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站在窗边看着的季掌柜小声说:“王掌柜来了!”大家赶紧凑到窗边,透过微开的小缝隙往外面看去:只见王掌柜带着二奶奶和阿福正由醉仙居的掌柜引着往天字甲号包间走去。二奶奶戴着兜帽,看不清表情,王掌柜和阿福一脸笑容。
几人进了雅间,裴铮赶紧将“窃听器”放在墙上,然后给大家“直播”里面的内容:“王掌柜点了菜,让阿福去下面迎接齐大人。阿福出去了……”语嫣忙跑到窗边,果然,阿福和醉仙居的掌柜一起出来了,不一会儿,阿福便带着齐大人和他的随从进了雅间。
齐大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孔白皙,人长的很儒雅,一付谦谦君子的模样。三人进了雅间,齐大人看到王掌柜旁边袅娜的二奶奶时,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王掌柜见齐大人的表情,暗暗给二奶奶递了一个威胁的眼神,示意她好好配合。
王掌柜热情地说:“今日无事,带着内眷出来吃顿饭,没想到竟然能够碰到大人,实乃是三生有幸啊!雅茹,快给齐大人行李,这是我们筑城的青天大老爷齐府尊!”二奶奶微微一低头行了一个福礼:“妾见过青天大老爷!”
齐大人只听见如乳/燕啼林的清脆声音在耳边想起,感觉犹如一只小手挠了挠自己的心尖,他不由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仿佛想要去搀扶二奶奶,手伸到一半才醒过神来此行为不妥,赶紧缩回手拢在嘴边咳了一下,柔声细语地说:“二奶奶客气了,你不必这么见外,我痴长你几岁,你叫我齐大哥就可以了!”二奶奶温婉地一笑,并不答话。
王掌柜见到这一幕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自己这回总算摸准了齐大人的脉,上回齐大人可是全程都绷着脸打着官腔的,担心的是二奶奶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惹恼了齐大人……他哈哈笑着打圆场:“相请不如偶遇,齐大人就赏脸小酌几杯吧,我家内眷还是有几分薄量的,呆会儿让她好好敬齐大人几杯!”齐大人哈哈一笑:“哦——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王掌柜转身吩咐:“阿福,你请齐大人身边的阿贵也去歇歇,吃点东西吧!”阿贵见齐大人颔首,就随着阿福一起往外走。阿福笑的很讨好:“阿贵老爷,今儿个我们掌柜的请客,您随便点!”阿贵很客气:“阿福兄弟客气了,我当不得‘老爷’这个称呼,你我都一样,不过是侍奉老爷的人……”
“您看您说的,俗语说‘宰相门人三品官’呢,我哪能跟您比呀,我这辈子要是有您这样的福分,我做梦都得笑醒呢……”阿福边恭维着边和阿贵往楼下雅间去了,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见人出去,王掌柜给倒满了三杯酒,吩咐道:“雅茹,把酒端给大人,咱们敬大人一杯!咱们能在筑城安居乐业,都是大人的恩德,大人就是我们头上的天,我等小民何其有幸才能跟大人坐在一起喝一杯薄酒!”二奶奶伸出纤纤玉手,端起酒杯递过去:“大人!”
齐大人伸手接住酒,只觉得手指相接之处软/滑一片,让他恨不得立时扔了酒杯,握住二奶奶柔若无骨的小手,他看着微微敛目的二奶奶,答道:“王掌柜谦虚了,王掌柜也是筑城商界的翘楚,本官正是有了你等的辅助,才能勉强不负皇恩浩荡!二奶奶的闺名叫雅茹?娴雅如水,好名字!”二奶奶适时地红了脸,看的齐大人的心就更热了。
王掌柜见此情形,说到:“还是大人文雅!我一介商贾,虽也读过几年书,但到底没有大人渊博。我只觉得挺好听,断然说不出这样美好的解释来!还得是大人高明!唉!——说起来,雅茹也是个苦命的人,她的父亲也是读书人,小的时候也是教过雅茹识文断字的,只可惜家道中落,她才不得不委/身于我,实在是明珠蒙尘啊!”
“哦,雅茹也读过书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齐大人更惊喜了,忙问。“承蒙大人夸奖,妾不敢妄言读过书,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二奶奶眼波流转,略微黯然地说。“雅茹真是谦虚啊,来,你我共饮一杯……”齐大人说着将酒杯举起……
就在这边推杯换盏之际,那边的裴铮他们也没闲着。阿福和阿贵刚一出雅间,裴铮使了个眼色,芡实就跟了上去,不一会儿,芡实上来,禀报说:“公子,他们去了楼下地字丁号房间。”裴铮点点头,崔嬷嬷就带着人出去了,屋里只留下裴铮和语嫣继续盯着。
其实对裴铮而言,这个“窃听器”只是个摆设,是为了给他的逆天听力找个借口罢了,他压根不需要这劳什子就能把隔壁屋里的对话听到一清二楚。裴铮和语嫣感慨:“这姓王的够狠呐!为了得到一官半职的,连自己的女人都舍得往外送,不是说这二奶奶是他的心肝宝贝吗?这是挖心掏肺之痛啊,这他都能忍?”
