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着急:“村长,猪神薨了。”
赤成站在原地不动。
小伙子以为他是被吓傻了,眼泪哗啦啦流下来:“村长,荒木山神死了!”
赤成叹气,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小伙子涕泗横流,以为老村长也没招了。十五六岁的大男孩眼泪直打转,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急,等着吧。”
赤成叹完气,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找了块石头,挨着小伙子坐下。他老了,不如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花样多。如果不是看到“尸体”上的萦绕的功德白气,他恐怕也被骗过去咯。
说时迟,那时快。
大地剧烈震动,地面隆起一个个的土包。
就像放入焖炉里烧制的白面馒头,爆皮开了花。
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它们一根一根缠住士兵们的腰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将他们带离地面,紧缚高空!
“啊啊”惨叫声不停!
熊刚大惊失色:“怎么会……”
他盯着地上的尸体,惊恐的瞪大双眼:“我明明、我明明……”慌乱地后退两步,手中染血的尖刀“咣当”一声掉落地上。
那具尸体的眼睛缓缓睁开,她双眸平静的看着天空,发了下呆,两秒后,眼珠才动起来,视线投向高瘦的男人。甜甜一笑。
“熊刚,我是杀不死的。”
少女凹凸有致的窈窕身姿瘫在地上,像湖面上开了一朵荷花。小荷含苞待放,才露尖尖青角,却有蜻蜓落在上面扇动翅膀,生机勃勃。
熊刚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地上蹿出的藤蔓,在半空编织了一个秋千。
秋千托起地上躺着的少女,还用嫩绿色的小芽碰了碰她的脸颊。少女似乎嫌痒儿,轻笑了一声躲过去。手握在秋千两侧,旁若无人的荡了起来。
苏云河是个糙妹子。
可“糙”和“精致”这两个词,在自信面前,一点都不重要。此刻的她,美到在场所有人都停滞了呼吸。无关色与欲,无关皮与相。一个戏弄生死,洞悉全局的自信女孩,在他们的眼中闪闪发光。
士兵们畏惧。
村民们自豪。
唯有熊刚,不肯认输。
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杀不死的邪神。
熊刚指着荡秋千的少女,睚眦目裂:“你为什么没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看见血了,我亲眼看你倒下去了!”
“这个嘛……”苏云河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贴身穿了一层锁子甲,还用气囊灌了几个红颜料水泡在衣服下。
苏云河眨眼,轻笑:“是秘密哦。”
她虽然做好了准备——只等他动手,就倒地假死。
只是不曾想,熊刚一见面就发难,还是搞了个措手不及。幸亏她被捅过一次,第六感敏锐,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了反应。
熊刚对这个答案明显不满意,可他已经处于被动地位。背后搞偷袭玩不起的,是他。捅了刀子又没把对方杀死的,是他。对方非但没死还找来了帮手,是他。
熊刚身为朝阳河谷的一个头目,却在手下面前当众出丑,如果再强行挽尊,只会让面子丢得更干净!他只能沉默,把主动权交给少女。
熊刚不耐烦:“事已至此,你想怎样?”
抚摸一下藤蔓作为对小萝的奖励,苏云河一下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浅粉色束胸襦裙转圈,绣在裙角的紫色牵牛花摇摆盛放。
突然,她盯向自己落地的一双脚。
苏云河:??
在众人眼中,少女一瞬间僵住了。她盯着自己的脚,像是不认识似的。端详了好久,嘴中还嘀嘀咕咕。大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武双双轻声:“咋啦?”
“不知道。”
方翠英和她肩并肩,小声回:“可能是做法吧。”
熊刚:……
苏云河脚上穿的鞋,是白玉绣龙纹革履。
她头脑中闪过一丝怪异,等她抓住这一丝怪异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的鞋是青色绣云纹锦鞋,什么时候变成白玉绣龙纹革履了?
很明显,这双鞋不是她的。
“我穿错鞋了!”
狠狠一拍脑袋瓜,苏云河窘迫:糟糕,早上忙着赶路,没注意到这点!万一是帝江的还好,若是谢天的……
完了,彻底完了。
“磨磨蹭蹭,你又在搞什么名堂?”熊刚心中正忐忑不安,瞧见少女一动不动,立刻不乐意了,说:“要打要杀,给一句痛快的。”
他朝前走一步,弯腰拾起地上的那把长刀。拿袖子简单擦了两下血,重新握在手里。熊刚虽然失了面子,可背后还有朝阳河谷撑腰。荒木村,少不了脱掉一层皮!
