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镜显然是以跳跃式的方式展现,画面一转,又回到了京城的视角。

    不知过了多少日,京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只余冷清。

    敌军到了城外,黑压压的一片如乌云压境。

    城门紧闭,门口却无人把守。

    只是在那城墙上,一个身披紫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腿而坐,他双眼紧闭,泰然的打坐于城墙之上,嘴唇微动,庄严神圣的诵经声流淌而出。

    呼延灼眯眼看着城墙之上的僧人,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辨认出那僧人口中喃喃念着的竟是往生咒。

    往生咒可消五逆十恶之重罪,而杀生正是十恶之一。

    呼延灼邪气一笑,他们的杀孽恐怕连佛祖亲自现身也无法消除,又岂是这不知哪里来的和尚可以做到的?

    从身旁人手中拿过弓箭,拉弓,搭箭,瞄准一起喝成,呼延灼戏谑一笑,长箭气势如虹射向那道紫红色的庄严身影。

    利箭没入身体,那僧人却好似未曾察觉,他睁开眼,眼里无怨也无恨,只有一片沉静入海的宽厚与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阻碍望进了呼延灼的心里。

    同一时间,阳光穿透乌云照在僧人的身上,金灿灿的阳光令呼延灼无端的想起了信佛之人常说的一句话。

    佛光普照。

    他心中一凛,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心忍不住的发慌,恼羞成怒般再次抽出一根长箭,刚刚搭上尚未瞄准却见那僧人头颅微垂,已然断了气。

    乌云再次把阳光遮住,呼延灼拉弓的手放下,难得的一时失了神。

    而浮生镜之外,莲生的心在僧人出现的那一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他的师父。

    当呼延灼的弓箭瞄准师父之后,莲生彻底失去了平日的镇定,他扑向浮生镜试图阻挡那射出的一箭,可只是徒劳。

    长琴静静的看着莲生状若癫狂的模样,不言不语也不出手阻拦,一幅袖手旁观的姿态。

    只是这份漠然却在他看见透过乌云的那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时有了松动。

    指尖快速掐算,很快他了然的开口:“此乃十世修行的善人,此生将你抚养长大也算与佛结了缘,又舍弃自身生死超度如此多的亡魂,恐怕早已功德圆满。佛光既已降临,你也不必悲伤,他已脱离六道轮回,修成金身。”

    莲生的悲恸被长琴此番话抚慰,师父既已圆满,他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只是想到什么莲生又有些低落,只怕日后再想见面就难如登天了。

    还不待他过多感慨,镜面一转,再次回到了皇宫之中。

    恢宏的宫殿不可遮掩的显出破败,地面的血污无人清理,凝成了一片片褐色的污渍。

    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能逃的全都已经逃走,不能逃的也都变成了这吃人皇宫的养料。

    坤宁宫里,一道削瘦的身影孤独的立在空荡荡的庭院中。他一头长发在空中飘散,长久未精心打理的头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嘴唇惨白,连脸色也是瘆人的苍白。

    他自己站稳都稍显吃力,可手中却始终紧紧握着一把匕首,他久久的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出着神。

    在某个时刻,也许是对于他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的时间,他忽然迈动了脚步。

    迈过几层台阶,他伸手推开了紧闭的屋门。

    世间一切都在进行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唯独这间屋子的时间好似被永远定格,一笔一墨,连桌上的茶具都未曾改变过位置。

    这位曾经万人之上的皇帝,在这个时刻变成了一个不安的,渴求温暖的孩子。

    他一步步走到内间,倚在床头呆呆地滑坐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无数次受伤后躲进最安心的地方寻求保护一样抱紧了自己。

    他把头倚在床沿,好像又回到了此生最欢喜的那段时光,阳光穿过窗户在匕首上反着刺眼的光,他闭上了眼,利刃穿过胸膛,鲜血顺着刀身滴滴答答的滴落。

    手掌无力的垂落在地上,手指微动,一如那晚在离开梅林的小路上,他想要为她拂去肩上白雪而未敢伸出的手。

    一滴泪迅速没入鬓角,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关上了微微敞开的房门,他在寂静中没了生息。

    他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他对这个地方厌恶非常却一生都不得离开,最后,他独自一人死在了皇宫。

    他少年时苦苦追寻对错,母妃抚养他是对是错,他被人欺负践踏是对是错,甚至他的出生是对是错,他曾把自己困于这些问题,可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得到答案。

    他这一生从中间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从一无所有到最后看似拥有了一切,可最后最怕孤独的他却只能孤独的离开。

