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婢女来报,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众人便就随之到了处园子。
山石嶙峋,有孤松翠竹,些许石桌石几摆在一旁,很有意趣。
却也只是如此了。
之前来还没有,想来是宸华最近又新修了园子,她们到时,男客已经到了。
季雁来目光一扫,而后顿住。
人群之中,寇元嘉一身白袍玉带,矜贵俊美,正含笑站在那里与驸马虞上琛闲聊,偶又侧身听着一个娇俏动人的姑娘说话。
她眼睫轻轻一颤,这便是虞家那位姑娘了吧,她记得,是叫虞晚柔?
如此情形,诸人一默,全都悄然看向季雁来,连风采逼人的虞上云和屈长风两人都顾不上注意了。
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虽然后者定了亲,可最近不少贵夫人都知道了亲事的内幕,不由重新盘算起来。
如此多的目光,同情有之,怜悯有之,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着热闹。
季雁来这些年早已经习惯。
不过从前是因为寇元嘉对她的冷待,而如今,是因为别的女子罢了。
果然,三年孝期一过,那些人就按捺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季雁来淡然自若的过去,含笑看了眼娇俏的小姑娘。
“见过王妃。”虞晚柔落落大方的福身行了个礼,一双眼睛清澈灵力,灵气十足。
众人都看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等着季雁来给她个难堪。
季雁来认认真真的看了眼,没急着说话。
寇元嘉眉微动,衣袖轻摆,正欲说话,季雁来开口了,她笑着上前扶起虞晚柔,说,“起来吧。”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言语羞辱?一众人又猜。
虞晚柔偷偷觑了眼季雁来。
“王爷。”季雁来没太在意的收回了手,含笑对寇元嘉行了个礼。
“嗯。”寇元嘉顿了一下,本应赞赏,可心中却莫名复杂。
他应该高兴季雁来的大气端方的,可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空空落落的不悦。
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淡然,众人失望之余,却又不免升起一种不愧是季家女的想法,眼中不免赞叹。
宸华一直在旁边看着,见此眼神轻扫过季雁来,隐约有些不屑,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就见有侍人匆匆过来,喜笑颜开的说,“公主,陛下亲至,正在门前下驾。”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哗然,忙上前祝贺。
当今天子忙于政事,嫌少出宫,没想到竟然会来宸华长公主的宴会上,实在是让人又惊又喜。
寇珑珍亦有些惊讶,而后便化作了高兴,左右说了几句话,就出门去迎。
季雁来心中一坠。
他怎么来了?!
旁边寇元嘉面色略淡了淡,可看见笑盈盈说话的虞晚柔却又笑了起来。
季雁来目光扫过两人,转身离开。
余光扫过那道红裙身影离开,寇元嘉口中的话语一顿,不由看去。
“王妃。”
季雁来寻了处清净的角落,正要过去,就听到虞上云的声音响起,她只得驻足看了过去。
“虞公子。”她淡淡的说。
虞上云今日穿了身月白锦袍,一如既往的惬意自在。
“王妃是要去看那山石?”他抬眼看向前边的假山,只见山石奇巧,别有意趣,笑道,“这都是公主特意命人寻来,像这个,如此看不显,但若是从另一边看,便形似福字,很是非凡。”
“哦?”季雁来心中无趣,随意应了一声,说,“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多谢虞公子了。”
说着话,她迈步上前。
“几句话而已,希望能让王妃心喜。”虞上云含笑一颔首,目送季雁来离开。
那夜季雁来的确中了药,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
这么大的事,宫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真是可惜了。
身后的目光挪开,季雁来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明明这位虞公子容姿非凡,气度绝佳,可她偏偏就是欣赏不起来。
若说是不喜虞家人,可对上那位虞驸马,她却也从未如此。
正思索间,“季姐姐。”喏喏的声音响起。
戴着面纱的宋岁宁小心避过人群,走到季雁来身边拽住了她的衣角。
“婼婼。”季雁来笑了笑,见着她眼中瑟瑟,便带着人到了角落里。
“季姐姐,荣王太讨厌了。”人群都在关注着门口,期待着天子的驾临,宋岁宁躲在季雁来的身边,抬眼看着她温柔的笑颜,忍不住小声说着。
“这种话不能说。”季雁来对她摇了摇头,面色一正轻声叮嘱。
“我只对你说,季姐姐这样好,他竟然这样对你。”宋岁宁又往她身边挤了挤,声音越发的小,弱弱糯糯的,仿佛一只小奶猫般。
“你呀。”季雁来被她这样亲近着,心都软了,好笑道。
宋岁宁依赖的看着她,眼睛眨啊眨的,忽然说,“要不然姐姐你和离嫁给我长风哥哥吧,他是好人,会对你很好的。”
季雁来不由看她,满心惊愕。
“屈长风?”她近乎迷惑的呢喃了一句。
宋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
季雁来这下简直可以说是讶然了。
“乱来,那是你的未婚夫,以后不许再这样乱说话了。”到最后她好笑的说。
“不啊,我只把他当哥哥看的,我们早就说好了,等这次回去就退婚。”宋岁宁眼中满是笑意,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我想要你做我的嫂嫂。”
眉不由微蹙,季雁来看她,说,“那你怎么办?”
