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点在村口扎堆成群,逐渐往山上移动。
他们很快来到了庙前,男女老幼都有。
前头两个壮汉扛着一根棍子,棍子上穿了一头被倒挂起来的牛。后面的人,提着锅和一把长砍刀。再后面则是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村长。
最后面,还有几个孩子。
小孩们装扮成神仙座下的小童子,额头正中央点着小红点,手拉着手,也不敢笑,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好家伙,这是要来一场祭祀吗?
苏云河大致扫了一眼,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只有农妇没在里面。
现在想想,喂大一头猪、生下几只崽儿,应该也是一个家庭的重要收入来源。农妇一直用算计的目光盯着她,大概是没认同她神明的身份、还将她当做自家养的一只三花猪吧。能够理解,只是她不太喜欢。
老村长原本落在队伍后面,快到庙前了,拄着拐杖、健步如飞。隔着宽大的衣服都能看到他的骨头在一抖一抖。这位白眉鹤发的老人,硬是靠着一根拐棍,挤开年轻人走在最前面,神色焦急。
“猪神大人!”
“猪神大人您在哪里啊?”
苏云河连忙挥舞胳膊:“哎,我在这儿!”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火急火燎的将小公猪团团围住。
每个人都十分担心的样子。有人在篮子里掏吃食,有的在给小公猪拍背揉肩。但小猪似乎并不享受,一直在闪躲。
苏云河:糟糕,这种不受重视的焦躁是哪里来的?真正的神明出现了,那她这个伪神就不重要了是么。原来短短的几天,就和这些人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情感。保护他们,希望他们信任自己,这份感情……还真是奇妙。
浅青色的对襟衫垂了下来,苏云河停止挥舞手臂的动作,落寞的拽着自己浅粉色襦裙。如同一个在幼儿园门口等待爸妈来接的孩子似的,垂头丧气,一脸欣羡的看着被家长一个个带走的小娃娃,却始终没人来带走她。
“你是?”
老村长双手搭在拐杖头上,那是一根粗木雕刻而成的精致拐杖。和那些又直又细的龙头拐杖不同,它很粗壮。如同很久没修剪的树枝一样,拿在他手里,底部戳在土壤中,给人一种很牢靠、很踏实的感觉。
老村长的牙齿有点漏风了。
他走过来道:“你看着眼生,是哪家姑娘啊?”
苏云河心里瞬间委屈得不行,双手扯住老人的袖子一拉。就像看到了曾经的爷爷,声音不由自主低下来,哼唧:“我……我是猪神啊,您不认识我了吗?”
她其实没多高,就一米六。
但因为老人佝偻着腰,所以此时就是高高大大的她,在那里扯着矮小老村长的袖子,一边跺脚、一边撒娇。一扯袖子、老村长就浑身颤抖一下。一扯袖子,老人就像散了架似的。
村长:……
苏云河意识到老人的脸色发青,赶忙松开了揪着他袖子的手:“对、对不起。”
老村长倒没有因为她胡拉乱扯的行为,而斥责什么。反倒牵起她的手,盖在自己粗糙、长满老茧的手上,语重心长开口:“哦,是你啊。”
他笑眯眯,继续说:“变成人形好啊,变成人形好。以后,就不用受欺负了。省得老朽还要为你担心,万一猪妖身份泄露了该怎么收场呦。”
苏云河懵了。
她变成人形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样貌。但在老人浑浊的眼眶中,她看到了自己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苏云河:“您说什么?”
老人笑眯眯看着她。
苏云河惊讶得声音沙哑:“原来您一开始就知道?”错愕,脑内混乱:“可、可如果您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会那么期待我能降雨……还纵容我一直吃庙里的烧鸡……这、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心中好多个问号。
老村长眉开眼笑,从兜里掏出了一片树叶,踮起脚尖。
苏云河感到头发上一痒,耳朵后多了异物。再仔细瞧,村长手中的叶子消失了——他把那片叶子插到了她的鬓边。
老村长:“傻孩子,其实荒木山的神明早就消逝了。无论是否还会有新的神明降世,老朽都会终其一生,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你的存在,给了他们希望……也给老朽了希望。孩子,谢谢你。”
苏云河发烫,不好意思地用手碰了碰鬓角的树叶:“村长,我……”
老人的声音越发慈祥:“以我的能力,无法窥伺因果。我只能看到你身上蓬勃的生机和活力,就像一棵树的嫩芽,从泥土中倔强地钻出来。这样成长的你,一定也能带给荒木山力量吧。”
苏云河低头,脸因羞愧而更加发烫。
这位老人,从始至终对她都以诚相待。而她,却是一个骗子。一个伪神。
他扔掉拐杖,牵起她的手。
……
另一旁,人群熙熙攘攘,嘈杂声不绝于耳。
小公猪耳朵紧贴头皮,猪鼻子喷气。紧张的注视着周围的人。终于,被它找到时机,撒开蹄子,一溜烟从人群缝隙中穿过,朝着绿衣少女的方向跑去!
