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掌柜失魂落魄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刚才的椅子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从容。
语嫣也不催促他,只吩咐道:“苍耳,给戚掌柜一杯热茶来!”
戚掌柜喝了一口热茶,似乎回了一点神,半响,他开了口:“我第一次见梦雪,是我去给阿娘上坟的时候。大前年冬天,不知怎地,粮食进价忽然猛涨,别的粮行都用猛涨价来应对,但我爹却不允许我涨的太厉害,而且我们粮行里的那些粗粮也没法涨,涨了那些穷人就买不起了,富人也不买粗粮。我和我爹商量说要不少进点粗粮或者不卖粗粮了,不挣钱还贴钱。可我爹不同意,他说好多穷苦人家就指着粗粮度日呢!其他细粮不是还可以赚点钱吗?总下来,少赚点就少赚点吧!撑过这一段就好了。我爹身体不好,我也不敢跟他硬别着,生意就特别不好起来。再加上虎儿他娘又查出来得了不治之症,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压垮了,我去找阿娘诉诉苦。”
戚掌柜陷入了回忆中,“这个家里只有阿娘最疼我。我爹说二弟最像娘,又会读书,就把二弟当眼珠子疼,连给他找的娘子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刘主簿家的嫡长女。不像我,找了个生意人家的女儿。孩子和孩子他娘只知道依靠我,问我生意好不好,看我能不能挣钱给他们花。只有我娘,在她的心中,我还是个需要疼的孩子。我小时候,戚家粮行是个只有一间小门脸的小杂货铺子,我爹起早贪黑去进货送货,只有我和我娘在家。那时候,我娘看铺子,我在她手下打下手。她常说:我们钢哥儿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承担的家业!后来,铺子生意好了,我跟着我爹打理家业,我娘才回家休息。我娘时常喜欢藏些好吃的,等我去看她时候就塞给我,慈祥地看着我吃完。她最后病的糊涂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他爹,你咋变这么年青了呢?我和你说啊,我们钢哥儿好辛苦,你一定要常常给他买点好吃的……”
戚掌柜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我心里的苦,只有找阿娘去诉了,也只有她才能理解我,心疼我。我在坟上哭了一大场,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就打算回家。走到岔路口,我就见到了梦雪——她穿着一身月白的粗布衣裙,手里提着一个提篮,提篮里放了一些纸钱什么的。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袅袅地从我的前面走过……我当时就愣在原地——我仿佛看到了我娘年青的时候!我娘年青的时候就爱这么穿,我娘年青的时候也这么好看!我愣愣地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梦雪又回来了,我着了魔似地向她冲过去,结果一不小心,我被土坑绊倒,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她的面前!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她温柔地扶起我,轻声细语地问:‘老人家,您没事儿吧!’我这才醒悟过来,那天上午货来的很多,人手忙不过来,我就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帮忙卸货,因为心情不好,我也懒得梳洗,就这么邋邋遢遢的,看着可不就像一个老人家?天已是黄昏,夕阳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个闪闪发光的轮廓,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梦雪后来又说了什么,我记不住了,我只记得自己傻傻的笑着,直到窦嬷嬷过来把她叫走。自娘走后,我第一感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
戚掌柜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梦幻般的色彩,让他普通的脸闪闪发光……
“噗嗤”一声讥笑打断了戚掌柜玫瑰色的幻想,语嫣讥讽道:“所以你就动了心,想逼/死孩子们的娘,然后好明媒正娶她?”
左边的屏风后面传出一个响声,好像是什么倒地的声音。语嫣看了一眼芡实,芡实很自觉地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了:“公子,是凳子没放好,歪了!”
戚掌柜没有在意这个情况,他涨红着脸辩解道:“不是!我没想逼/死孩儿他娘,我只是去抱怨钱不够花,这也是实情!而且,我还想着能不能和她商量再娶个平妻,但我看到她一脸的憔悴,就没忍心说,我怕她多想……”
“没想到!你和一个得了绝/症要吃很多贵重药材的人说生意不好,你跟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说孩子们将来的娶亲钱、嫁妆钱可能不够,这还不叫逼,那什么叫做逼?!”语嫣直视戚掌柜。
他目光躲闪不敢回看:“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
“对!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想到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可以多勇敢!你也不配想到!”语嫣心里堵堵的,为那个勇敢的母亲。
裴铮见语嫣有些激动,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对戚掌柜说:“接着说,你是怎么想起来侵吞赈/灾/粮/款的?”
