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了前厅,众人才觉出一丝不对来。
原本前院里的欢声笑语此刻烟消云散,隐隐的还透出一股子严肃来。
萧然走在最前头,察觉不对,向身旁的澄秋使了个眼色,刻意放慢了脚步,等澄秋打探消息来。
身后的众多姑娘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交谈说笑声逐渐小了下来。
不一会,澄秋快步赶了回来。
脚步匆匆,眉梢扬起,面上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欣喜。
见状,身旁的重夏轻轻拍了拍萧然的手,示意小姐放宽心。
她们二人最熟悉澄秋不过,远远的见了澄秋的表情,便知不是什么坏事。
果然,澄秋来到萧然身前,气还没喘匀,就欣喜的开口:“小姐,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还有文公子一起来给您和公子贺生来了!夫人正要差人请您过去呢。”
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那个养在深宫里的二皇子?他们怎么来了?!
萧然心中诧异,脑中快速把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身后,听到这个消息的世家小姐们,却炸开了锅。
她们之中有些人可能一生都无缘见太子一面,可反观萧然,不过是过个生辰,竟然让太子殿下和从不见人的二皇子,甚至还有全京城所有女子最心仪的夫婿人选文家大公子一起来贺生。
一时间,所有人心思各异,不少人心中悄悄的燃起了一簇名为嫉妒的火苗,火苗越烧越旺,甚至快要让自己窒息。
可她们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非但如此,还要努力扬起一张笑脸,欢喜的随着人群说着祝贺的话。
而那些大家族的姑娘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萧家虽得圣上恩宠,可总不至于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过生辰就兴师动众的让太子连着二皇子一同前来祝贺。
她们的消息总比旁人要灵通许多,就比如鲜少有人知道的,圣上龙体日益衰弱一事。
而这个节骨眼上,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的二皇子却突然与太子一起来了萧府,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圣上子嗣薄弱,常年沉迷酒色,身体早已亏空的厉害,年且十七的太子和十五的二皇子就是圣上仅有的血脉。
太子为先皇后所生,先皇后生产时难产,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就撒手人寰,圣上怜惜太子,再加上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后所生,便在其周岁宴上册封为太子。
沿袭国姓,单字为裕,是为姜裕。
之后几年,没了皇后的处处束缚,圣上彻底沉迷于女色。可奇怪的是,之后无论贵妃也好,无名的婢女也好,再也没有一人诞下皇嗣。
就算怀上龙胎,却也没有一人能保住。
皇嗣稀薄,向来不是什么好事。可圣上却并不在乎,酒池肉林,香鬓环绕,哪一件不比朝政有趣。
满朝的文武大臣急得抓耳挠腮,甚至有人怀疑到了先皇后的身上,毕竟,圣上子嗣稀薄,只对太子殿下有益无害。
可这消息还没有传到圣上耳中,倒先传到了先皇后的父亲谢太傅的耳中。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盛怒之下直接跪在御书房门口,取下颈上的乌纱帽,花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他声泪俱下,宁要告老还乡,也不受这佞言秽语,一生挺直的背在此刻弯了下去。
圣上看着谢太傅宁死不受辱的样子,无端的想起了已经逝去的先皇后。
他于皇后自幼相识,自然知道那是多么光明磊落的一个女子,谢太傅教女有方,满身的风骨尽数在女儿身上延承。
想起昔日相伴身旁之人的音容笑貌,他心中也渐渐不是滋味。
好言相劝了谢太傅一番,又在次日的早朝上狠狠的处置了一批恶意中伤先皇后的人,这件事情才终于得到平息。
只是后来,再没有人敢明面上讨论皇嗣的事情,再不济,不还有太子在那摆着吗,皇嗣不会断,他们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年,后宫忽有一籍籍无名的才人诞下龙子,本该母凭子贵,可那才人却是个无福的,刚生产不过几个时辰,忽遇血崩,最终香消玉殒。
咽气之前,那位才人抱着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生出的孩子死活不撒手,她泪流满面,满心绝望。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何能生存下去?