语嫣讽刺道:“在你们男人的心里,不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物吗?妻子都是衣服了,何况一小妾尔?”
“这话何其混账!我就不是这样想的,妻子和兄弟都是手足!妻子是右手,更重要呢!”裴铮意有所指地看着语嫣,目光灼灼。语嫣照例装没看见转移话题:“现在聊什么呢?”裴铮泄气了,凝神听了一会儿:“聊《诗经》呢!”
天字甲号雅间里,酒过三巡,气氛正好。齐大人问二奶奶:“雅茹刚才说到令尊小时候教你念《诗经》,你最喜欢哪一首?是‘关雎’吗?”
二奶奶摇了摇头:“我倒最喜欢的《采采芣苢》!”
“采采芣莒,薄言采之。采采芣莒,薄言有之。采采芣莒,薄言掇之。采采芣莒,薄言捋之。……”齐大人摇头晃脑地念着。
“采采芣莒,薄言祮之。采采芣莒,薄言頫之……”二奶奶接着念,喝了酒的她此时双颊呈胭脂色,双眼微微迷蒙,“那时候妾家里条件不好,阿娘带着我去采野菜,阿爹就在旁边教我念《采采芣苢》。小时候只恨野菜难吃,但如今想来却是再想吃那样的野菜也没有了……”
清亮的声音流过在场两个人的心田,齐大人想起铭刻在心的那个女孩歪着头问自己:“齐大哥,这是不是就是‘芣苢’,嘻嘻,你尝尝,好不好吃……”如果说仅是相貌相似也就罢了,为何神情言语也如此的相似?难道是上苍可怜他,送雅茹来弥补遗憾吗?他深情地看着二奶奶:“雅茹,其实你怀恋的是再也回不来的童年和与令尊令堂相处的好时光啊!”
二奶奶垂下眼睑:“齐大人所言极是,一语说进妾内心深处。齐大人如此的见识不凡,若妾能时时聆听大人的教诲该多好啊!可惜夫君身份低微,不能时时得见大人。若是夫君有幸能成为大人的‘牛马走’,为大人鞍前马后效力就好了,那妾就能沾光时时聆听大人教诲了。妾甚至私心妄想,妾的大哥儿若有幸能得到大人一星半点的指点,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大人这样大有作为的人?就是能有大人十之一二的成就也是妾三生有幸啊!”说到最后,她睁大双眼充满景仰地看着齐大人。
在二奶奶崇拜的眼神之下,齐大人瞬间觉得自己无比伟岸,被妻子嘲讽的眼神伤的体无完肤的自尊心瞬间愈合,自信心立马爆棚,脑海中渐渐模糊的那个也喜欢这么看着自己的眼神慢慢清晰起来,与二奶奶的眼神合二为一……他扭头对王掌柜说:“王掌柜也是读过书的人,能将‘王记粮行’经营的有声有色,想必也是有真才实干之人。你虽未经科场,但我想一个书吏还是能胜任的,不知王掌柜意下如何?”
王掌柜从二奶奶开始谈论《诗经》时心神就有些恍惚了:他想起来小时候,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阿娘就带着他去野地里挖野菜。偶尔会挖到难得的甜菜根,阿娘总舍不得吃,把它们洗的干干净净给他:“让我的小秀才吃了之后嘴巴更甜,读书更棒!”如今他可以买的起任何饴糖了,阿娘却不在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二奶奶,原来雅茹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是如此的魅力四射啊!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看齐大人此时的眼神,绝不是只看上了她的色,他对她是动了心啊,自己的银票都还没有送呢,他就许诺了,这都是雅茹的功劳啊!不知怎地,夙愿得成,他明明应该欣喜若狂的,可是他就是莫名地有点失落——雅茹,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是他的人了,是他,亲手把她送了出去!
“王书吏?……”见王掌柜有点发愣,齐大人笑问。
“小人……小人欢喜的有些傻了,让大人见笑了!谢大人提携!从此以后定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掌柜收起复杂的情绪,激动地五体投地行了大礼。齐大人扶起他:“王书吏客气啦!”二奶奶也盈盈下拜:“妾替大哥儿谢谢大人!妾曾学的一些古琴,如果大人不嫌弃,妾可以为大人弹奏一曲!”“哦,雅茹还有如此的才情?快请快请!”齐大人终于找到机会扶起二奶奶,亲自将她送到古琴旁。
一曲《一叶知心》泠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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