“村长!”
人群紧跟着移动过来,纷纷道。
“猪神大人好奇怪啊。”
“它不愿意说话……”
小公猪在绿袍少女腿下瑟缩着,又有黑手朝它伸过去,它直接拱开女孩的裙摆,钻了进去。
“啊!”
苏云河瞬间尖叫,整个人都麻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可能掀开裙子将这只小猪拽出来?一则,不雅。二则,她、她怕它受惊后在里面乱拱!
惊慌后立刻冷静下来,她心里简单分析了一下,也是自我安慰:里面还有一层衬裙,就算以谢天的视角,仰头看应该也看不到什么吧?
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但凡是路上任何一个普通男生这样对她,她早就大喊流氓暴跳如雷,将他的狗头按在地上捶、报警入刑一气呵成了。偏偏是将唯一的一副躯体,让给她的谢天。
“村长,猪神不说话了。”
“而且平日里送食物过来,吃得可香了。今天无论怎么喂到它嘴边,都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
“呜呜呜,我们猪神怎么了?”
苏云河好尴尬。
直接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而且还是指她是个吃货这件事。就算是厚脸皮如斯,也抵不住这一个个大耳瓜子往脸上抽啊。
“那个我……”
她怯怯的开口,声音清脆空灵。
“我才是猪神。”
对不起啦,谢天。
苏云河闭上眼睛,在心里说道:我很享受这种被人围绕,被他们信任和爱戴的感觉。因为很小的时候我的身边就只有爷爷……再大一点,连他也去世了。再次抢了你的身份,抱歉啦。
——没关系。
脑中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水一样清冽平静。
苏云河第一次用心灵和旁人沟通。这种来自于身体内部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虽然没有刺激耳膜,但听在脑中仍有一种痒痒发飘的感觉。
——我们共用神魂和躯体,能通过灵识进行交流。
——外人是听不见的。
顿了顿,那个声音继续说。
——还有,谢谢你……
苏云河在心里道:谢什么?
他说;“为我解围。他们太热情,而我早已习惯独处。”
说完这一句,谢天清冽的声音就下线了。
苏云河彻底松了口气。
原本觉得小公猪钻她裙子,是臭流氓、大笨蛋、大傻x(消音)。但现在想想,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谢天冷淡,连漂亮可爱的青鸢少女都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缠成一个球儿丢出去……更何况是她呢?
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
苏云河捂住脸,心里美滋滋的自恋。
她还没看到自己现在长啥样~
万一是绝世美姬,那不就赚翻了?
并没有踩青鸢的意思,也没有捧谢天的意思。请允许一个女孩对于自己的古装有不切实际的幻象,毕竟谁小时候都披床单当过仙女吧~qwq
村民们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花猪钻入了她的裙摆,才让大家把注意力从“猪神”身上收回来,投射到她的身上——荒木村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少女?
而且,少女说她才是猪神。
没听错吧,怎么短短几天,事情走向越来越诡异了。
村民们大眼瞪小眼,没人吱声。
苏云河看着周围的村民。他们一个个都很吃惊的样子,手中拿着的糕点放下了。小孩子凑过来,从大人们裤腿的缝隙儿里朝这边偷看。嘴中叽叽喳喳,倒是比一开始伴座下童子的模样,活泼了一点。
好的,接下来的一幕似曾相识。
又是老村长拽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跟村民们解释。声音沧桑,沉静。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迎接猪神大人?”
村长道:“昨晚惊雷不断,是神明在渡劫化形。如今劫难已过,我们荒木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真的是,似曾相识。
当初她还是一只小花猪的模样,站在供桌上口吐人言的时候,就是村长颤颤巍巍的上前来,说她是一个神明。
如今,旧事重演,能看得出大家的眼中充满疑惑,但他们也没有提出丝毫质疑。
一个身材高大,穿羊夹袄、赤膊的小伙子大喊起来。
“无论猪神大人长什么样子,俺们都相信,俺们都追随!荒木山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年来一直倚靠给别人打苦工,给别人养牲畜,才能勉强度日。如今猪神降世,没几天便带来了惊雷。相信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哦,万岁!”
大家群情激动,一股脑认同了她。
“猪神大人万岁!”
摆上宴席。村子里一共十几户人家,大家陆陆续续来到此处庆祝。他们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好多人都目露精光,恨不得将骨头都搅碎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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