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瑶跟着沈岁进在午休间隙, 回锦澜院拿书。
走在林荫道间,她不时拿眼睛去瞟沈岁进红扑扑的小脸, 她的脸,像一颗在盛夏里被阳光炙烤熟透的果实。
她白里透红的样子可真好看,一点儿都不像她,夏天里只有满脖子汗的狼狈。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那种情不自禁的诱人果香,亚当和夏娃,当初闯入伊甸园禁区, 一定也是被这种迷人的甜香诱惑进去的。
她问沈岁进:“小进姐,我觉得你现在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气息,但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一定特别开心, 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和甜蜜。”
沈岁进微微眯着眼睛想了想,陆之瑶说的大概是荷尔蒙吧?
荷尔蒙这东西真奇怪, 它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和妆容, 让人每天沉浸在偌大的衣橱里, 为着明天该穿哪一身裙子而发愁。
“是开心呀, 每天都应该开开心心地过。”沈岁进这么说。
陆之瑶:“是哦, 小进姐,你的人生好像真没有什么烦恼,确实每天都应该过得特别开心。”
沈岁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怎么会没有烦恼呢?只不过每个人的烦恼都不同而已。
陆之瑶说:“小进姐,周末的时候你有空吗?”
沈岁进微侧着头看她:“你有事儿吗?”
陆之瑶:“我做了一暑假的家教,攒了点钱, 想请你们一家去外面下馆子。哦, 梅姨也不能落下, 虽然她有时候对我说话不客气, 但我觉得她这人嘴坏心不坏, 有时候挺提点着我的。我来北京这么久, 一直麻烦你们,想请你们吃顿饭表示一下谢意。”
沈岁进犹豫了下,说:“你挣点钱不容易,大夏天的每天倒公交,如果徐阿姨知道你想破费请我们吃饭,她肯定也不能答应。这样吧,我觉得在家里吃就挺好,要不你周末的时候,和梅姨一起上菜市场买点菜,我们就在家里吃。自己在家里做饭,比上外头馆子干净。”
陆之瑶不同意:“这像什么呀,我请你们吃饭,你还想方设法地为我省钱呢。小进姐,你也别把我想的太阔了,好的饭馆我肯定请不起你们,但有点口碑的中档馆子,我怎么也要请你们去吃一顿。”
两人说着话,回到家中。
梅姐见她们俩同时回来,稀奇道:“你们晌午饭吃了吗?”
沈岁进:“吃了,小陆想跟我借书,我回家给她找找。”
陆之瑶:“梅姨,我想喝你上回榨的芒果柠檬汁。”
梅姐怪道,陆之瑶这丫头现在居然不怕她了,一点儿不像刚来那阵儿,和她说两句话,陆之瑶都得憋着一口气一次性说完,不敢断句。
这会儿甚至还用撒娇的口吻,和自己讨饮料喝。
梅姐:这姑娘看来也不尽然全是缺心眼,知道自己现在对她没那么排斥了,已经有眼色的开始在她这儿卖娇。
沈岁进跑上楼,在书房里开始翻箱倒柜。
大一的专业课书,她之前已经全部理好放在一个箱子里了,就是刘哲借给她的那几本讲义和笔记,她零零散散的怎么也找不全。
陆之瑶在边上劝她别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沈岁进盘腿坐在地毯上,打开空调,坐在空调的出风口准备先凉快一会儿。
陆之瑶注意到书桌上有一个耀眼的橙色盒子,她在沈岁进的衣帽间见过好多这样的盒子,叠起来像圣诞树一样。
陆之瑶觉得奇怪,这盒子应该是用来装衣服或者鞋子之类的,怎么会跑到书房来呢?伸出手,下意识地说:“小进姐,笔记会不会在这个盒子里面啊?”
沈岁进心脏都快停滞了,赶忙伸掌惊呼:“不在那里边儿!”
