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今年过了个大肥年。

    寿王府送了许多山珍海味来,洛阳的大小官吏得了消息,也都往杨家送礼。屋里摆不下了,又堆了许多在院里。

    孙氏喜难自禁,日日笑得合不拢嘴,也少与杨元璬吵架了,日子和和美美的。

    绰绰很是淡然,现在这些不过是涓涓细流,等她当了贤宗皇帝的贵妃,往杨家送的贺礼便同洪水一般,置了七八处宅院也不够放。参茸一类的礼孙氏甚至不爱看了,随手就赏出去了,哪像现在这般当宝贝收着。

    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礼堆上,孟大娘抓了把鸟食引它下来,熟练地解了鸽子腿上的信。

    李峧邀她上元节一起赏灯。

    一年里头只上元节不设宵禁,连接洛水南岸里坊与洛北皇城的三座桥也解了禁,桥上桥下皆是灯海。前人赞说“光随九华出,影共百枝新。歌钟盛北里,车马沸南邻。今宵何处好,惟有洛城春”。

    绰绰在家里拘了小半年,心里也犯痒痒。

    虽说上元节年年都有,但是每年的灯景都是不一样的,何况杨玉绰短命,能逛灯会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管他什么李屿,总不能怕了他便一辈子不出门了。何况有李峧陪着,他总该有所避忌吧。

    上元节那日,绰绰挽了个素净简单的交心髻,挑不着合意的簪子,便只缠了两条细红绸。翻箱倒柜找了件最厚的袄子,穿上身仍觉不够暖和,又裹上了李峧送的白狐裘,还让小荞备了手炉。

    小荞看了她的装扮直摇头,国朝女子崇尚姿容丰腴而行动轻盈柔巧,宁可冻死了也要穿得仙子般飘逸。她这一身,比夜里巡更的还厚实。

    绰绰也喜欢轻便的衣裙,可她裹成个雪墩也只能勉强保住一丝丝的法力。若再减了衣裳,别说对上李屿,就是那个瘦道士她也打不过。

    今日洛阳城的车马格外多,李峧的碧色马车混在其中并不显眼。他停在坊门外等绰绰,远远看见一道白绒绒的身影,再细看,还有一张艳若牡丹的脸蛋。

    李峧也畏寒,但四周有灯火烘着,他背上已经要出汗了。绰绰穿得这么多,莫不是那日冷怕了?

    他觉得心疼,赏灯的兴致忽然没那么高了。

    绰绰却欣喜得很,暖洋洋的灯海把洛阳城照成了暖春,她的妖法恢复了五六成。

    她笑盈盈的,本就水亮的眸子映着灯火,越发潋滟动人。

    李峧看痴了,心头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

    向守年帮他们在会通桥下租了小船,船上也应景地挂了灯笼。绰绰雀儿般往水边跑,却忽然止了步。摇曳的洛水映着火红灯光,刺眼得如火海一般。

    她以前是不怕火的,但自从有了杨玉绰垂死时的记忆,见了凶猛些的火势就会心慌。

    李峧见她停步,以为她怕水,先行跃上小船,朝她伸出手心。

    理智上,绰绰知道那不是火,但仍有些心悸。眼睛只看船板,壮着胆子踏上了船。

    她的手细长柔软,残存着手炉的温度,往李峧掌心一搭,李峧顿觉入了盛夏,热得浑身发烫。

    小船摇摇晃晃动了起来,绰绰只抬头往上看。

    他们沿洛水而行,水上船舶不多,比陆上更通畅,很快就到了皇城外边。

    小船靠岸,李峧依旧扶她上岸。

    皇城天街设了一座灯楼,是名匠毛顺所造。灯楼比城墙还要高许多,宫内宫外皆可观赏,谓之与民同乐。

    洛阳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皇城,隔着端门观赏灯楼。华光异彩,把半边夜空都照亮了,风一吹,灯楼上的缯彩珠玉叮当作响,锵然成韵。绰绰仰着头看呆了,数得眼睛发疼也没数清楚灯楼有几层,只知道比汐风楼高很多很多。

    李峧无心赏灯,只看着身侧的少女。灯火再亮,也不如她。

    赏过灯楼,李峧换了条路线,沿黄道桥、星津桥、天津桥过北岸,顺着归途再赏赏旁的灯景。

    路上李峧还给她买了两个糖人,绰绰很是高兴。今夜玩得尽兴,也没有遇上不想见的人,挺好。

    李峧只送她到了家门口,守礼地留在门槛之外。他想,待他们亲事定下后,他再带着聘礼登门才是名正言顺的。

    他的母妃已答应让他娶玉绰为妻,但母妃说,杨家出身低微,父皇未必会答应,她已吩咐宰相李霖设法提拔杨玉绰的三叔杨元璬,等杨家身份高些再议亲。

    李峧虽不曾因家世看轻绰绰,但也希望绰绰能有更体面的娘家,将来在其他王妃命妇间也能抬得起头,所以欣然答应了母妃的提议。

    绰绰敲开了自家家门,给她开门的是小荞,绰绰有些意外,小荞平时多在后院帮忙,甚少到前院来。

    小荞努力地朝她使眼色,绰绰没看懂,直到看见一身锦袍的李屿坐在杨家灰蒙蒙的厅堂里,她终于懂了。

    竟然趁她不在找上门来了!

