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仿佛要比往些年更冷一些,戚掌柜叹了一口气,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往铺子里走去。

    前天他接到盘县胡掌柜的信。老胡说,前几天,金山寺派人来查账了,让他放心,账目清清楚楚,没有出任何纰漏。还说,查账的人说,因为叛乱,他没敢从黔州府过来,而是绕道走的剑南路这边,所以先到的盘县。老胡估计那人下一站很可能来安顺,让自己注意点,这几天先停止动作,等查账的走了再继续。

    按说这很正常,往常金山寺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查账,但……唉!心虚啊!往常他理直气壮,不怕人查,今时不比往日啊!这几天,他心里一直不太踏实,确切地说,自从他答应老胡开始,他的心就没有踏实过。可是,这能怪老胡吗?不能!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戚掌柜又叹了一口气,头上的“积善之家”的匾额在这哀声叹气中似乎也暗淡了许多。

    “刚才那个穿绛色衣服的就是戚家粮行的新掌柜戚钢。老戚掌柜有两个儿子,戚钢是老戚掌柜的长子,一向沉稳能干,去年老戚掌柜去世,他就顺利地接管了粮行。戚家老二听说是个读书人,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儿,所以粮行就戚钢自己一个人打理。”崔柱指着戚掌柜介绍道。

    “当初为什么选戚家粮行?”语嫣问。

    “老戚掌柜当家的时候,戚家粮行在安顺城里是出了名的口碑好。他家的粮食质量好,价格公道,而且坚持卖不怎么赚钱的粗杂粮。有时候有穷人家来赊账,他也从不催帐。老戚掌柜常说:人生在世,谁没点沟沟坎坎,我能拉一把就尽力拉一把了。有个樵夫,赊了粮食,后来摔断了退,直到一年后才还清欠账。老戚掌柜不仅不责怪,还说,有需要再来。所以我们当初就选了他家。”季掌柜说。

    “那戚掌柜风评如何?”语嫣接着问。

    “应该是还可以的,老戚掌柜最后都不怎么管事了,这四五年来管事的一直是戚掌柜。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崔柱回道。

    “那我们……”

    “娘子,您慢点!小心弄脏您的新裙子!喂!你们怎么回事儿?上次不是给你们说了吗?从门口到店里的这段路要细细地扫干净!不定什么时候娘子就来了!真是!戚家养你们吃白饭啊!”一个尖利的颐指气使的声音打断了语嫣的话。

    三人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俏丽的丫鬟正从一辆马车上扶出一个二十八/九的美貌妇人。那妇人穿着簇新的桃红色裙子,正皱眉看着门前不甚干净的路,有些犹豫要不要从马车上下来。粮店门前来来回回的都是运粮的车辆,掉落些灰尘是难免的。

    正在这时,戚掌柜从里面慌慌忙忙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娘子,你怎么来了?这里不干净,你有事儿让小翠叫我回去就行了。”一边催促,“小七,赶紧拿扫帚扫一条路出来。”

    戚掌柜扶着戚娘子下马车,一边还不忘叮嘱:“娘子小心!”面容黝黑平常的戚掌柜和娇俏的戚娘子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倒像主仆。

    见戚掌柜和他娘子走没影了,那个小七把扫帚一扔,啐了一口:“呸!不过是破落秀才的女儿,倒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老子新粮都还没有整理好呢!败家的娘们!戚家粮行早早晚晚毁在你手里!”说完继续去整理才到的粮食了。

    见了这一幕,语嫣他们对望一眼,往背街道走了一点。

    语嫣说:“柱子哥,季掌柜,看来这戚掌柜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让人放心。这样吧,柱子哥找人去打听打听这位戚娘子的事儿,我和季掌柜分路去施粥棚看看。我们多看几家,争取把安顺城的粥棚都看完,我们中午在客栈会面,看情况再商量商量怎么办,可好?”崔柱和季文都点点头,三人便分头行动了。

    语嫣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死胡同,把头发抓乱,又从地上抓了一些灰尘,揉在头上和脸上,最后把衣服撕了几个口子,她走到街口的防火大瓦缸边照了照——嗯,不错,像是长途跋涉的人。

    刚才,她站在粥棚旁边观察了半个时辰左右,发现期间除了有三四个衣着还算整齐的妇人端着碗来端过几回粥之外,其他的人一个也没有。施粥的几个厨娘都是五大三粗的,她们一直聚在锅旁毫无顾忌地唠嗑,语嫣甚至看到其中一个飞溅的唾沫星子直接落到锅里。

    语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缩手缩脚地往粥棚旁边放着粗瓷大碗的地方走去,她刚伸手准备拿大碗,一个粗嗓子的妇人喊到:“喂——哪儿来的臭小子!谁叫你拿碗的?”

