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一口气被格罗弗噎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只能低下头, 默默地搅动碗里的奶油蘑菇汤。
云羽吃不下早餐了——
她明白艾伯特之前为什么让她多吃一点了——
谈完话之后,她就不会有胃口吃了。
西里尔也没什么胃口。
艾伯特拿着勺子,慢悠悠地喝着汤。
他一边喝汤, 一边警惕地用余光盯着坐在旁边的格罗弗——
他的主人和兄长似乎已经开始信任这个旧神了, 但他对格罗弗没有半分信任, 更不同情无。无论格罗弗做什么舍生取义的事, 艾伯特都不会被打动,不会因此放下警惕。
格罗弗倒是吃得很欢脱。
这位神明看起来的确是饿坏了——
一口面包配两口汤,不一会, 一碗奶油蘑菇汤就喝完了。
他递出碗:“再来一碗——”
气氛诡异地陷入了静默。
在场的两位深渊守护者, 虽然给云羽盛饭盛得心甘情愿,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伺候人的习惯——
把抹布和碍眼的脏桌子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会不关己事地路过, 或者使唤别人去动手, 除非这桌子是云羽几乎每天都会使用的桌子。
云羽就更没有这种习惯了。
她有兴致的时候会顺手照顾一下年纪小的孩子, 给盛个饭,给买个饮料。但那都是她自己主动去做的, 没有人敢使唤她,所以她也没有回应他人的使唤的习惯——
她只有使唤别人的习惯。
“唉,对不起……”
格罗弗有点尴尬, 收回碗, 站起身来, 手伸向桌子中间的锅,
“我自己盛, 自己盛——”
云羽想了想, 还是稍微“伺候”了一下——
她帮格罗弗把锅盖打开了。
“你以前和别的神明有聚餐吗?”
云羽笑着问,
“会让他们帮忙添饭吗?”
“您在说笑呢?”
格罗弗舀了两汤勺的奶油蘑菇汤,接过云羽手中的锅盖,盖回锅上,说道,
“神明这种生物,哪会做‘吃饭’这么有烟火气的事情?那些家伙活了那么多年,估计连‘饭很好吃’这种事都不知道吧。”
云羽:“……”
也是哦。
“我们有时候会相聚,但都不怎么愉快。”
格罗弗回想起过去,语气间满带着遗憾,
“火神和锻造之神每每相见,就会抱怨对方的眷族扩张领地太厉害,重新规划桑格利火山、龙山和矮人王国的地界。一边规划一边吵架,又或者冷眼相对,大打出手。”
“冰霜之神,奥古斯特那家伙只和他的龙玩耍,不怎么搭理别的神明,而且他玩着玩着就把龙扔下了。”
“夜神和昼神倒是出双入对,但他们关系也不行——夜神希望世界变得只有黑夜,昼神则只要白昼。他们争抢天空的时候,火神打上了门,说再折腾的话,就把夜神的眷族全烧成灰。”
光是听这种描述,云羽已经能够想象出来——
神明们之间的关系奇差无比,且自视甚高,因此日常中充满了“你看我不爽,我看你和全世界都不爽”的桥段。
格罗弗补充了一句:
“除了把创世神驱逐进深渊的时候,旧神就没正经地聚会和合作过。”
云羽:“……”
云羽忍不住问:
“他们为什么在对付创世神的时候,就可以整齐划一?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有共同利益吗?”
艾伯特撩了汤勺,他也吃不下去了。
“不能说是共同利益。”
艾伯特说道,
“大部分神明都希望自己坐得更高一点,哪怕是锻造之神那样的废物,也有超过创世神的梦想。”
“在第一神纪,挡在他们的梦想之前的第一位的敌人就是创世神——他立于至高神的位置上一天,众神就无法再往上走一步。所以他们选择先一起驱逐创世神。”
艾伯特用了更形象的措辞来描述:
“先合力把最大的外敌做掉,再慢慢内斗。”
格罗弗刮干净碗里的汤,摇了摇头,感慨道:
“但那可是创世神啊——”
伪装成吟游诗人的格罗弗说道:
“他是创造世界的神明,是世界的起点,是法则的核心……就算他从至高神的位置上走下去,退避进深渊,这些事情也不会改变——”
“不管众神怎么逼他让步,也改变不了他凌驾在所有事物之上的事实。”
艾伯特点了点头,说道:
“父神退避进深渊,旧神也没能再向上走——第二神纪相对第一神纪而言,许多事物都是在缓慢倒退的。”
云羽问:“为什么?”
“旧神自身是拥有上限的。”
格罗弗回答了云羽的话,
“神明的力量,看似无边无际,无所不能,但其实也就是那样。神明做得到的事情很多,但那些诸如‘取代创世神’之类的做不到的事情,无论怎么努力,也还是做不到。”
“除非他们去把创世神的神格挖了,缝到自己身上——”
西里尔:“闭嘴。”
艾伯特也看向格罗弗。
他眼神很冷,在明确地指责——
说这样的话不合适,冒犯到创世神了。
“缝上去还需要身体和灵魂能够适应呢。”
格罗弗笑了起来,说道,
“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这位伪装成吟游诗人的旧神也有自觉,自己说的话已经越过了界限,有些“逆反”了。
他摆了摆手,把话题扯回来:
“旧神有上限什么的,这种事情正常的很。”
“纵然是创世神冕下,也不能在这世界上为所欲为,甚至胡作非为,不是吗?”
