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交给绰绰的第一件差事,是要她毁了武慧妃的容貌,好让贤宗皇帝厌弃她,如此她不能再在皇帝耳边进谗了。

    于女子而言,容貌是顶顶重要的,李屿此举实在恶毒。不过绰绰还是爽快应下了,他只说要毁人容貌,却没说不能再帮她恢复。暗中毁了武慧妃容貌,再明里帮她复原,武慧妃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也就不会反对她与李峧的婚事了。

    绰绰很满意这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李屿知道天寒地冻的时候她妖法受限,所以将时间宽限到了春日。

    春暖雪融,百花渐放,武慧妃照例在紫微宫设了赏花宴。这原本是皇家女眷间的私宴,借着百花互相恭维,联络感情的。

    李屿蹿腾武慧妃把绰绰也请进宫,说是让她看看其他王妃的端庄华贵,好让她自惭形秽,不再纠缠李峧。

    绰绰很不满意这个理由,武慧妃却欣然采纳了。

    赏花宴那日,绰绰戴上了失而复得的牡丹钗,对着镜子左右照了许久才舍得出门。

    武慧妃遣了个乐官来接她,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青色衣裙,削肩细腰,浑身透着清冷气。绰绰认得她,是教坊里的乐官范金陵,击磬的技艺可称大家。

    范金陵性子冷清,寡言少语。绰绰问为何是她来接人,她只说是奉命行事。想牵她的手听听心声,才碰着手背她立马把手收到腹前。绰绰没辙,只好不明不白地跟着她走。

    本以为范金陵会领她去牡丹园,没想到却是径直去了琉璃亭。

    每年赏花宴的流程都是大同小异的,先逛一圈园子,再到琉璃亭吃果子听歌舞。绰绰心底了然,武慧妃没打算让她赏花,而是要她同教坊乐官一起献艺,这可比李屿出的主意要损多了,心里忽然对毁她容貌没那么愧疚了。

    她和几个乐官一起站在戏台下面,等着宫里的贵人们赏花归来。其他乐官虽然都低着头,但眼睛分明是往她身上看的。绰绰挺直腰板,扬高头,她从来不吝于让别人欣赏自己的美貌。

    随着小黄门一声尖细的嗓音,乐官们纷纷收回目光,各自看各自的脚尖,唯有绰绰依旧站得青松似的,扬着脑袋看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董芳仪、赵才人、张美人……在绰绰的记忆里,每回在宫中见面都是她们朝自己行礼的。一时竟忘了自己如今还不是贵妃,乐官们行礼时她仍傲然站着。

    “哪来的乡下丫头,好没规矩。”说话的是赵才人,年纪与绰绰差不多,入宫时间不长,一直依附着武慧妃。

    绰绰这才行了个万福礼,辩道:“才人怕是误会了,我是良家子,慧妃娘娘请我入宫,若我与乐官们一起行礼,怕旁人要误会娘娘故意轻贱我。寿王若知道了,也会不悦。”

    武慧妃眉毛一跳,这丫头生得圆柔娇憨,脾气倒是挺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与十八郎相好,简直不知廉耻。

    原本挽着武慧妃胳膊的咸宜公主也面露不悦,松开母妃的手走近绰绰。她打量绰绰,绰绰也打量她。在连昌宫休养了大半年,咸宜的疯病好了不少,可惜眼光并没什么长进,仍喜欢大红大紫俗不可耐的装扮。

    “原来你就是杨家娘子。”咸宜的目光在她的牡丹钗上停了停,鼻哼了一声,“小家子气。”然后便又回到武慧妃身侧。

    武慧妃拍了拍爱女的手背,道:“早几日你不是问你父皇讨了曹妙达用过的琵琶,你向来不擅曲艺,白白浪费了好琵琶。听十八郎说,这位杨家娘子是个中高手,他甚是欣赏,母妃特地请她入宫弹奏一曲,也让大家饱饱耳福。”

    “原来皇兄只是欣赏她的琵琶。”咸宜笑着斜了绰绰一眼,眼里满是嘲笑,“那我可真要听听她的琵琶弹的有多好。”转过头唤宫人去取琵琶来。

    绰绰暗自叹气,准婆婆难缠,小姑子也不讨人喜欢,可偏偏她注定要嫁李峧,将来要与她们打交道的地方还有许多,她们能难为自己的地方也还有许多。

    做人的日子实在难熬。

    宫人抱了一把新簇簇的螺钿紫檀琵琶来。这琵琶自北齐流传至今,几经易手略有残损,咸宜命工匠修补上漆,又觉样式太素,另镶了时兴的螺钿上去。一番折腾下来,这琵琶瞧着与时下的并无不同。

    武慧妃兴致颇高,让其他乐官也都准备起来,共奏一曲《圣明乐》。

    《圣明乐》是教坊常排的曲目,乐官们合奏起来自是默契十足。绰绰只照曲谱弹奏,琵琶音夹在其他乐声中显得突兀生硬。

    绰绰自己也觉得琵琶声坏了整个曲子的韵调,索性中途停了下来,只听其他乐官弹奏。

    琵琶一停,曲子顺耳多了,范金陵的眉头也舒开了。

    一曲罢,尾音才刚落下,咸宜已迫不及待开口:“曹妙达以琵琶绝技开府封王,他的琵琶传世的可不多,旁人几辈子也碰不着的,我母妃抬举你才让你来弹,你竟这般不识好歹。”