陆之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自讨没趣地把手往裙摆上蹭了蹭。
她的眼睛锃亮地盯着橙色盒子,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沈岁进特别重要的东西,她还从来没见过沈岁进对一样东西宝贝成这样呢,到了别人连碰都不能碰的地步。
见她把手收了回去,沈岁进瞬间热烫起来的脸,又渐渐褪去潮红。
里面是单星回写给她的信。
盒子是去年中秋的时候,h家送给她的一盒月饼。她觉得盒子的包装做的特别精巧,就把盒子单独收藏了起来。最上面一层打开是八音盒,里面有一只兔子围绕着月亮和星星金属片不停奔跑转圈,下面几层原来是装月饼的抽屉。
沈岁进把单星回写给她的信,全部整理到了这个盒子里面。
她觉得自己就像八音盒里的那只兔子,无论怎么转,天上都有一颗星星陪着她。
单星回就是那颗不离不弃的星星。
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失态了,沈岁进干脆起身继续帮陆之瑶找讲义和笔记。
又扫了一遍南面书墙上的几排书架,总算把几本讲义和笔记全都凑齐了。沈岁进给陆之瑶找了个纸箱,把专业书这些全都装进去,方便她等会儿抱走。
下楼的时候,听到楼下梅姐在和什么人说着话,沈岁进从楼梯转角露出了脑袋,才看见是段汁桃来了。
段汁桃正提着一个竹编的菜篮子交给梅姐:“这是我小姑子去舟山旅游的时候,买的一堆海货,给我们邮了过来。里头有鳗鱼鲞、鲳鱼干、鱿鱼干、目鱼干。琮玉买的也太多了,我们家才三口人,吃不完,分了点儿给吾大姐,又送点给你家。梅姐,你见多识广,做海鲜肯定比我们这些半吊子厉害。”
梅姐接过菜篮子,低头往筐子里一看,捡起一张鱿鱼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鱿鱼干泡发半天,时间不要久,就要那种半干半湿的状态,加点小米辣和花雕酒,和韭菜花一起炒,别提多鲜多有嚼头了。”
段汁桃笑了笑,就知道梅姐是个懂行的。
听到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沈岁进在家呢。
“小进在家啊?星回这孩子中午没回来呀。”言语间,把沈岁进和单星回形容成连体婴似的,好像他俩就得无时无刻的在一起。
沈岁进身后又蹿出来一个丫头,眼生,没见过,段汁桃冲那姑娘不温不淡地也笑了一下。
陆之瑶起先只是觉得大门口站着的妇人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然后想起来沈岁进电脑的桌面背景就是她和她妈妈的合照,眼前这个妇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确实和沈岁进的生母长得有六七分像。
让陆之瑶彻底震惊的是,那个妇人嘴里说出“星回”两个字,这让陆之瑶一下反应过来,楼下大门口站着的,就是单星回的妈妈——段汁桃。
陆之瑶见到老乡,一下又激动了起来,冲下楼,跑到段汁桃跟前热情地打招呼:“阿姨,我是陆之瑶,兴州一小六班的,和单星回是小学同学!”
段汁桃懵了,哪个陆之瑶啊?