    李屿来的时候,孙氏很想轰他回去,她心里更属意寿王。两个王爷都来找绰绰,传出去不好听。

    可是忠王虽然比不上寿王,到底也还是个王爷,他们得罪不起。所以当李屿说要进来等绰绰的时候,孙氏不敢拦着,还把家里的丫头婆子全叫出来伺候,怕怠慢了会挨板子。

    绰绰回来的时候,看到杨家人在厅里站成了一排,整整齐齐的。

    三叔杨元璬站在最前头,俯首帖耳的,额头分明还有汗珠。

    也难怪他们害怕,这几年天下太平无事,文官武将都学着圣人歌舞寻欢,个个养得白净敦厚,像李屿这种只好舞刀弄剑的人越发少见了。刀剑用多了,人自然硬朗些,即便笑着说话也掩不住威风。

    李屿笑着与绰绰打招呼,绰绰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为何选在今天来找她?莫不是憋了什么坏?

    “我有些话想与绰娘子单独说,不如……”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如寒刀慑人。

    杨元璬连连点头,拉着孙氏回后院,其余几人只得跟上,唯有小荞不肯走,怕她家绰娘子受欺负。

    绰绰知道她忠心耿耿,心底多少有些感动,可她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要是李屿说出她是花妖的事情,被小荞听了反倒麻烦:“你也回去吧,不必担心。”

    虽然猜不透李屿的来意,但她相信李屿不是来杀她的,否则不会惊动这么多人,徒给自己添麻烦。

    小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待厅中再无旁人,李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狭长的木匣:“早前我奉旨去幽州巡视军务,后来又忙于年关事务,一直未得空将这个还给娘子。”

    原来他之前不在洛阳,白害她躲了这么久!

    绰绰看向那雕了牡丹的木匣子,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李屿那里。

    李屿见她一动不动,便打开了木匣。

    是花朝节那日杨玉绰戴的牡丹钗。

    那日杨玉绰落入山谷香消玉殒,牡丹钗也摔坏了。李屿在山谷中寻她不获,鬼使神差地将牡丹钗捡了回去。后来在咸宜公主府遇见了她,才又命巧匠将钗子修复。

    这钗子做的精巧,之前摔坏了绰绰还心疼了一阵子,既然李屿修好还她,她便不客气地收下了。把木匣子揣进怀里才开口问他:“忠王纡尊降贵光临寒舍,应该不只是为了还钗吧。”

    “的确还有一事。”李屿看着她,脸还是那张脸,但神态气韵的的确确已与那杨贵妃不同了。

    他又取出了一卷竹简放在桌上:“我知道你的丫鬟一直在寻修道秘籍,我恰恰收藏了几卷。”

    绰绰眼睛登时放光,但很快又转为怀疑。上回拿花身骗她,这次又换花样了?

    “娘子不妨先看一看。”李屿自信满满,这一卷竹简是他在秋鹤龄的居所中找到的。秋鹤龄不知所踪,家中细软皆未带走,这卷竹简就放在他的床头。这个老道虽然道法不济,但藏的书似乎是真材实料的。

    绰绰犹豫了许久,明知李屿这人信不过,可终究还是好奇心赢了戒备心,拿起了那卷竹简。

    竹简看着有些年头了,字迹也不甚清晰,但第一根简上的四个大字十分显眼——借尸还魂。

    绰绰一下起了兴致,飞快摊开竹简,一目十行。

    原来借尸还魂的妖,是没有办法对救下肉身的恩人施展妖法的,怪不得她的妖术伤不了李屿。

    好不容易找到了仇人,却对付不了他,绰绰越想越气。

    李屿看着绰绰咬牙切齿的侧脸,脸颊又粉又圆,看不出什么怒气,倒像小孩子闹脾气,让人忍不住想再气她逗她。李屿不觉勾起了唇角,但很快就发觉自己笑了,立时收了回来。

    绰绰顾着看竹简,没空留意李屿的情绪。看完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不论是承接原主记忆时的头痛晕眩,还是初为人时的疲惫贪睡,都与她的感受不谋而合。

    夜空绽起朵朵烟火,照得夜空忽明忽暗。李屿微抬头,望着最高最亮的那处。杨玉绰不再是杨玉绰,或许是上天给他的转机。

    “这样的书卷我那里还有许多,或许会有记载重塑妖身的。”

    绰绰猛地抬头瞪他,李屿害她成了凡人,还要用法术典籍来威胁她,无耻至极!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李屿开的条件确实戳中了她。

    “你想让我帮你改变大檀运数?”回想那日李屿请她看灯影戏时说的话,不难猜出他的图谋。

    “是。”李屿虽有些意外却也欣喜,太蠢的盟友容易累事。距离太子和鄂王、光王被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前世,驸马杨洄与太子李峪不和,借武慧妃之手陷害了太子和亲近太子的兄弟。虽然如今杨洄并没有当上驸马,但他仍隐隐担心。即使没有杨洄的挑唆,武慧妃为了让李峧当上皇帝,同样会对太子出手。

    他不能拿兄弟的性命冒险,必得做些什么以保万全。

    “我答应了。”绰绰痛快答应,心里已经谋定了自己的复仇大计。比起杀了李屿,给他虚假希望,再让他眼睁睁看着大檀的未来仍如他前世一般由盛转衰,毁掉他的执念让他白活一世,岂不更加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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