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只有男人好美人, 女人亦然。
薛茕晗是读书人,步姿儒雅,打着补丁的布衣,却很整洁, 是“子立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又是“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见他, 犹一本墨香缱绻的古书。
陆安雁眼神都直了。
女人好美人, 不若男子易生强取之心, 多是怜惜。
她心疼他,拔下手上的金钏,就要透过窗递出去, 被斜旁一只手按住。
那手瞧着比她细瘦, 但手主人的力气, 让她半分动弹不得。
陆安雁奇怪地看着宁姝,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宁姝对她摇摇头, 她只好先把金钏收回去。
这点小动作,窗外的薛茕晗并未瞧见。宁姝把手搁在窗沿,示意紫玉说话, 她得把持公主身份。
紫玉没开口,陆安雁咽口水, 咳嗽抢着说“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薛茕晗音色温缓“回郡主, 鄙姓薛, 名茕晗, 曾于殿上为广德公主奏《青云》。”
陆安雁倏然眼前一亮,拍掌“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你,那首《青云》果然不错,广德那舞在外面传开了,有你的功劳。”
薛茕晗面色微喜,含蓄道“是公主殿下舞姿美。”
陆安雁“那你有什么事?”
薛茕晗默了下,才说“实不相瞒,鄙人有心用《青云》来做敲门砖,结识同好,却事与愿违。”
陆安雁咕哝“对啊,你箫吹得很好,怎么这时日,没人宴请呢。”
薛茕晗抬眸,对一直沉默的宁姝说“故,鄙人斗胆,前来找公主,请求指点。”
陆安雁见他生活窘迫,立刻倒戈,反过来帮薛茕晗,捏宁姝袖子“广德,你说说看,为什么啊,陛下也夸过,怎么就没点水花。”
宁姝扯下陆安雁拽的袖子,笑了笑“薛……茕晗是吧。”
薛茕晗稽首。
“你可知,我父皇对母后的爱重?”
薛茕晗回“自是清楚,陛下待先皇后之用情,感天动地,令世人称赞。”
宁姝叹息摇头“知道不就得了,你擅改《青云》,奏得再好,也不会让我父皇有一分满意。”
陆安雁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斯人已逝,皇帝不允许有人忘记先皇后,改编《青云》,就是在改编先皇后留在世上的遗产,后人记住的多是改编者,皇帝怎么高兴得起来,没有斥责,当众赏赐,只是为免给先皇后招骂名。
薛茕晗身形震颤。
他是聪明人,提点到这里,宁姝让紫玉放下帘子,他又是一鞠,诚恳道“多谢殿下。”
忽而,一声“咕噜”声响起,不大,只是一听就知道是五脏庙的反抗,它也就如雷炸开,轰然在三人之间响起。
陆安雁眨巴眼“你饿了?”
薛茕晗动作极快地舔下嘴唇,儒雅干净的脸上,几分恼羞之意,碍于读书人的清高,没有回答。
宁姝这才正视这个举子。
他虽尽量体面,但袖角的补丁,有点起毛,他有他的窘境,江州知州只负责把他带来长安,光是让知州关照他,家底已花完。
江州举子,容貌隽秀,家境贫寒,不通世故,当了举人,竟还如秀才。
这是他给自己贴的标签。
宁姝想了想,说“长安居不易,还有二月才到秋闱,你上长安的时间早了点,恐盘缠不够。”
陆安雁一直点头。
薛茕晗抬眼。
宁姝继续“长安东坊,有适合读书人谋生之地,你去那儿看看吧,也能结识一些朋友。”
给他指出一条路,却没过多插手帮忙,日后,便也不用往来。
前往昌国侯府的路上,陆安雁手里抓着始终没送出去的金钏,实在不解“咱随便拔下一根簪子,够他用上好一段时间了吧?”
宁姝“你想资助他?”
陆安雁想起那种气质的美,便道“是有这条心。”自古读书人受人资助比比皆是,但那多是商户,一次资助就十几二十个秀才,里面总有一两个能当官,而薛茕晗可是举人,这资助是百利无一害,只是,陆安雁不求回报,她可颇有善心。
宁姝打个呵欠,回“你要资助,但你方才办法不对,试想,会从马车外接过施舍怜悯的,是什么人?”