梅姐也奇怪,陆之瑶怎么还认识段汁桃呢?这世界也太小了……
见段汁桃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陆之瑶才半红着一张脸,半吞半吐地提醒段汁桃:“我妈妈,之前和您在一小门口起过争执呢……”
其实也不算争执吧,她妈和段汁桃也没吵起来,顶多她妈在那儿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
何薇在校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训女的时候,陆之瑶在那时,其实是很感激段汁桃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
陆之瑶从来没想过,原来会有一种家长,是可以顾及到孩子的自尊心,把孩子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家长的私有物,随意在人前作践,以显示自己作为家长在孩子面前有多耀武扬威。
陆之瑶不羡慕单星回的聪明绝顶,每次考试成绩甩出第二名的她一大截,一骑绝尘,但她羡慕他有一个好妈妈,一个懂得给孩子体面和自尊的妈妈。
这才是她真正望尘莫及的。
她的妈妈何薇,是一个傲慢又孤高的女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顾自己享乐,仿佛生孩子只是她作为女人,来这世间体验一遭生孩子时天崩地裂的阵痛。痛过之后,她就要加倍报复性地享受回来,所以她从来不喜欢和孩子待在一起,毕竟养育孩子的过程,丝毫不比生孩子短多少痛苦。
陆之瑶所有关于童年的印象,都充斥着妈妈看她时那张厌恶的脸孔。那张生厌的脸,每一秒都在提醒着自己,她是何薇的拖累,没有她,何薇会是一个没有污点的女性主义作家。
可笑的女性独身主义,陆之瑶看了母亲的那些长篇著作,几乎每本长篇的女主角,都是自私精明又冷漠的不婚不育主义者,唯一一个女主角曾经生育过的,生下的还是一个死胎。
所以她妈到底是多想她死啊?陆之瑶在她的文字里,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度,以及何薇作为一个女性,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该有的爱与关怀。
何薇从来不对外宣称自己有一个女儿,只对外公布过自己的婚姻状态是离异。何薇所有的朋友中,徐慧兰是唯一一个知道陆之瑶存在的人。
不知道是出版社给她出的主意,怕有孩子的形象,会拖累何薇作为女性单身主义作家的人设,又或者是何薇自己,真就觉得陆之瑶是个多余的累赘。总之这世间,除了何薇最亲的亲人、徐慧兰以及一些工作伙伴,没人知道何薇还有一个女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人都不在了,陆之瑶不想继续追究这些妈妈到底爱不爱自己的事。妈妈再一无是处,她至少给自己留了一笔钱,把她当做没有感情的提款机就好了。
陆之瑶从某些角度,继承了母亲的冷血与精明。从小到大,母亲没给过她多少爱,她就学习母亲的冷漠,吝啬到母亲死后,自己多一秒的怀念都不想浪费在她身上。
母亲的追悼会上,亲戚指责她无情不孝,一滴眼泪都没有。
可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很公平吗?妈妈对她没有付出过什么,也就别想从她这得到一滴悲伤缅怀的泪水。
如果对妈妈的形象,真要有一个期许的话,陆之瑶唯一能想得起来的女性角色,就是段汁桃。
段汁桃外表刚强,但内心却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她有一颗强大且包容的心,会顾及孩子的感受,做她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吧?
看见段汁桃,陆之瑶想起了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何薇。
段汁桃怔忡了一下,心头突突地跳动,试探着问:“你是何薇的……女儿?”
段汁桃终于想起来了陈年往事,脸色变了变,好不尴尬。
本着对事不对人,段汁桃觉得孩子是没有错的,僵硬的表情尽量软化下来,给陆之瑶挤出一个笑:“真巧啊……你和我们小进是同学吗?”
陆之瑶会出现在沈岁进家,段汁桃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了。
沈岁进下楼来说:“段阿姨,她比我小一届呢,马上要转到我们新闻系,成为我的小师妹了。我徐阿姨和小陆的妈妈是朋友,小陆当初认了徐阿姨做干妈。”
段汁桃的脸色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这是哪出啊?徐慧兰看着挺拎得清的一人,怎么和何薇那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好成那样?还认了陆之瑶当干闺女。
陆之瑶:“好巧啊段阿姨,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再见到您。”
段汁桃讪讪地说:“你妈妈还好吧?”
段汁桃心里真实想法是:顺口一问,管你好不好呢!诽谤过她的女人,如果过得风生水起,那她真是要怄死了。
陆之瑶面色一点波澜都没有:“她死了。”
啊?!
段汁桃黄黄绿绿的脸,一下彻底变白了,整个人愣在那里,“怎么会……才多大的年纪啊?”
骂人的时候,中气足的像一只大号喇叭,指桑骂槐时候那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一点都看不出她这么短命啊?
