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风楼在景行坊,与杨家一北一南,为了能赶上午后偶遇,绰绰正午就出了门。孙氏怕多一个人多花一份茶钱,不肯让小荞跟着去。烈日灼灼,一路上连个帮忙撑伞遮阴的人都没有,只能尽量往檐阴树荫处走,东躲西避的,好容易才到了汐风楼。

    汐风楼的老板是洛阳有名的富户,为了建这座酒楼特地买了好大一片地,砍了不少古树,挖了许多花草,又引洛水入坊,费时费力地造了一片湖出来,然后才建了这座汐风楼。

    绰绰仰头望着这座足有四层的巍峨高楼,琉璃瓦翠绿如滴,却也比不过夏木绿得盎然。

    凡人,奢靡又庸俗!

    不过感慨归感慨,饭还是要吃的。辛辛苦苦走了一路,又累又渴,她进了门径直往楼梯走,边走边在心里盘算要点什么点心。她记得李峧曾带杨玉绰来过这里,玉露团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楼梯处站着个白白净净的小二,满脸的笑堆成了褶子。见绰绰要上楼,伸手一拦,笑得客客气气:“娘子当心台阶,不知您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可有留座儿?”

    绰绰这才想起来,汐风楼臭规矩多,顶楼只招待李姓皇族,旁的皇亲国戚能上三楼,文武官员可登二楼,至于杨家这种下吏人家只能坐在一楼。

    可一楼是见不着李屿的,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绰绰屏息,紧紧盯着小二乌黑的瞳孔,打算用迷眼之术蒙混过关。之前她经常用这个办法让厨房的孟大娘把她看成孙氏,骗了好几顿夜宵。

    “我是当今公主,咸宜公主。”绰绰学起咸宜趾高气昂的姿态。

    小二哧地笑了:“娘子快别玩笑了,咸宜公主时常惠顾小店,小的岂能不认得。”

    绰绰愣住,是脸不像还是姿态不对?怎么蒙混不过去了?

    再换一个试试。

    她松下肩膀,微微翘起眉尾:“我是武慧妃。”

    “娘子越编越离谱了,慧妃娘娘哪是您这般年纪。”

    他竟能看出自己的年纪,难道她的妖术失灵了?

    那小二没了耐性,道:“您若不是来吃茶的还请别家去,楼上的都是贵客,惊扰了哪个都是吃不消的。”

    小二认定她是来招摇撞骗的,脸上早没了笑容。年轻的小娘子仗着貌美想上楼勾个王孙贵胄的魂儿,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虽说眼前这位娘子模样确实比别个明艳,可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坏了规矩,就是嫦娥下凡也不能轻易开了先例。

    见她还愣愣站着,小二索性直白赶客:“我们这儿不做保媒拉纤的下作生意,您还是请回吧。”

    这话说得露骨,通常别的姑娘被这般拆穿都是掩面逃走的,毕竟不是光彩事,若动静闹大了再招来其他人围观笑话,将来别说攀龙附凤,想寻个正经人家嫁了都难。可这位的脸皮似乎格外厚些,不仅没有半点羞愧之色,还转过身在一楼的空座坐下了。

    绰绰压根没听见那小二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想着为何自己的妖术会失灵。

    她伸出手指朝桌上的空茶盏一指,茶盏纹丝不动。

    最简单的隔空移物也用不了了。

    绰绰的脑袋轰隆隆响,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妖法尽失了?

    难道是这座汐风楼的问题?

    她猛地起身,一支箭似的冲出汐风楼,正迎上烈日刺眼,一个恍惚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脑子晕得跟搅浆糊似的,倒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整个人蔫蔫的,浑身使不上劲。

    迷迷糊糊之间有人将水囊送到她唇边,绰绰如得甘霖,大口大口喝起来,身上气力渐地恢复了些许。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头顶有一把打开的扇子帮她遮阳,扇子上画着连绵青山,看着便觉神清气爽。

    “娘子可觉好些?”

    声音有些耳熟,绰绰看向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富贵公子,模样也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

    那位公子又把她扶回了汐风楼,店里小二见了紧紧跟过来,殷切招呼,给她安排了个清爽通风的位子。

    “给这位娘子上一盏樱桃蔗浆,再做一份玉露团、蜜木瓜。”点的都是矜贵吃食,“厨房若有现成的糕饼先端上来给娘子挑,不拘多少,记我账上便是。”

    小二连连点头,那人本已要上楼,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继续吩咐小二:“一会儿娘子若还要什么务必挑最好的上,再雇辆车送她回去。”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绰绰,见她精神已有好转才安心上楼。

    绰绰吹了会儿风,人也缓过来了。小二端了樱桃蔗浆上来,绰绰捧着琉璃盏大口大口饮尽。舌尖甜丝丝的,五脏六腑也都喝熨帖了,就好像黄昏时候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花根痛痛快快吮吸雨水,花身的泥垢也浇洗得干干净净。

    绰绰满足地打了个嗝,趁着无人注意,朝茶盏勾了勾手指,嗖地一下茶盏就滑到了她手边。

    妖力竟又回来了?