撑着最后一丝生气,她将自己的孩子交到了贴身婢女手中,咬牙一字一句的交代要把孩子送到圣上面前后,她睁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场面大乱,姗姗来迟的贵妃衣着华贵,眉目张扬,看也不看一眼死去的才人,只狠声吩咐下人把孩子找出来。
婢女趁乱,拼死把孩子送到了圣上身边的宋公公手中。
宋公公抱着犹带着血迹的婴儿,来到了圣上的面前。
圣上在半醉中睁开眼,扫了一眼脸色青紫的孩子,挥挥手让他送给齐嫔抚养。
这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都是无人知晓的存在,没人对他的降世有丝毫期待,自然无人愿意对他付出任何真心。
世界本该为每一条新生命喝彩,可当这条新生命降临在世人可望而不可及之地时,他的到来就变成了一个错误。
不久,圣上为这个孩子取名为衡。
姜衡,这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祸福相依,这个名字让姜衡从未被人重视,却也让他得以在这鲜血染就的宫殿里保命。
时光荏苒,十五岁的姜衡第一次走出宫门。
萧家的一双双生子要过十三岁的生辰,正好圣上得了捷报,大喜过望,拟了一封圣旨,让太子连着捷报一起送去将军府。
他认识萧铮,太子是以后的一国之君,圣上虽色令智昏,可对太子的教导上却丝毫不马虎。不但请了名誉天下的大学士亲自教导,甚至还让有文武神童之称的文卿和萧铮一起陪读。
太子性情温厚,想起自己甚少见面,却是唯一兄弟的姜衡,心中惦念,特意请求圣上准许皇弟与自己一起读书。
经太子提醒,皇上才想起自己的这个二儿子。
他自一出生起便被抚养在齐嫔宫中,齐嫔无子,抚养姜衡也算尽心尽力。可后来,在姜衡八岁时,齐嫔因疾去世,圣上本打算为他另寻去处,可不承想这孩子却拒绝了他。
姜衡想自己一人生活在已故的齐嫔的宫殿里,皇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父爱被他的拒绝打碎,本就没多少情感,如此一来,就完全放任姜衡自生自灭。
如今又听太子提起,他这才惊觉自己这些年来对姜衡的忽略。可他并不打算弥补,这些年来他的身体日益虚弱,仅有的一点精力也全放在了太子身上。
像这种小事,他根本懒得为此费神,既然太子愿意,那就随了太子的意愿罢了。
就这样,姜衡开始跟着太子一起上课,也连带着跟萧铮与文卿有些交情,不过也仅是能叫得出名字,说得上话的程度而已。
文萧两家地位特殊,不属于朝廷党派中的任何一党,文以谏世,武以救世,他们维护的,只是这个国家而已。
圣上逼着二人成为太子伴读,又何尝不是在逼着两家站队?就算最后没能成功,可就凭这几年的交情,总能让他们在危难之际帮上太子一把。
额娘在世时常指责圣上枉为人父,又怎知他的所有关心与谋算都给了太子一人。
不是冷漠,只因不爱。
姜衡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想不通太子邀他一起读书的原因,他们虽为兄弟,却实在是云泥之别。
诺大的皇宫,属于他的只有那寥寥一角,若不是太子突然的邀请,他们可能一生都不会有所交集。
所以,总不可能是因为关心,亦或是所谓的,爱。
可除了他这具□□,又有什么值得他企图的呢?
他两手空空时反而有无尽的勇气,大不了就是一死,更何况死亡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可随着与太子,他名义上的皇兄接触下来,他对自己之前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太子宽厚温良,从不对他有任何敌意或隐瞒,他不怕他趁机搭上文萧两家的公子,不怕他窃取那些治国之法,甚至在他疑惑时还亲自替他向夫子请教。
太子不喜那些治国策论,四书五经,自己功课做得一塌糊涂,却时常关心他的课业。
这些毫无私心的坦诚在他俩身上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太子对他太好,好到近乎反常。
就像这次,明明他那个所谓的父皇只命太子一人出宫,可太子却偏偏要带上他。
萧家地位非凡,来的也必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此次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代表着什么,太子不会不知道。
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姜衡猜不透太子的意图,索性放宽心来,与其为不可预测的未知而担忧,倒不如着眼于眼下的欢愉。
就像现在,马车渐渐驶离皇宫,姜衡看着两边不断褪去的风景,感觉像做梦一般,他感到一阵恍惚。
马车驶入闹市,萧家不喜与人来往,因此并未住在那些世家官员集中居住的地方,而是于闹市中取一静地,世代安居于此。
马车穿过闹市时,鲜活的人间烟火扑面而来。
叫卖声,吵闹声,哭笑声,饭香,茶香,脂粉香直冲脑海,这是与死气沉沉的皇宫截然不同的场景,姜衡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过。
不只是宫中阴狠势利的嘴脸,还可以是肆意的哭,放肆的笑,不只是高不可攀的青石红瓦,还可以是蔚蓝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空。
姜衡沉浸在自己的所看,所思,所感之中,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太子也专心的看着窗外。
这样的自由对在深宫中长大的两人有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那是平常人家无可选择的一生,却是他费劲全力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中途,他们与文卿的车马相遇。
互相寒暄之后得知,文卿是要去给萧家双生子贺生。
话语间难免提到萧家大小姐萧然,而每当提到萧然时,文卿的脸上就会扬起姜衡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就如他一路行来所见所感的一样鲜活。
既然目的地一样,几人便一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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