陆之瑶神色淡淡地说:“心脏方面不好,一下子的事。”
段汁桃恍惚地点点头,安慰说:“生死这事,真是不好说。小陆,你也别太伤心了,你太伤心,你妈妈在下面牵挂着你,也会得不到安息。”
陆之瑶:“不会啊,没觉得她会惦记我。”
段汁桃:“……”
段汁桃歪着头打量陆之瑶,觉得这孩子身上那股冷漠的狠劲儿,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啊?这一对母女的关系,真是让外人看了,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梅姐也被陆之瑶身上这股冷漠吓到了,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孩子说起自己的母亲,表情是那样不屑与事不关己。或许说起一个陌生人,都比说起何薇,更能让陆之瑶觉得热络。
梅姐干干笑着说:“俩姑娘下午还上课吧?赶紧去歇歇,不睡午觉,下午上课没精神。我榨了芒果汁放在冰箱冰镇,你们午睡起来喝正好。”
段汁桃回过神,也说:“我和星回他爸下午要去车行看车,差点儿聊忘了,我得回家收拾收拾换身衣裳。”
梅姐说:“单老师想买车了啊?”
段汁桃得意地说:“他哪儿会开啊!是我在香港考了驾照,转了回来,想着家里是该买辆车了,出门老是打不到车,别提多恼火了。”终于有一样技术,她比单琮容强了。
单琮容这个大忙人平时哪有功夫去学驾照,段汁桃这个大闲人才有那闲心去考驾照。
梅姐:“北京是不好打车,司机老是想着拼车,不顺路就各种拒载。特别大夏天的,站路边等车,一等一个拒载,别提这心里有多上火了。”
段汁桃连连应和:“是啊!之前搬家的时候,我上家具城,一星期起码跑个四五趟,打车打的我都快气厥过去了。后来我就干脆倒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和公交,不稀罕打车!”
梅姐笑笑,打趣说:“那你快回去吧,别叫单老师等你等太久了。看来单老师这几年在香港,是发财了啊?”
听说光是搬家的时候,全屋的家具段汁桃都订了二十几万。这年头,装修一个别墅也才这么多钱,还是豪装了。
徐慧兰去单家参观完回来,还说要把家里的席梦思也全都换了。段汁桃家新买的席梦思,三千多一张,坐上去又软又舒服。她原话怎么说来着?哦,屁股坐在上头,连股沟的缝儿都能被那席梦思给全堵的严丝合缝。
段汁桃财不外露地腼腆笑笑,和沈岁进告辞:“小进,有空上段阿姨家玩儿啊!”
余光落在了陆之瑶的脸上,不自觉僵了僵,也客气地说:“小陆,有空你也来玩儿。”
到了下午六点左右,陆之瑶按照约定,坐在食堂二楼的水吧前等刘哲。
不知道他吃没吃,陆之瑶就空着肚子等他。要是他吃过晚饭了,她就等刘哲给他划好了书上的重点,她再去吃;要是他还没吃晚饭,她就请他一起吃。
陆之瑶在学生会纳新的时候,曾经看过主席团成员的海报立牌。
那会儿她还在军训,一些社团已经开始招新了。她经常在军训休息间隙,听到几个女同学围坐在一起讨论她们想去学生会的哪个部门,哪个部门的部长长得比较帅。
陆之瑶在那些女同学的嘴巴里,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刘哲”。
见到海报上的刘哲,陆之瑶没觉得多帅,这人还没单星回长得好看呢。
不过刘哲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气,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他是那种根正苗红的五讲四美大好青年。加上听说他在央视新闻频道实习,陆之瑶很快联想到一个词去形容刘哲:央视脸。
第一次见到刘哲,是开学第一周,上个星期三。
学生会举办了一个欢迎新成员的迎新仪式,基本上学生会里所有的成员都到场了。陆之瑶坐在阶梯教室里,看着讲台上从容发言的刘哲,当时就觉得刘哲将来一定是一个非常健谈的记者。
他的真人,比海报上稍微生动灵气一点,不会显得那么严肃。
刘哲愿意亲自来给陆之瑶划学习重点,这让陆之瑶有点受宠若惊。