    “罢了罢了。”武慧妃一副宽容和蔼,“方才我听着,这琵琶弹得并不高明,有自知之明也是好事。”

    她一说完,赵才人赶紧接话,生怕错过了立功的机会:“毕竟是贫家女,能学得多少本事,怕是穷尽一生也只比得十来岁的教坊乐官罢了。”

    “是呀,见识浅薄却自以为技艺了得,与范大家几个一比便相形见绌了。”

    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数落着绰绰,兴致可比赏花要高多了。

    绰绰淡然听着,并未在意,令她意外的是范金陵竟然替她说话了。

    “金陵以为,方才杨娘子虽未完成全曲,但所弹曲音圆润清朗,并无一处错漏,足见功底。只是《圣明乐》激越铿锵而琵琶婉转,二者并不相合。杨娘子宁可不弹也不愿坏了曲音,可见是真心喜爱音律之人。”

    绰绰讶异看着范金陵,不爱与人相交的范大家竟然因为半首曲子为她出头?

    范金陵虽只是个乐官,却深得贤宗皇帝器重,凡是大节大宴必定点名要她献艺,所以即便是宠冠后宫的武慧妃也要敬她几分。何况在场几人在音律上的造诣都及不上她,若再开口便成了不识音律胡乱评点了。

    虽然绰绰并不在意她们的贬低,但对范金陵的仗义仍是存了几分谢,正回忆将来是否有机会报答她时,范金陵又道:“正是春光融融,杨柳抽新芽之时,以琵琶弹《杨柳枝》恰合时宜,金陵愿以罄相合。”

    绰绰长长吸了道气,范金陵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武慧妃的脸色并不好看,范金陵是个乐痴,想必是喜爱绰绰的技艺想与她合奏。这一曲若是合得好,绰绰便能借着范大家声名鹊起了。

    武慧妃迟迟未允,倒是李峧先来了。

    李峧念着宫里牡丹开得正好,便想邀绰绰入宫赏花。去了杨府才知道,他的母妃已经把人接进宫了,于是便兴冲冲赶到了琉璃亭。一来就听说范大家要与绰绰合奏,更是欢喜不已。

    “不如把父皇也请过来一同鉴赏。”李峧喜不自胜,他的父皇醉心音律,若是听到绰绰的琵琶必定十分欢喜,他请旨赐婚也会容易许多。

    武慧妃笑了笑:“圣人日理万机,怎好打扰。”

    武慧妃如此说了,李峧便不好再多言。

    宫人在武慧妃旁边添了座,李峧整襟坐好,等着听绰绰与范金陵的《杨柳枝》。

    武慧妃只得挥了袖准她们合奏。

    轻轻袅袅的琵琶音,合着清脆庄重的磬声,俨然初春之时,佳侣分离,女子折柳诉愁肠,男子虽不舍娇妻仍毅然从军,远赴无柳可折的边疆。

    绰绰与范金陵皆是曲艺高手,合奏默契,这一曲如行云流水,听者心怡,弹者亦感畅快无比。

    曲终之时,范金陵悄然看了一眼绰绰。

    “好曲。”李峧拍掌叫好,这《杨柳枝》原是横笛曲,自北朝乐府流传至今,坊间改编的曲谱甚多,但她们所弹的似乎与坊间流传的曲谱都不一样,更像是合奏之时即兴而作,颇有水到渠成之感。

    武慧妃心里堵了石头似的,灌了两大盏杏露也没咽下去。

    咸宜心里也不舒坦,她在音律上天赋平平,讨来曹妙达的琵琶仍弹得不好,她总道是琵琶名过于实。如今同一把琵琶绰绰却弹得这般好,难免令她羞愤。

    咸宜满脸不悦,说那紫檀琵琶精细贵重,让宫人抱回去收好。李峧知道胞妹心眼小,怕绰绰再惹起她的病,便道:“绰娘子的琵琶弹得好,不如母妃便赏她到牡丹园赏一赏牡丹。”

    武慧妃也顾忌爱女的病情,挥手准了。

    李峧领着绰绰往牡丹园去,琉璃亭乐声继续。绰绰暗暗欢喜,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咸宜骄纵惯了,言行偶有失矩之处但并无恶意,娘子莫怪。”离琉璃亭远了后,李峧方道。

    比起武慧妃的所作所为,咸宜的确算不上恶毒。绰绰点了点头:“我明白。”

    “方才听绰娘子与范大家合奏《杨柳枝》默契流畅,听得我十分技痒,只可惜今日未将横笛带在身上。”

    绰绰记得,李峧的横笛吹得甚好,他与杨玉绰成婚之后一直想与她合奏,可杨玉绰总借故推脱。她道:“不妨改日十八郎带上横笛,我们二人合奏一曲。”

    “那自是好。”听绰绰唤他十八郎,李峧暗自欢喜。

    正欢喜时,迎面遇上两人。

    绰绰正低头走路,看见了那身熟悉的明黄衣裳,种种往事涌上心头,绰绰猛地抬头,正撞上了贤宗皇帝炯炯有神的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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