戚掌柜见语嫣不说话了,才敢接着说:“我当时派阿成去查,阿成回来说,梦雪说:想娶她可以,拿一万两银子来!我就发愁了,家里的银子是不能动的,所以我就想着只有动用赈/灾粮/款了,只要金山寺的人没查出来,就不会有人发现。以往金山寺也来查过账,说实话,基本查的不怎么严,谁也不能料到有人敢动善款。我就偷偷地每月贪一点,结果只是粥略微稀了些,其他根本没有影响。后来,孩儿她娘去了,我又攒了几个月,终于攒够了一万两。我当时想,只要我娶了梦雪,我就收手,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我再慢慢把钱加倍补上,也算赎了我的罪过……”
说到这里,戚掌柜痛苦地捂着脸,“谁知谁知……”
他说“娶”,那就是他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发妻为省钱“慢性自/杀”,一边甜蜜蜜地偷偷攒钱等待娶心上人——男人凉薄起来真的不要太残/忍!
“一万两银子不少,窦梦雪怎么能花的那么快?”语嫣直接打断他问。
戚掌柜长叹了一口气:“唉!梦雪家里条件差,她那么善良,所以嫁过来时把其中的五千两留给了老父和弟弟,剩下的五千两置办了嫁衣、嫁妆、酒席之后就只剩一千多两了。一千多两能干些啥?梦雪做件象样的衣服就要大几十两呢,更不用提那些首饰之类的。家里的用度都是有规定的,我也没有多余的闲钱。所以我就……”
“为什么要把施粥棚交给窦梦雪?”语嫣懒得听他说那些“歪理”,再次打断他问道。
“去年腊八之前,梦雪说,我对她这么好,她真想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一激动,就在粥棚施了腊八粥。梦雪说,施粥是积德行善的事儿,不如就让她来亲自做,这样她就能早日如愿了,我就把粥棚交给她了。”
“你就那么相信窦梦雪?你就不怕她骗你?即便是你信她,那她后来如此花钱,你也不怀疑她钱的来历吗?”语嫣质问。
“我怀疑过。我问梦雪,她流着泪反问我:我就这么不相信她想为我生孩子的诚心吗?还带着我一起去看,我俩悄悄地去看了几个施粥棚,我发现粥棚一切正常,只是粥又稀了一点点……”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我后来又偷偷自己一个人去看了几次,也是那样。我以为梦雪和我一样……就想,算了,梦雪也没有其他的来钱门道,就这样吧!等她生了孩子就没空管这事儿了,我再一并弥补。我不知道她竟敢如此大胆,她竟敢如此辜负我的深情……”
“深情!呸!不要往你的脸上贴金了,窦梦雪如果貌若无颜,你还会对她如此深情吗?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貌罢了,你们也配谈深情?”语嫣气的打断戚掌柜。
被语嫣质疑自己的一往情深,戚掌柜也有些恼羞成怒:“怎么?王公子?我们相貌普通的人就不配得到美/人的深情吗?”
“相貌普通的人当然配,深情与长相无关。古往今来并不缺乏相貌丑陋的伟男子——晏英、左思、欧阳询……个个面貌奇丑,但哪个不是顶天立地伟丈夫!圣人尚且说‘吾好德如好/色’,可见‘好/色’乃人之天性,但,好/色好到丧/失人/伦就不配得到深情了!”语嫣睥睨着他。
“你!……”戚掌柜也恼了,被语嫣三番四次的指责,泥人也会恼,更何况戚掌柜作为戚家粮行的掌柜,不少得到人们的追捧,他黑着脸说:“我是有罪!但这也不是你信口开河,随意给我安/罪/名的原因!”
“随意安/罪名?”语嫣也站起来,盯着戚钢:“戚老掌柜是怎么去世的?你敢说没有你的错?”
戚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跌坐在凳子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我不是人!……可是我只想让我爹交出戚家的积蓄,这样梦雪就不用再伤天害理了!再说了,这钱也不给别人用,是要让梦雪给他老人家生孙子的呀,他老人家怎么就不理解呢?他老人家的气性也太大了,直接就……呜呜……他就是偏心,他就想把所有的钱留给二弟,呜呜……”戚掌柜说着蹲下来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起来。
语嫣怜悯地看着这个被“爱情”迷的找不着北的家伙,凉凉地说:“戚钢,你就不怕你好的‘色’配不起你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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