在她坐在水吧前发呆出神之际,刘哲从扶梯上迈步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陆之瑶。
她把所有的专业书,全部整齐地在书桌上依次摆开,很难让人不一眼就注意到她。
刘哲有点失望,因为陆之瑶并不像想象中是个像沈岁进一样的大美女。按照陆之瑶说的,她是沈岁进后妈的干闺女,刘哲觉得,陆之瑶身上应该也有沈岁进那种淡薄的飘飘仙气。
就是那种物质得到极致满足后,对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完全失去兴趣的冷欲脸。
人和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刘哲对上陆之瑶激动的目光,觉得眼前的陆之瑶,和那些会在他面前尖叫的学妹们真是一点没差别,突然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陆之瑶没有察觉到刘哲身上的刻意疏远,依旧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并且拿着饭卡去水吧买了两瓶冰汽水。
刘哲礼貌地微笑说:“今天我得回去赶一个深度报道,恐怕来不及把所有的书都给你划一遍重点。我的讲义和笔记你有吗?那上面基本都有要考的重点,我之前全都整理好了。”
陆之瑶觉得不好意思地说:“那真是麻烦刘师兄了,这么忙还抽空帮我划重点。师兄你喝饮料。”
把冰汽水递给他,还细心地先用面巾纸,把玻璃瓶上冒汗的冰水珠擦了一遍。
刘哲不冷不热地接过汽水,催促她赶紧开始,有点没耐心在食堂待太久,“你先打开《新闻采访》,这个是大一上最重点的专业课之一。你注意里面的几要素,老师最会考的就是采访提纲要怎么列。”
陆之瑶虚心求教,已经握起笔,在笔记本上沙沙记录着刘哲的学习金句。
刘哲给陆之瑶大致划完了一本书的重点,才七八分钟的样子,已经没什么耐心地开始频频看腕表。
陆之瑶还在低着头认真做笔记,一点儿都看不见刘哲脸上此时此刻的嫌恶。
专程来找茬的陆威,已经坐在卖土豆粉儿的档口前,观察他俩好一阵了。
从刘哲进门开始,那孙子脸上明显的失望就没逃过陆威的鹰眼。
操他大舅的!刘哲这垃圾,还真像单星回说的那样,不是来教书育人的,这狗东西是出来猎艳的!
陆之瑶这土妞,刘哲从出了电梯口就打心里没瞧上眼,陆之瑶这傻子居然还跑去给他买饮料。
陆威觉得自己快看爆炸了,什么狗东西啊?让一个女的掏钱请他喝饮料!一个大老爷们,差那两块钱买饮料吗?像个乞丐似的,屁股往那一坐,理所当然地伸手接过饮料。陆之瑶这土妞是不是脑子有泡啊?居然还卑微到帮刘哲擦饮料瓶。
咋?汽水的玻璃瓶上是糊了屎啊?!
这土妞宰王八的时候,不是威风凛凛像个女将军吗?怎么这会儿到了刘哲的面前,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婢啊?没看见刘哲那孙子盯着她的眼神,就差写着“无聊透顶”这几个字了吗?
真是来气。
陆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看不下去,大约是见不得自己兄弟被这样的垃圾一直牵着鼻子走吧。
沈岁进和陆之瑶一样,她们女的就是没鉴婊能力,见到这种人模狗样的斯文败类,大脑就开始宕机,失去思考能力似的,一口一个的刘师兄叫着。
陆威和单星回,一眼就能感知到,这刘哲不是什么善茬。真正单纯心无旁骛的人,是不会把自己伪装得那么道貌岸然的,越完美的人设,背后越是满目疮痍。
在刘哲又一次转动手上的腕表,手指流露出烦躁地在桌子上不停点扣的时候,陆威“唰”的起身,捧着一颗篮球,像尊高大的神像一样出现在刘哲面前。
感受到头顶投下来的一片阴影,陆之瑶思绪仍停留在纸页上,无意识地抬头——
陆威?
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就看见陆威在那对着刘哲破口大骂:“你他妈真恶心,叶丝苗怎么交了你这种脚踩两只船的男朋友啊?”
刘哲一脸迷惑:“???同学你谁啊?”