她的亲事本就不好定,若是和屈长风退了婚,以后可怎么办?
“我准备出家。”宋岁宁挽住季雁来的胳膊,靠在她肩上,声音雀跃的说,“嫁人什么的太累了,我又不喜欢和人接触,到时候去做个女道士,安安静静呆在道观里,就好了。”
她的声音满是向往和期待,竟让季雁来一时间说不出反对的话。
可她并不赞同宋岁宁的想法,只觉得她想的太简单了——
心中一顿,季雁来想起了之前付兰青劝她时说的话。
当时的她是不是就跟现在的宋岁宁一样,自觉美好,可在旁人眼中,只会让人更加担忧。
她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傻孩子。”季雁来轻轻拍了拍宋岁宁的肩膀,又顿住,好一会儿了,等到宋岁宁都觉得奇怪抬头看她时才接着说,“你这个想法,屈长风知道吗?”
她不想去劝,以己度人,劝是没用的,直接从实际出发。
果然,话音落下,宋岁宁一顿。
“他不知道,不过我多求求,他肯定会同意的。”宋岁宁声音渐低。
“说谎,屈长风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要是知道你退婚后准备出家,他是不会同意的,肯定是你还说了别的。”
宋岁宁心虚的低下了头。
季雁来还要再问,喧哗声起,内侍唱喏——
“陛下驾到。”
她口边的话只得顿住,起身行礼。
众人拥簇之中,寇元青和寇珑玉两人同行而来。
季雁来目光微敛。
寇珑玉竟与天子并行……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目光扫过场中诸人,淡淡说了声起,寇元青在寇珑玉的相请下,在上首坐下。
天子亲至,场中的热络气氛顿时更胜一筹。
季雁来有心想继续问宋岁宁,可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就忍了下来,她无心掺和在那些热闹里,便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场中的女眷。
刚刚寇珑珍那里,只有公侯之家的贵女,三品之下的女眷都在别处,这会儿正好让她细细打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家。
不过打量途中,她才发现,除了姑娘,今日竟来了许多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公子。
再仔细一看,都是家中的次子幼子等。
这个阵仗,她不由看了眼寇珑珠,莫非寇珑玉想要给她选驸马?
宋岁宁乖乖跟在她身侧,安安静静的坐着。
寇元青忍下心中的不耐,看了好几眼,发现身前都没有那个想见的倩影,便抬眼在场中扫了一眼,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了那袭红裙的侧影。
一室繁华,她在角落之中,满身落寞。
明明她最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却被这样冷待怠慢,寇元青心中恼怒不已。
他看向寇元嘉,还有他身侧的虞晚柔。
“荣王妃今日未至?”他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话音落下,场中人微妙一顿,有的看向寇元嘉,有的看向季雁来。
“陛下,臣妇在此。”骤然被点名,季雁来只得起身应了一句。
她心中急跳,慌乱不已,不解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此胡思乱想中,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住,不露丝毫痕迹,面上恭恭敬敬,起身一福。
