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里,或站或坐地围了十几个人,大多是江云帆的同窗。
初夏的风有些许湿润,倒是很舒服。
木须先生坐在中间,瞧到江云康过来,不由定睛看去,青色长褂虽低调,但江云康面容白净,五官立体而清俊,看似清风隽永,又好似有种韧劲。倒是和往日传言不太一般。
江云帆笑着介绍,众人听到是他三弟,尽管知道是江家庶子,却也会给江云帆面子,跟着附和问江云康几句。
江云康都一一温声答了,这让他有种研究生面试时的感觉,不过那会他更自信,眼下到了古代,那些诗词歌赋,他还不能头头是道地说,只能简而答之。
而由始至终,木须先生都没说话,只静静品茶。
一番谈话后,大家也各自认识,在场者大多是出身显贵的嫡子,虽然对江云康印象不错,但也没人会和他深聊。
江云康想到了嫡庶有别四个字,古代礼教森严,嫡子和庶子有着天和地的区别,嫡子们向来不屑和庶子来往,这些往日的天子骄子会和他搭话,全是因为江云帆。
若是原主,这会必定窘迫至极。
但江云康是从现代穿来的,他对嫡庶的看法,则是体现在鄙夷古代的一夫多妻制,是嫡是庶,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开局,日后功名前程还需看个人本事。
好在众人交谈没多久,宴席便备好了。
江云康跟在一行人后边,一起往主院走去。
今日承安侯府又设宴三十桌,江云康刚要坐下,父亲跟前的江达就过来,凑到他耳边道,“三爷,老爷让您今日别再喝醉了,可别再让人看笑话。”
这音量不大不小,刚好够左右两边的人听到。这是怪他昨晚醉酒不好看,特意过来叮嘱了。
可当着一桌子人说,就不是好心提醒,而是嫌弃。
边上的人,都是江家亲眷,一早都知道江云康是个不讨喜的,这会听到江达的话,面上虽不显,余光却一直在往江云康这看。若是以前,江云康必定绷着脸不悦,不给人好脸色看,惹出更多笑话。
但其他人不知道,眼下的江云康不再是原主。
他大大方方地和江达道谢,“劳烦达叔特意过来一趟,多谢父亲关心,我已知教训,今日不会再饮酒了。”
江云康笑得真诚,仿佛真觉得承安侯是在关心他一样。
江达看得微愣,但三爷说了不再饮酒,也算达到老爷的目的,便不再多逗留。
等江达走后,一桌人都在打量江云康,有用余光偷偷瞄的,也有正大光明看过来。
江云康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是热情地让大家动筷子,让那些想看热闹的心头一空,反倒觉得自己小心眼。
午宴过后,其余人都去投壶听戏,江云康却没这个心思。
尽管刚穿越来,但他已经明确自己在承安侯府的地位,若是他没作为,后半生只有“窝囊”两个字可以形容。
回到书房,江云康开始整理原主的书籍。
作为侯府三公子,原主每个月有五两银子的月钱,若是钱不够用,需要打报告和嫡母另外请支出,但原主和嫡母关系疏远,从不敢去另外要钱。他生母又早亡没留下钱财,林氏虽有嫁妆万贯,但古代要点脸的男人,都不会觊觎夫人的嫁妆。
而古代书籍又贵,除了借阅而来的书,原主自己的书并不多,且边角都泛黄起褶了,显然是经常翻阅。
一边整理书籍,江云康一边做记录。
花了小半天的功夫,江云康才把书房收拾完。
他也发现,原主就是个死读书的,一心一意考功名,不管有用没用的书本都要死记,费时又费力,并没掌握到学习要领。
江云康想了想本朝的科举,院试题目较为死板,虽分上下两卷,但较多的分数都是书本上的知识,这部分原主都能比较好地作答,他败就败在活泛的题目上,所以考了两次,连秀才都没中。
开始研究考题后,江云康就忘记时间。
直到窗外晚霞晕染了半空,侍从书砚进来提醒,该去前头用晚宴了。
江云康看了眼天色,摇头说不去了,“这两日的主角都是大哥,没人会注意到我,这会出了一身汗,沐浴更衣后也太迟了。你让人随便备点吃食,我在自个的屋里用饭就行。”
书砚有些犹豫,“三爷,这样能行吗?”
“你放心,父亲巴不得我不去前头,他也好省得和别人介绍我。”江云康摆摆手,示意书砚快去备饭。
事实上,晚宴时确实没人提到江云康,倒是木须先生问了江云帆一句,但江云帆没看到人,他们也就没多谈。
当个不得宠的儿子也有好处,不需要时不时去父亲和嫡母跟前说话伺候,按着规矩去请安就行。
江云康还没见过他那位嫡母,但印象中,是个不苟言笑,颇有威严的妇人。侯府一共出生十几个孩子,但在嫡母生前三个孩子时,都没一个庶子庶女出生,直到嫡母生了两儿一女,才有庶女出生,可见这位嫡母的手段。
独自用完饭,书砚也备好热水,江云康不让人伺候,他还是没适应被伺候穿衣的举动。
泡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从浴桶出来。
刚穿上亵裤,就听到房门很轻地“吱呀”一生,他心头一紧,颤颤地问,“是谁?”