陆威理直气壮:“你管我是谁,你抢了叶丝苗,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陆威下午的时候已经打听好了,新闻系大三的叶丝苗,是刘哲的现任女友。据说叶丝苗家庭条件挺好的,父母在北京做衣服批发生意,在西单那块儿有好几个档口。叶丝苗好像是他们那一级的级花,长得应该挺漂亮的。
刘哲一张脸逐渐转为愠怒,克制地问:“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威冷笑一声:“我误会什么了啊?你不是在这儿泡妞吗你!叶丝苗知道你在这儿泡妞吗?”
陆之瑶一下被点炸了,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吼道:“有病吧你!刘师兄是帮我来划重点的,你说的什么叶丝苗我不认识,你暗恋她,干什么给刘师兄泼脏水?”
陆威快被她蠢哭了。
他装的那么理所当然,就是为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喷刘哲在谈恋爱的时候沾花惹草啊!这女人真是有毒,这他妈的都看不出来,她是怎么考上京大的?
“刘哲,你孤男寡女的在这儿想干什么呢你?既然被我撞见了,你就得给叶丝苗一个交代!”
刘哲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个揪着他不放的神经病,不过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身高,估算了一下他的力气,刘哲选择息事宁人。
搬出那套平心气和地话术,刘哲先缓和气氛:“同学,你是哪个系哪个班的?叶丝苗是我女朋友没错,但我们现在处于分手冷静期,恋爱关系随时可能会终止。如果你喜欢叶丝苗又追不到的话,没必要到我这里撒气,你大可以大胆地继续追求叶同学。”
话音刚落,食堂门口传来一阵清晰的玻璃瓶碎裂声。
众人拧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生,脸色有点儿难看。
叶丝苗做梦都没想到,前一晚还在给她你侬我侬发“晚安”消息的刘哲,现在对着别人介绍他们的关系,口口声声说着“我们现在处于分手冷静期”……
同样脸色难看无比的,还有刘哲。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所有事情都赶到了一起?
刘哲讷讷地朝门口喊了一声:“苗苗……”
叶丝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之瑶惊恐极了……拿眼睛去打量鞭策失魂落魄的刘哲——
刘师兄,你还真像陆威说的那样,是个脚踩多只船的渣男啊?
陆威一副看戏的表情,胸中成算十足,演戏演全套,这会儿演技直接炸裂,揪起刘哲胸口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阴森森又暴怒地警告说:“你他妈要是让丝苗受到任何伤害,老子跟你没完!”
这下陆之瑶彻底不敢呛声了。
眼前的三角恋戏码堪称琼瑶式经典,这指摘哪一个都有点奇葩啊?
刘哲踉跄地追了出去,不知是被陆威恐吓的,还是发自内心真想跑出去挽留叶丝苗。
陆威岔开腿,大刀阔斧地一屁股坐在了刘哲刚刚坐的位置,骂道:“靠,他的腚还真他妈的烫啊?”
陆之瑶惊魂未定地说:“你不追出去吗?”
陆威拿眼锋扫她:“我去干什么?”
陆之瑶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在追叶丝苗?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捡漏了啊!没准叶丝苗为了报复刘哲,一气之下就答应了你!”
这蠢货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啊?
陆威被她气笑了,反将一军:“你不追出去?”
陆之瑶莫名其妙:“我追出去干什么?”
陆威:“好像叶丝苗是误会你和刘哲有什么,才被气走的吧?”
啊……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陆之瑶被他说的,拔腿就要追出去解释。
陆威简直快被她蠢出生天,她怎么那么不禁逗呢?随便吓唬她,她都信。
“蠢蛋儿,你这会儿追过去,是上赶着被叶丝苗扇巴掌啊?”陆威悠闲地叫住她。
陆之瑶脚步紧急刹车,转身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威。
咳咳,他说的好像挺对?这时候上去,不是正好上赶着让叶丝苗毒打吗?