闻声看去,眼中惊讶一闪,寇元青又看了眼寇元嘉。
他什么都没说,可这个眼神之下,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寇元嘉脸色一僵,虞晚柔低下头,有些无措的看向寇珑珍。
“雁来你还不快过来,”寇珑珍眼中不耐一闪,含笑招呼说,“你呀,就是喜欢躲清静,竟把七弟都抛在了一边,这可不行。来,快来。”
寇元嘉微松了口气,心下不悦,没想到寇元青竟然忽然管起了他的事。
这样一来,季雁来只得过去,到了寇元嘉身侧,婢女忙准备好席位。
上首,寇元青转着扳指的手一顿,嘴角轻抿,却只能看着季雁来在寇元嘉身侧坐下。
他手指不由用力。
喀——
极品的羊脂玉扳指裂出了一条细缝。
季雁来余光一直注意着天子,见此,心中一滞,不由看去。
若是失态,被人发现……
两人四目相对。
“区区小事,竟劳烦陛下惦念,臣妇在此谢过。”季雁来螓首微垂,鬓发如云,饰以珠宝,修长的玉颈珠玉生晕,衬的耳边那极品红宝耳坠子都逊了三分颜色。
佳人一眼,便如同极品美酒,惑人心魂。
“区区小事,不必言谢,坐。”在那有些慌乱的一眼下,寇元青恢复了理智,平静的说。
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别人平平淡淡,不以为意般。
季雁来坐下,不知为何,却想起了之前几次无人时,天子看着她那满是灼热的眼神。
那种眼神……
和如今这平静模样一对比,她心中不由一跳。
天子,真的是一时兴起……
她心中慌乱,不敢多想,将所有心思压进心底深处。
她放轻呼吸,缓缓移动视线,有些担忧方才天子的异样被人发现。
可目之所及,诸人都言笑晏晏,毫无异样。
按理说她该松一口气,可她心中却还是慌乱。
做贼心虚,不外如是。
季雁来捻着帕子轻掩唇角,挡住那一丝苦笑。
这种日子,这种日子……
她垂下眼眸,只觉心中疲惫。
虞晚柔低着头,悄然避到一旁,浑身冰凉。她总觉得刚才天子看她那一眼时,十分不喜。
“二哥。”她有些无措的喊了一声,看向身侧的虞上云想说说这件事,却见他正垂着眼眸明显是在想事情,她便立即噤声,没敢打扰。
她转着手腕上的绞丝并蒂芙蓉花镯子,又慌又急,不解皇帝怎么忽然掺和起了荣王的家事。
明明之前的那几年他从未管过,还是说,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在针对虞家?
这个问题不止她,在场的大部分都在想。
“陛下。”季雁来紧着心过来。
寇元青要做什么?
“今日大学士为我读经,听说我要来公主府,便念叨了几句,王妃以后有空,不妨多回季府,也免得大学士这般惦记你。”寇元青什么都没做,只面色淡淡的说。
只是因为关爱臣子,所以也愿意为了臣子爱女出个头。
好像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般。
季雁来下意识都信了。
不管是不是,发现天子没有露出其他意思的时候,她还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别人更是恍然,天子对季家的倚重相比前两任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如此,倒也正常。
思及此,不由心生艳羡。
帝王的宠爱和信重,是臣子的晋身之阶。
新帝登基不过四年,又因登基之前鲜少外露名声,臣子们对他也无甚了解,如今只知他心性冷硬淡漠,不近女色,做事强硬。
上位者如此性格,难免会让人心生敬畏,行事便会束首束尾。可他竟能如此宠爱臣子,倒让不少人放下了些心,心思随之浮动。
谁不想这样被信重的是自己呢。
可真的如此吗?