“三爷,是我。”林氏刚从宴席回来,语气软软,略显疲惫。
她是庶媳,迎来送往的体面活轮不到她,都是婆母带着安和郡主去做。即使屋里招待的,也有出身大家族的二嫂去。因婆母觉得她是商贾出身,不懂侯府规矩,怕她见客丢人,只让她做点监督饭菜的累活。
一天下来,身上的胭脂香味早没了,只有一身的油烟味。
本是自个的娘子,就算被她看到光着膀子也无事,但江云康不是原主,他慌忙穿好里衣,心里惴惴不安,不懂如何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娘子。
磨蹭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从屏风后出来。
但刚抬眼看去,就被惊艳到了。
林氏单手扶额,忧郁地坐在烛台边。
昏黄的烛光映在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脸庞。
她来自江南,没有京城贵女的距离感,带了种小家碧玉的感觉,薄唇上的口脂红艳如火,让人不敢多看。
江云康察觉到自己看呆了,尴尬地收回目光。林氏转头看来,见他头发湿漉漉的,起身要帮他擦头发。
“娘子歇着就好。”江云康怕林氏真要过来,赶忙拿面巾胡乱擦了两下头发,在林氏看不到的地方,江云康的耳垂红得能滴血。
林氏却误会了江云康的害羞,以为江云康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她,胸口本来堵着的一口气,这会更难受了。
却又只能咬牙不吭声。
江云康擦完头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氏心情不好,正好彩萍带人进来换热水,他问林氏怎么了。
林氏摇头说先说没事,过了会,还是忍不住叹气道,“今日二姐也回来了。”
承安侯膝下一共有四个女儿,除了长女江蕙是嫡出,其余三个都是庶出。
二姑娘江芸只比江云康大五个月,五年前由承安侯做主,嫁给了一个从五品都尉的儿子。
本朝重文抑武,武将的地位偏低,江芸虽是庶出,但也配得都尉的儿子。但那家儿子好色成性,外边养了外室不说,屋里的女使都被他淫了个遍。但凡江芸有个脸色,便是拳打脚踢,生生把江芸打小产过一次。
因为都是庶出,加上年纪相仿,江云康和这位二姐的关系不错,连带着林氏也和江芸常有来往。
今日江芸回来赴宴,私下里偷偷给林氏看了身上的伤,看得林氏眉头直跳,江芸身上竟没一处好的。
当即林氏就没忍住,她往日性子虽柔一些,但遇上这种事,三分气性还是有,便带着江芸去找婆母。
可婆母却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女婿在外辛苦,你伺候不周,应该反省下自己。且进门五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江家都不好意思找女婿说话。”
说完江芸,又怪林氏,“你也是的,进门一年了,应该以江家香火为重。少大惊小怪,快去厨房盯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可担待不起。”
林氏不好背后说婆母坏话,她只说了二姐身上的伤,简单总结,“咱们庶出的这些人,仿佛就像不配好好活着一般。”
话音刚落,林氏清瘦的脊背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她为江芸的命运唏嘘,也为自己这一房的未来感到担忧。
江云康眉头紧皱,记忆里二姐是个很温柔的人,说话总是斯斯文文,从不和人面红,如今却要遭遇这些,让他着实气愤。
但不等他开口安慰,屋外进来丫鬟,说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带人送东西来了。
林氏马上止住眼泪,让张嬷嬷进来。
张嬷嬷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圆眼长,进屋后先打量了一圈屋子陈设,再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夫人说了,今儿得了三奶奶的提醒,才想到府里如今连一个孙子都没有,特意找人要了方子,配的上好坐胎药。让老奴给三夫人送来一份。”
这话一出,林氏的脸就僵了。什么叫得她提醒?这不是明着怪她多管闲事,借此警告她,又让两位嫂嫂嫉恨她吗?
同时得罪夫人和两位嫡嫂,往后的日子岂不是更艰难!
如今侯府,江云康这一辈,成亲的公子有三个,大爷江云帆膝下有两个女儿,二爷和江云康膝下都暂时空空。二奶奶去年倒是遇喜过,但因为身子骨不好,没三个月就落胎了。
故而至今,侯府孙辈里确实还没有男丁。
张嬷嬷看林氏的脸瞬间白了,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药送来了,还请三奶奶往后记得喝,老奴还要去和夫人回话,就不多待了。”反正穷酸屋子,也没什么好茶招待她。
江云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以前在食堂吃饭,看过一些宫斗和宅斗剧,原想着电视剧里都是夸大骗人的,如今真实体验到了,才觉得古代的女人太不容易。
看着案几上的药包,江云康面色阴沉,夫人这是狠狠地打林氏的脸。若是真把这一堆药给喝了,没病也要瘦一圈。
“彩萍,你把这些药,拿去偷偷丢了。”江云康道。
彩萍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不知该怎么办,偏头去看三奶奶寻求示意。
林氏也惊住,以前的夫君可从不会管她的事,更不会为她着想,现在却让彩萍把药丢了。意外的同时,心里又有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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