幸好幸好,陆威叫住了她……
陆威觉得这土妞还真挺逗的,甚至有点好玩儿。看上去像只浑身扎满刺的刺猬,一点儿不饶人,但其实底子里是个面人,好拿捏的很。
“他坐你对面的时候,你就不会抬头看看他吗?”
陆之瑶一脸迷茫:“看谁?”
陆威“啧”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看刘哲啊!”
陆之瑶:“我看他干嘛啊!我做笔记都来不及!”
得,刘哲在她这就是一个工具人。
陆威有点公报私仇地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他啊?怎么他看你的眼神,那么不耐烦呢。就这样,只要你低头做笔记,他就马上对你露出这种不耐烦极了的表情,巴不得咒死你的眼神。”
惟妙惟肖地模仿刘哲脸上刚刚那副嫌弃的表情。
陆之瑶受伤地说:“可能觉得我麻烦吧……”
她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那么讨嫌,可能与生俱来的吧,毕竟连生下她的妈妈,都不喜欢她。
她还配被谁包容地爱着呢?
这一刻,陆之瑶特别想远在兴州的舅舅和舅妈,第一次在大城市里完全卸下伪装,委屈又自责地无声淌出了眼泪。
只有舅舅舅妈对她好,她好想好想他们……只有他们不会嫌弃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着惯着。
陆威被陆之瑶脸上扑簌簌地泪水弄得不知所措,手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尴尬地不断挠头说:“你哭什么啊!混蛋的是刘哲,又不是你!”
好像玩笑开的有点大了……原本是想设计一出,治一治刘哲,搞臭他的名声。
陆威没想过,陆之瑶被搭在里头,会那么难过。
他想起了脑海中那个满脸不羁,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女屠户,觉得她不该这么脆弱啊?
陆之瑶不管不顾地淌着泪,陆威越说,她越伤心。
她憋了很久了,从来北京第一天开始,在沈家不讨喜、被偷了自行车、被家教那儿的保姆为难、想转系却在干妈那儿得不到支持……这些种种,哪一个回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无比难过。
世界好像从来都不会对她好一点儿。
陆威从来没见过女孩子哭成这样。
他甩过女孩,也被女孩甩过,但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哭得那么脆弱且伤心,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一样。
陆威既震撼又完全没有头绪该怎么处理,只好默默地坐在陆之瑶的对面,等她彻底哭不动了,才尝试开口:“哭完了吗……?”
陆之瑶泪眼蒙蒙地剜了他一眼,眼看着要收住的眼泪,又从眼眶里砸了下来。
陆威无力又后悔地说:“得,当我没问,当我没问!您继续……”
又过了良久,陆之瑶终于彻底把眼泪收了闸。
陆威帮她收拾餐桌上的书,问:“你住几号楼?我送你。”
陆之瑶觉得自己哭的,连力气都跟着眼泪跑光了,时不时抽噎一声说:“c舍,谢谢。”
陆威扛着一大箱的书,表情有点崩,不禁怀疑:土妞刚刚是怎么把这一大箱书扛到食堂的啊?她是牛吗?
陆之瑶觉得他走得慢,时不时回头问:“很重吗?”
陆威马上不认输地说:“不重,这点书小意思。”
陆之瑶吸了吸鼻子里残留的鼻涕水,“哦,我还以为太重了,你才走得这么慢。”
陆威:尼玛,原来是嫌老子走得慢??
这个女人没有心!!!
陆之瑶想起来什么,问陆威:“我看你老是和小进姐,还有单星回他们玩儿一块,你们仨是不是关系特别铁啊?”