    她还想再试一试,方才拦她上楼的小二笑嘻嘻来上菜,绰绰忙收回了手指。

    小二刚把一碟玉露团摆好,绰绰已伸手拿了一块。

    玉露团是汐风楼的招牌,每一块都由厨师精心雕了花样,个个不同。绰绰却看也不看看,张大口便把青玉颜色的团子咬了一半,眼睛还盯着小二手上的金乳酥。

    “这都是小店最好的点心,娘子您尝尝,有不满意之处只管与小的说。”小二摆完碟子却还站在原地,搓着手欲言又止。

    绰绰看出他有话要说,可她并不想听,便也没问。

    那小二看着她一口糕饼就一口蔗浆,不一会儿就吃了小半桌,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子真是好福气,第一次来咱们店里就遇上了寿王,也是小店与您有缘呢。”

    寿王?原来是李峧!怪不得眼熟。

    之前在咸宜公主府与李峧错过了,没想到今日又遇上了。看这一桌子美食,李峧大概又对这副皮囊一见钟情了。

    那小二还在说着话,绰绰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嘴里嚼着巨胜奴,满脑子只在想着自己妖法为何无端端失灵又无端端恢复了。

    仔细想想,前几日虽然也能用法术,隐约也有几分力不从心之感,与这座汐风楼大约并没什么干系。

    难道是因为之前孙氏缩减开支,她一直忍饥挨饿所致?

    绰绰不得其解,撑着脑袋继续吃。

    李峧登上汐风楼顶楼,李屿已在南嘉阁里等着了。

    “人人都说十八郎是守时君子,这回可让我抓着一次短了。”李屿玩笑说道。

    “可难为最不守时的三哥为抓我的短来得这般早。”李峧和李屿虽非一母同胞,关系却十分要好,时常约在汐风楼吃茶。

    李峧坐下来喝了口半凉的水,又道:“方才我在母妃那里听了一桩轶事,一时着迷,这才来晚了。”

    他说完话便等着李屿追问是何轶事,可李屿却只顾品尝樱桃酥山,并没问他。

    李峧自己沉不住气了,道:“听说昨日三哥的马车坐了个佳人。”

    李屿微地一笑:“确有此事。”

    “竟是真的?”李峧讶异不已,他这三哥向来不近女色,就连父皇早早给他定下的韦家娘子也被他寻借口解除了婚约,如今竟对一个平民女子如此用心,倒真是稀奇。

    李峧往前挪了挪,又继续追问:“莫非三哥就是因为那位佳人,才拒了韦家的亲事?”

    “那倒不是。”李屿道,“自我与韦家定下婚约,韦氏兄长韦坚便常借我之名四处结识文官武将。如此德行,何堪结作姻亲。”

    “这韦坚属实恣肆了些。”李峧叹气,“真是可惜了,韦家姐姐我曾见过,端庄温婉,与三哥倒是合衬。”

    “是我与她无缘。”李屿何尝不知韦氏温娴,可他身处皇室争斗旋涡,不仅会连累韦氏全族卷入其中,更可能祸及韦氏性命。他已连累过她半生,既重活一遭,但求各自安好。

    李峧又是一叹,转而又道:“好在月老没把三哥忘了,这么快就让你遇见了心上人。你若不便开口,不如我托母妃帮你请旨赐婚。”

    一听赐婚二字,李屿险些把樱桃核吞进肚里去。他怎么可能娶杨玉绰呢。

    “不必劳烦慧妃娘娘。”李屿忙道,“现下南方大旱,父皇正为此忧心。待旱情过去,我自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向父皇请旨。”

    李峧点点头,婚姻之事还是当事人自己开口更好些。

    “不说我的事了。”他反问李峧,“早前慧妃娘娘一直在张罗你的婚事,你今日既去请安少不得又要说道此事。”

    “确是提起了。”李峧面露愁色,大抵天下父母都会如此,儿女一日不成婚,他们便要忧心一日,“母妃打算办个诗宴,把洛阳的贵女邀进宫去。”

    李屿心下觉得武慧妃依仗圣宠行事无度,为了给儿子选妃闹得满城风雨,面上却没有流露半分,只问李峧:“那你作何想?”

    “身为人子总不好拂逆父母,诗宴就诗宴吧,反正……”反正他已心有所属,只是尚不知她家世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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