云羽问道:
“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格罗弗答道:
“有啊,不算多,但也不少——”
云羽惊讶不已——
这可神奇了。
她亲眼见识过,那位神明在夜神的幻境里来去自如,从容地教她怎么跃过系统的限制……即便已经只剩下一部分意识,没有什么震天撼地的力量,他也依旧能发挥他的影响力。
这样的神明,也会有无法如愿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艾伯特拧着眉毛,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云羽。
云羽正要回望。
西里尔迅速地伸手——
“嘶——!”
艾伯特倒吸一口气,看向黑翼守护者,问道,
“西里尔,你没有自己的羽毛吗?”
西里尔手里拈着一根雪白的羽毛,就是刚刚伸手时从艾伯特的羽毛上拔下来的。
黑翼守护者说道:
“这根羽毛翘起来了,我以为是要掉了。”
艾伯特:“那也用不着你来拔——”
西里尔语气镇定,理直气壮:
“你拔了我那么多羽毛,我才拔了一根。”
艾伯特问他:
“你能不能不要遇到点事就把旧事翻出来?”
“那你怎么这么爱翻旧事?”
西里尔冷眼看着艾伯特,冷笑了一声,问道,
“写成书放在书架上都该风化成灰的事,你怎么还能提起来?”
“我……”
艾伯特一口气噎住了——
西里尔这是在怪他,要在云羽面前把父神那点事再翻出来。
他还想吵。
但是他理亏——
父神无法如愿的事——
无非就是那个从他掌心间,像是流水一样消逝,去而不返的人类。
这件事确实不该在主人面前提起来。
单独提一提父神也就算了,千万不能提父神和某个人类的感情史。
那是早该过去的陈腐年历,应该永远埋在过去,不要在这个迟早会一脚踹开陈腐过去的崭新的时代拿出来。
云羽:“……?”
她看了看西里尔,又看了看艾伯特。
她懵逼了——
这俩不是为了拔羽毛的事吵架吗?怎么才吵了几句,她就开始听不懂了?
艾伯特看了看满脸茫然的主人,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没意识到。
艾伯特镇定地伸出手,拽下西里尔翅膀上最长的那根羽毛:
“一根还一根,扯平了。”
西里尔:“……”
西里尔脚下一蹬,他坐着的椅子后撤,他一手扶着椅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艾伯特。他伸出手,扯住了白翼守护者的领子,将对方从椅子上拽起来。
艾伯特毫不犹豫地揪起了西里尔的前襟。
室内的空间不够他们打的。
他们扯着彼此,从窗户里翻出去。
艾伯特在前面,他翻窗的时候,背后那对大翅膀被不够高的窗户架住了。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变成一只雪白的长尾山雀飞了出去。而后,黑翼守护者变成一只乌鸦,紧跟在后面。
格罗弗看着缓缓飘落的鸟毛,目瞪口呆。
一直待在几人脚下,蹭过来蹭过去的小奶猫,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屋子静下来好半天,鱼尾巴才爬上云羽的膝盖,埋头在她怀里发出奶声奶气的猫叫。
“别介意。”
云羽还算镇定,说道,
“他们俩平时就是这样的,打打闹闹,很正常。”
等到毛掉得差不多了,这两个爱惜羽毛的守护者就会停手了。
云羽看着桌子中间的锅,问格罗弗:
“还饿吗?这些都归你。”
※
飞出窗外的两个守护者找了一棵树落下。
艾伯特不太自在。
他的拟态太小了——
旁边的乌鸦低下头叨一口,就能像猫头鹰吃青蛙那样,把他活吞了。
艾伯特把自己变大了一点,和乌鸦一样高。
但还是不对劲——
乌鸦又高又壮,紫黑色鸟喙尖锐,连羽毛都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但肥啾又圆又蓬,羽毛雪白柔软,就是个白色的胖毛球。黑色的豆豆眼、倒三角嘴和小脚丫,似乎也全都是为了卖萌而存在的。
艾伯特变回了天使的形态。
西里尔也飞到另一边的树干上,变回了堕天使。
登时,这棵树显得有些不堪重负,树冠前后左右摇晃。
树下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着得体,抱着漂亮的花束。
他脸上带着红晕,询问巡逻的天使:
“云羽大人在哪里?她有时间吗?我、我想见她……”
天使们相视一笑,对春心萌动的少年说:
“我们不能透露云羽大人的行踪,不过她喜欢热闹,你在热闹的地方多走走,说不定能偶遇呢。”
西里尔和艾伯特同时注视着这个少年。
西里尔问:
“你不拦着吗?”
“你怎么不去拦?”
艾伯特把问题抛了回去,
“人家有把‘爱’和‘喜欢’说出口的自由,只要没有胡搅蛮缠,哪有拦住不让告白的理由?”
西里尔看了看艾伯特,叹了口气。
“你不用旁敲侧击地敲打我。”
艾伯特说道,
“我很清楚,过去的事,早就已经翻篇了——”
“当然了,也不能什么事都能翻篇——太阳的故乡的人早就死绝了,但旧神还活着,欠债人活着,破账就还在,还是要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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