陆威:“我们真正玩在一块儿就是初中那两年。不过好像过了初中,我们确实没再交到特别深交的朋友了,所以我们仨还是玩的最好。”
陆之瑶有点羡慕地说:“真好。”
因为家庭原因,她一直寄养在舅舅舅妈家里。班上同学的父母知道她没有父母亲,一般都不让同学和她一块儿玩,就算她学习成绩好也不行。
陆之瑶亲耳听过的,放学路上,她走在同班同学的后面,同学的妈妈教育孩子说:“你们班那个陆之瑶,是不是爸妈上学期离婚了,她现在跟着舅舅舅妈,没爸没妈啊?这样的孩子心理不健全,以后你少跟她玩。”
其实一开始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至少二三年级的时候,她还只是班上的中等生。但就是那一次听到同班同学的父母,在背后这么评价她,陆之瑶就卯足了劲儿学习。
她想用学习成绩证明,自己其实是一个品质值得交往的孩子。
可努力到最后,世俗里的偏见依旧没有什么改观,班上的家长依旧不让孩子主动跟陆之瑶玩。
等升了初中的陆之瑶,再次感受到在班级里的被孤立,陆之瑶捏紧拳头,终于想开了:父母离婚怎么了?没爸没妈又怎么了?她不偷不抢,没有杀人放火没有刨人祖坟,就因为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世界的所有人都认定她心理不健全?
去他妈的偏见!以后,喧嚣任其喧嚣,自有我自为之。
好像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陆之瑶对有没有朋友真的无所谓了。甚至之后有过被塑料朋友欺骗捅刀的经历,陆之瑶都能做到微微一笑,好聚好散。
世界有时候好像就是这样,如果你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恶意,那一定是你自己不够坚强。一旦你自己强大了,那些可笑的恶意,就统统成了狗屁和跳梁小丑。
到了c舍门口,陆之瑶接过陆威怀中的书,对他诚挚地表达了谢意:“谢谢你今晚一直陪着我,还帮我搬了一路的书。”
陆威满不在乎地说:“客气什么,小意思。”
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陆之瑶的两根纤细手臂,心想:一个女的,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啊?这么多书抱在手上,表情还一点都没变过。
看着陆之瑶渐渐远去的背影,陆威感慨:陆之瑶是不是练过舞蹈啊?腰杆儿也挺得太直了!走路姿势不像是在捧书,而像是在顶碗。
单星回下午去了实验室,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
回到家发现父母都不在家,也没多想,觉得他们可能出去约会了吧。
两个中年人,越活越像回到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时不时就约着出去看一场电影。
可一连叫了几声博士,那个原本该蹦蹦跳跳出现的小身影迟迟不见动静,单星回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还没往深处细想,屋外就响起一阵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门口传来人声,沈岁进跟着段汁桃和单琮容从出租车上下来。
灰白的路灯下,沈岁进抱着耷拉着脑袋的小博士,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
单星回的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敲打了一下,心疼地问:“怎么了这是?”
沈岁进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他。
她在生闷气,小博士差点都要一命呜呼了,他还在他的狗屁实验室里鼓捣那些冰冷的仪器。
段汁桃为孩子们解围说:“都怪妈不好。今天邮局送来了你姑姑的包裹,我忙糊涂了,下午看阳光好,就把一些咸鱼干之类的海货放在顶楼的阳台晒,可是忘记关上阳台的门。博士贪嘴,什么时候去了楼上我没注意,在那儿吃了好多的咸鱼。等发现的时候,博士晃晃悠悠地摔下楼,已经口吐白沫了。”
沈岁进被段汁桃说的,想起下午见到博士时候,它躺在地上抽搐的样子,眼见着又快落泪,单星回上去揉了揉她怀里的小博士。
“你爸赶回来给博士先灌了点淘米水,博士又吐了点儿出来,可是好像精神还是不太行的样子。正好小进下课回来,我们就一起送博士去宠物诊所。”
单星回想去擦沈岁进脸上的眼泪,被沈岁进一下躲开,用仅能两人听到的音量说:“你爸妈在呢。”
单星回烦躁死了,爸妈在怎么了啊?
他一点不顾忌地抬掌轻轻擦拭她眼角的眼泪。
沈岁进咬着下唇不好意思极了,眼睛根本不敢去看段汁桃和单琮容。
逐渐石化的段汁桃和单琮容,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还看?谁再看,谁长针眼!
段汁桃把胯往单琮容身上一怼,粗暴地硬拽着他进了屋。
这人还没儿子机灵呢,这种时候在这儿妨碍年轻人处对象啊?
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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