“咳咳……”苏云河赶紧抖搂了两下裙摆,遮住鞋子。没办法,早点回去趁着美人发现,把鞋子脱了放回去吧。
重新面对熊刚,苏云河深呼一口气:“荒木村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不愿舍弃故土,不愿搬离家乡。但,这不是朝阳河谷欺负人的理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熊刚面色铁青:“怎么这话到了你的口中,就变成了欺负人?”
苏云河静静听着,没回应。
熊刚瞧见她没回应,心里立刻膨胀起来,觉得这臭丫头终于知道理亏,声音更加激动起来:“难道,你穷你有理?你穷,别人就要让着你吗?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丢你们老祖宗的脸!”
周围的村民同时放缓了呼吸。
他们手中攥紧了农具,脸上虽然平静,目光却越来越凝重。熊刚的话,像一记重锤,击在每个人心中。
武双双沉默了。
曾经的她,是一介武夫。走南闯北很多年,靠街头卖艺为生。直到几年前,在邻村遇到了挑着担子卖榕树果的武大力。
榕树果赚不了几个钱,也就小孩子愿意买来尝鲜儿。她笑了,想着怎么会有大老爷们卖这种东西?种两亩地,等到了秋收什么钱都有了,至于这样死乞白赖的拽着小孩子,骗那几文小钱儿么。
她就多看了他几眼。
武大力牙齿很白:“姑娘,你真好看。”
她挑眉:“那是自然。”
武大力掀开担子上的铺盖:“请你吃榕树果吧。”
她不扭捏:“不留着卖钱?”
武大力抓过一把果子递来:“不卖了,今天天气热,不好叫姑娘一直看着我再中了暑。我姓武,叫大力。”
她一愣,觉得这人花言巧嘴。但身体却诚实,手上接了果子,嘴上打趣说:“巧了,缘分啊。我也姓武。”
过了半年,她决定嫁给他。
初来到荒木村,她有点后悔,几次想走。这个村落常年干旱,断壁残垣。跟这么一个穷小子,待这么一个鬼地方,不是活受罪?
可,武大力……
他那么真诚,那么爱她。
从牙缝里省下小钱,给她买花,买点心,买簪子,买玉镯,买各种东西。问他为什么总买,他说自己手笨,怕万一做出来的东西她不喜欢,干脆就挑她喜欢的东西买。
这个傻小子,自己过得那么苦,却愿意受更多的苦、更多的累,只为了让她开心。她没饿着,没冻着,没渴着,每天都因为有他而充实快乐。
她一直不理解这里的人——
为什么不搬迁?
为什么不舍弃这块干旱的土地,去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
直到她丢不下武大力,她舍不得他。
武双双这才恍惚间明白。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荒木山、神明、先祖,也像武大力之于武双双,一样重要。你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你不愿意再走了。
据说,方翠英也是这样在外面“拐”回来的丈夫。
那男人来了荒木村四年,一次都没闹过苦,反倒是方翠英赶过他好几次。汉子跟中了邪似的,就不愿意走。听说还是个读书人,放下笔,拿起了锄头。愿意养鸡养鸭,干体力活赚钱养活一家人。
武双双感慨:“嗨,又一个。”
因此,她每次看见方翠英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如果不是你们这类人,我们怎么可能被牵绊住?
没准这读书人考取功名,吃香的喝辣的,坐拥金银财宝无数。我穿着锦罗绸缎,住着椒房大殿,哪用得着在这儿受累!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
她不舍得抱怨武大力。
她就使劲儿埋汰,人家方翠英。
这么多年了,武双双也算看明白……
她逃不出去了。
荒木山的人,从不忘本;荒木山的人,知恩图报。荒木山的人,就算过得穷困潦倒,也不认命。
就是这份执着,这份质朴,吸引着尘世间一个又一个迷茫的人,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拽着荒木山。无数人被吸引,无数人被心甘情愿的“骗”来,所以无论多少年,这里多么干旱,总是有人守在这片土地上。
因此,穷对于她来说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尘世中再度迷失。
她手中的锄头,是打架用的。
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朝阳河谷欺负人,她不想还钱。
为什么不还钱?
因为穷啊,她还不起。
这不正如熊刚所说“你穷你有理”,“穷山恶水出刁民”?
武双双自诩是一个正直的人,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咣当”一声,她手中的锄头掉了。
村民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有的人,低下头。有的人,丢掉武器跌坐在地上痛哭。他们穷,他们要活下去。可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欠债还钱,欠债还钱……
当初是他们欠下的债,也应该还。
一件件农具被丢掉,村民脊背逐渐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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