠。”

    沈祐:“……”

    沈嘉酒意上涌,嘴比脑子快得多,脱口而出道:“殿下还要留在这儿睡啊!平日都是我赖在这儿,和四弟一起睡。”

    话冲出口了,才知不妥。沈嘉忙拱手请罪:“末将胡言乱语,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见怪。”

    沈祐唯恐朱昀不快发作,一并拱手告罪:“末将的兄长就是这等冲动冒失的脾气,殿下宽宏大度,别和他计较。”

    朱昀笑了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酒后说的话,算什么冒失。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素来感情好,平日吃住都在一处。今晚权当是我冒失,沈嘉,你便将你的兄弟借一晚给我。”

    沈祐心里一颤。

    沈嘉压根听不出什么一语双关言外之意,咧嘴笑道:“殿下亲自张口,末将哪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末将也得斗胆提醒殿下,四弟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不喜说话。殿下今晚定会觉得闷得很。”

    沈祐抽了抽嘴角,瞥了大言不惭的沈嘉一眼。

    朱昀失笑:“认识这么多年,沈祐什么脾气,难道我还不清楚吗?我不会因此见怪或恼怒的,你们先退下吧!”

    沈嘉只得告辞离去,临走时冲沈祐使了个眼色。

    心情复杂的沈祐,压根没留意到沈嘉抽筋一样的眼神,张口吩咐亲兵,将军帐里收拾干净,准备热水。

    ……

    沈祐自小和沈嘉在一处,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人耳边絮叨。

    不过,今日的感觉分外不同。

    朱昀洗漱过后,换了中衣,神色自若地躺在军帐里侧的床榻上。这个床榻,一共六尺见方,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而卧。

    沈祐也换了中衣,默默地躺在外侧。

    军帐角落里留了一盏烛火,光线不甚明朗。按理来说,此时正是说话的好时候。朱昀在中军和步兵大营里留宿,便是用这样的机会,分别和孟将军袁江两人掏心置腹,或拉拢,或敲打。

    到了沈祐这儿,朱昀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不知怎么地,看着沈祐沉默无言的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过了许久,朱昀才张口打破沉默:“沈祐,你来边军也有八年了吧!”

    沈祐答道:“是,正好八年整。”

    “京城里的文官武将,一提边军,就会说苦寒。”朱昀叹道:“真该让他们都来边军的军营里待着,好好感受一番,什么是真正的苦寒。”

    沈祐没有顺着朱昀的话表功,反而说道:“末将在这里待惯了,倒是很喜欢这里。”

    朱昀凝视着沈祐:“你真的喜欢边军?这里只我们两人,无需遮掩,不妨说一说心里话。也不必有诸多顾虑。如果你不愿待在这儿,我回京之后,就和父皇说,请父皇下旨,将你调任去别处。或是蜀中,或是江南,大齐繁华富庶之地多的是……”

    沈祐终于转过头来,和朱昀对视:“不必了。边关风大,气候寒冷,习惯了也就无妨。军营里每日操练辛苦,却也忙碌充实。武人心思粗率,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人累些,心里却是踏实安稳的。”

    “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朱昀:“……”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仿佛能深深看进对方心底,窥见彼此隐藏得最深最晦暗的心思。

    朱昀想张口说什么,却又有什么堵住了喉咙。

    沈祐神色平静,淡淡说道:“殿下的美意,末将心领了。不过,末将哪儿也不想去,就愿待在边军里。”

    “这支骑兵,是末将一手带出来的,付出了无限的心血。除了末将,别人也领不了这支骄兵悍将。”

    “如果殿下真得爱惜末将,就请殿下容我一直留在这里。”

    朱昀沉默许久,无奈地苦笑:“看来,我是好心办坏事了。你是不是疑心我来边军的真正目的,是要暗中出手对付你?”

    沈祐没说话。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两人心知肚明。

    他们两个,一个是正妻嫡出,受尽众人宠爱,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储君。另一个,自小就是“遗腹子”,有那样一个不堪的亲娘,一旦身世之谜被揭穿,对沈祐来说只会是羞辱。

    他们明明是嫡亲的手足,却永远不能也不会相认。便是要表明心迹,也得拐弯抹角,得隐晦些。

    秘密大白于天下的后果,他们都承受不起。

    现在这样,就已足够了。

    朱昀叹了一声:“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半信半疑。也罢,我什么也不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愿意待在边军领着骑兵营,就安心留下。除非你自己想走,不然,没人敢动你。”

    “沈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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