    上天平等的怜爱每一个人。

    可唯独他,也许从降生开始,就是一个错。

    微风只在此地驻足一瞬,接着就再次匆匆离开。

    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浮生镜面再次一转,转眼间又来到了孟家驻守的南方。

    敌军已经南下,正与孟家军遥遥相望。

    一边是装备精良的嗜血军队,一边是良莠不齐的志愿军,战争分明还未开始,可空气中已经染上了悲壮的气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没有战鼓,没有队形变化,有的只是全力以赴的厮杀。

    很快,这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可没有人退缩,他们豁出了命,只要鲜血洒在脚下的土地上,他们就不是亡国奴。

    这场战争以孟良玉的牺牲告终。

    马儿高高扬起前蹄,马背上的身影掷出手中武器,武器盘旋而去,收割了最后一条生命。

    身上是数不清的伤口和刺在体内上的长矛利剑,口中不断吐出粘稠的鲜血,命将绝已,他却仰天大笑。

    笑声洒脱爽朗,远远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让听到的人发自内心感到震撼。

    下一刻,他跌落马背,不甘的眼眸大睁着,暗淡的瞳孔再也照不出头上的天空。

    至此,山河破碎,国家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碎,延续了数百年的江山正式易主。

    浮生镜重新变得黯淡,长琴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的把它放回到怀中。

    “这便是大越国不久之后的结局。”长琴随后淡然开口。

    短短时间亲眼见证了自己国家的衰灭,莲生无可自拔的陷入了感同身受的沉重悲痛。

    听到长琴的话,莲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发问:“你说过愿意插手平定大越国的动乱,现在一切还未发生,你有办法改变的对不对?”

    长琴皱眉,“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他的话语里带上几分嫌弃。

    “这也许不是大越国原先的结局,可在妖族插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妖族既已改变了大越国的命运,那这便是顺其发展下去的最终结局。妖族扰乱天命自会有天命惩罚,可大越国的命数已定,我再插手也只会落得和妖族一个下场。但我既已答应你那便自然会做到,在大越国灭国之后,人间会持续几十年的动乱,届时将民不聊生。我虽不能直接插手凡界,却可在动乱开始之前使些手段助下一个人间皇帝早日一统天下,缩短动乱时间,让更多的百姓免遭水深火热之苦。”

    长琴虽不耐烦,可还是苦口婆心的解释。

    想到了什么,长琴再次补充道:“世间一切都自有定数,我虽不能让这一世圆满,可积善之人下一世会得到福报。为社稷牺牲者下一世将再次投胎为人且一生富贵顺遂,有志者会一展宏图,相爱者会再续前缘。”

    话毕,长琴手掌翻动,下一刻两道淡的几乎透明的身影出现在长琴面前。

    他们双眸紧闭,无声无息,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天地间,可乳白色的白光从长琴身上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两人体内,他们的身影虽依然虚弱但逐渐变得凝实。

    是萧然和文卿。

    “我来之前已从浮生镜中得知一切,这两人本该是三世命定的夫妻,可这一世却因为妖族扰乱未能修成正果。既是让我遇见,想必也是有一番因缘际遇,我重聚两人魂魄送他们再入轮回,这样也算是了了你一个心事。”长琴抬眸看向莲生。

    “多谢。”莲生道谢。

    口中苦涩,莲生回望向长琴:“我可还会有下一世?”

    长琴沉默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莲生了然,这下连心尖都开始泛着苦,他又何必自欺欺人,他这一世已是运气极好才得来,怎还会有下一世,怎敢奢求下一世。

    可是,他的阿善,该怎么办。

    他这一路见尽了世间的悲痛与苦难,正是如此,他的志向逐渐建立,曾经他以为自己会不惜一切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以拯救苍生,可当这一刻真的来到他面前时,他却产生了犹豫,这犹豫不为自己,只为阿善。

    他从不知道阿善不知何时已在他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可他别无选择,正如长琴所说,他只是一个凡人。

    这正是他的命运,而阿善则是他命运里的唯一变数。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想把满腔的柔情说给阿善听,他想让阿善知道她在他身边时他心里的欢喜,他想告诉阿善自己从未后悔遇见她,他想向阿善许诺一生,可他不能,他是一个没有来生的人。

    此生既不能许卿,又何必误卿。

    他的阿善,是世间最纯洁的精灵,她生来自由,不该被他的喜爱束缚住在天地间翱翔的翅膀。他只是阿善无尽生命里的再短暂不过的相遇,他曾说过,世间的一切都不该成为束缚她的枷锁,而这一切,包括他。

    一切道理他都明白,可为什么真的要这样做时,他的心却这样疼。

    一滴泪滴落在地上,莲生眼眶泛红,眼里是说不尽的悲痛,他第一次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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