幼时寇珑玉从未在意过这个弟弟,等他后来崭露头角又是在边关,再然后,他就异军突起成了新帝,如此种种,她自然不可能有多了解这个弟弟。
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皇兄说的是,”寇元嘉脸上又有了温柔的笑意,道,“岳父这样惦记你,王妃可多回季府,至于王府中那些小事王妃交给下人去做就好。”
“倒是我的疏忽,多谢陛下提醒。”季雁来一一谢过,又道多谢王爷体恤。
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暗潮汹涌。
这些年京中许多人叹息荣王妃不被荣王所喜,可在有心人眼中,只季家是皇帝的铁杆纯臣这一样,荣王就不可能喜欢她。
没人会喜欢皇帝放在身边的耳目。
说话间季雁来落座,寇珑玉一个眼神过去,不多时,就有婢女上前禀报,道,“公主,兰花已经送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想起,原来今日这是兰花宴。
寇珑玉立即让送进来,又含笑对寇元青说,“这兰花可是罕见的黑金二色,陛下看看可喜欢,若是喜欢,我这便送进宫去,没事能给您解个闷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哦,那我倒要看看。”寇元青似是来了兴致。
说话间,一行婢女翩然进来。
两人捧着兰花盆在前,碧叶伸展,黑底金边的兰花在枝头颤颤巍巍,清雅且华美。
有人惊叹,可更多的人却不由的把目光投向了兰花身后的那一袭白衣的女子身上。
一个比兰花还要美丽的女子。
婢女们小心的把兰花放在花架之上,俯身拜见天子。
那女子缓步上前,缓缓福身,一举一动间柔婉动人,婀娜多姿,柔声道,“臣女云辛怡,拜见陛下。”
原来是云氏女,宸华长公主的母家。
有人不由的把她和季雁来相比,觉得少了些许秾艳贵气,可那一身缥缈出尘的气质实在出众,竟是不相上下。
这样的场合,又现在天子来的时候才让人出来,这个心思——
众人都看向寇珑玉。
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季雁来眼睫轻颤,心中也跟着动了动,眼尾不由自主的瞥向天子。
若这姑娘真能引了天子喜欢,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起。”寇元青随口叫了句起,连个余光都没有给那女子。
幽兰一样的美人袅袅起身,轻轻看了眼堂上的天子,便就红了脸颊。
“辛怡,来,到我这儿来。“寇珑玉伸手叫了人过去站在她身边,又对着身侧的寇元青说,”陛下看看这花,可喜欢?”
“不错。”寇元青赞了一句,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一片黄色被纹刻成龙首豺身,口衔刀剑,正是睚眦。
青阳喜花,可惜,这盆不适合给她。
他心中惦念,准备回头找人安排一下,多找些奇花异草送与佳人,也好讨她欢心。
“能得陛下赞赏,这便是辛怡的福气了。”寇珑玉却毫不在意,反而笑了。
寇元青抬眼看了过去,眸色微沉。
他不喜别的女子跟他扯上关系。
寇珑玉面色不变,含笑说,“陛下有所不知,这兰花正是辛怡培育而出,这样巧夺天工的颜色,她整整试了五年才完成,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不过,如今能得天子一赞,那便不虚此行,功德圆满了。”
寇元青这才收回眼神,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他这样冷淡,不亚于给在场正心热的诸人身上浇了盆凉水。
先帝晚年纵情享乐,可这位新帝,怎么就是这副不近女色的脾性呢。
寇珑玉眼神一动,没再多说,转而就着兰花说了起来,偶尔唤一句辛怡,让她说说与这兰花有关的事情,众人捧场,一时之间十分热闹。
今日来的不少少年公子,见了美人更是十分热切,恨不得多多展示自己,好让美人能多看一眼。
虞晚柔凑到了那云辛怡身边,两人说说笑笑,感情竟似是十分的好。
“王妃不去看看兰花吗?”屈长风寒暄中一直注意着宋岁宁,得了空便走了过来,含笑说道。
“人太多了,待会儿再去。”天子在前,季雁来如坐针毡,哪儿还有什么看花的心思,随口找了个理由说。
“的确。”屈长风看了眼围在兰花——
实则是宸华长公主身边的人,十分赞同她的话。
季雁来笑了笑,竟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这位屈家公子,性子还真是意外的疏阔磊落,不过,能坐稳继承人的位子,想来这也只是他其中一面罢了。
对上她有些打趣的双眼,屈长风笑了笑,也不在意,转而十分诚恳的说,“这次多谢王妃了,之后我必有重——”
“屈公子不必言谢,婼婼很乖,我很喜欢她。”季雁来打断,没让他说下去。
她是真的把这个个乖乖软软的,十分依赖她的小姑娘当妹妹看的。
“王妃好意,倒是我着想了。”屈长风立即认错。
两人三言两语,言笑晏晏,招来了侧目。
推拒了寇珑玉仔细欣赏兰花的邀请,在驸马虞上琛的陪伴下,寇元青正在上首喝茶。
两人闲聊几句,他的余光却总是不经意扫过季雁来,见着这一幕,他手中动作一顿。
刚刚换上的热茶一晃,滚烫的水珠溅在了他的手上。
“陛下,快,”虞上琛一惊,就要找人。
“无事,”寇元青立即阻止,取了帕子擦干,没太在意微红的皮肤,忽然道,“准备的怎么样?”
“万无一失。”虞上琛生的远不如他的弟弟那样俊美,只能称得上一句俊朗,他总是笑着,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很好。
可就在这一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闪过了比冰雪还要寒冷的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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