    语嫣一扭头,之前那几个厨娘停止了唠嗑,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其中一个毫不客气地问。

    “大……大娘……我是来寻亲的……走路上……盘缠丢了……听说这里施粥……饿的受不了……就……”语嫣仿佛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那个说话的不耐烦地一挥手:“走走走!这不是施给你们的!”

    “施粥还分人吗?……我去找金山寺……”语嫣故意嘀咕道。

    听到语嫣提到金山寺,其中一个长相精明的厨娘拦住她,和蔼地问:“小哥儿,你刚才说什么金山寺,是咋回事儿……”

    “哦,我从毕节那边过来,听说毕节就有金山寺的粥棚。”语嫣垂着眼瓮声瓮气地说。

    “你去吃过?”那厨娘眼珠子转了转问。

    “我为什么要去吃?我的盘缠是在安顺丢的,我又找不到亲戚家了,饿的受不了才来这里的……”语嫣气呼呼地道了。

    那厨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语嫣,发现她衣服虽乱了几个口子,但看的出布料还是挺新,像一般小伙计的穿戴,但还不放心,又问:“你年纪轻轻,家人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语嫣故意挺了挺腰杆:“你不要小瞧人,我现在大小也是个二伙计了。专门招待来往的客商——因为我的官话说的好。我娘听说安顺遭了兵,担心我小姨。这不,等局势彻底稳定了,才叫我来看看。可是,我没找到,又不小心被小贼偷了盘缠。小姨的邻居说她家搬乡下了,我实在是饿的走不动了,才来吃点,等会儿去找。谁知,你们真小气……”语嫣嘀咕道。

    那厨娘听着她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打消了疑虑,笑着说:“金山寺施粥已经结束了,这是我们娘子专门施给妇人的。不过,看在你外来是客的份上,给你一点吧!”说完,拿起一个碗,语嫣祈祷千万不要舀左边那口锅,我不想吃口水啊!好在,那妇人顺手舀了一碗右边锅里的,递给她。

    语嫣瞟了一眼锅台,三口锅倒是挺大,但每口锅只有锅底有一些浅浅粥,这还刚刚早上,而且,至少这半个时辰,没有几个人来领粥。那妇人心肠倒是有些软,拿勺子在锅底舀了些相对稠的给她。

    语嫣接过来,就这粥,远远达不到金山寺要求的插筷不倒的地步。她感激地接过粥,狼吞虎咽地喝完,把碗还过去,朝着出城的方向走了。

    等语嫣走的看不见人影了,粗嗓子说:“琴姐,你干嘛和那臭小子说那么多废话,直接赶走不就行了,咱们奉戚娘子的吩咐,给妇人施粥就行了,其他的管那么多干啥?”

    琴姐心到:懒得和你这个蠢货说!嘴上却笑着说:“看那小子怪可怜的,我家崽子也这么大,我一想到这个,我就不忍心拒绝,反正这个施不完也倒了,不如可怜可怜这个孩子。”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地恭维起琴姐来:

    这个说:“琴姐真是心善……”

    那个道:“怪道娘子信任琴姐……”

    还有说:“琴姐和娘子一样慈悲为怀……”

    把琴姐赞美的飘飘然。

    语嫣又去了几个地方,情况大同小异,她只好往客栈走回去,越走心越沉:这个戚掌柜八成是有问题的!第一家那个厨娘分明是听到“金山寺”三个字才起了警觉的,她在怀疑自己,套自己的话!

    虽然早有猜测,但一经证实,语嫣心里还是很沉重——发这种财的人良心不会痛吗?

    “哎呦,这不是我们阿嫣吗?咋弄成这个德行?这是玩儿‘邋遢鬼’游戏呢?还是跟人打架,没打过人家?看看,这小可怜!走,你铮哥帮你打回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语嫣不用看也知道,不是裴铮那个啰哩啰嗦的家伙还有谁?

    裴铮骑在马上,跟在语嫣的后面,笑嘻嘻的打趣着她。

    刚才他办完事儿回来,走进城门的时候,就看见语嫣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着,连他跟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为了逗语嫣开心,他才开了口。

    语嫣头也没有回:“这位仁兄,我们不熟,不要让我这邋遢的形象脏了您的眼!”

    他妹的,哪个姑娘愿意别人叫她邋遢鬼,活该你注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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