陆安雁反应过来了,皱起小脸“乞丐……”
即使她没那条心,但公主府的马车,多得是人盯着,这个金钏丢出去,明日御书房案头又得多出奏折,再者,若这件事给有心人利用了去,倒是不知怎么收场呢。
宁姝抿一口花蜜“天下最不能羞辱的,就是读书人。”
陆安雁有点后怕,对薛茕晗的色心,也被压下,只嘀咕“真是的,就别长得那么好看嘛,但凡他长得丑一点,我就不会犹豫。”
宁姝说“没必要。”
陆安雁“啊?”
人家是举人,同情他前,先想想人家日后可是当官的,需这份同情么?他是一时窘迫,但从他让江州知州带他进长安,就知他有野心,《青云》是桥梁,他想靠近她们。
假如她们明面帮忙,薛茕晗会来道谢,拉拉扯扯,有来有往,陆安雁这么傻,到时候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陆安雁“还有这么一层?不会吧,他看起来那么儒雅英俊,怎会是这种人?”但宁姝说什么,她都信,立刻说“那我不资助了,虽然他很可怜。”
怕陆安雁偷偷做傻事,宁姝“自会有人资助。”
陆安雁反复问“谁资助啊?长安遍地官,天上掉块石头都能砸晕一个八九品,举人而已,谁资助他啊?谁啊?”
被她烦得,宁姝按按眉间,直说“我我我,行了吧。”
陆安雁用她的说法回“你不是说,会被缠上?”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宁姝说“我隐姓埋名做好事不留名。”
陆安雁终于得逞,慷他人之慨,全了自己一片同情心,笑得十分灿烂。
宁姝无法,拿着一串葡萄丢给她“吃,别说话了。”
却看陆安雁捧着脸,盯着自己看,宁姝拖长声音,问“又怎么了?”
陆安雁摇摇头,笑嘻嘻的,她就是觉得,宁姝变得好像有点不一样,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薛茕晗行到东坊。
东坊读书人有卖画卖字,也富商开清辩会、切磋棋艺、茶艺,得筹者可得金银,更有甚者,竟有人办答对子、做诗词招亲,江湖气,书卷气并存,确实是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获资财的好去处。
此刻,薛茕晗被人流推着,朝一座高楼去。
原是商贾人家抛绣球招亲,旁人议论,那户人家的小姐,容貌无差,因父亲想要找个读书人,挑来挑去,拖到二十,实在无法,只能用下策,抛绣球招亲。
楼上,小姐出来走个过场,抛绣球者为嬷嬷。
戴着帷帽的女子,她的目光隐约落在薛茕晗身上,对身侧丫鬟耳语,丫鬟又对抛绣球的嬷嬷耳语。
薛茕晗目厉,他转身方要离去,一声锣响,绣球已直直朝他砸来。
他皱了皱眉,袖子一动,手心多出一颗石头,石头以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猛地打中绣球,绣球的轨迹生变,落到别处,引起一阵喧哗。
隐约有声音叫住他“公子留步!”
薛茕晗没回头,绕了点路,先去西郊的庄园,处理听雪阁的事务。
他没有换衣服,依然是带着补丁的交领袍,坐在白玉雕成的案几前,却半点无违和,在他身上,皮肉为外物,清骨难掩。
桌上,放着一张《青云》的曲谱,此纸泛黄,缺了一角,有涂改痕迹。
薛茕晗手指在宫商角徵羽上划过,世人皆知《青云》是岳满之作,却不知是当时尚且作为小童的他,润色修改,才有今日之调。
他忽而笑了笑。
岳满,你的好女儿,这回好像变聪明了点。
他故意不吃饭,欲引出陆宁姝与陆安雁恻隐之心,如此,假若他收受帮忙,有来有往便是常态。
可是,陆宁姝竟收住见色起意之心,拒绝了。
比之前的,有意思多了。
殿前,影卫前来汇报,跪下道“阁主,属下查清楚了,九号最宠溺的莺歌,乃西北尤家后人,侥幸躲过一劫,在长安目的不纯,属下与红甲卫交手过,可想而知,九号是明知的,却将他放在身边,二人之间有交易。”
薛茕晗不置可否。
影卫继续“公主府内,只剩一人,可还要往公主府加派人手?”
薛茕晗收起曲谱,道“加了也没用,我看你们是掉以轻心了,九号没你们想象的蠢,告诉仅剩的那人,小心被抓到。”
影卫“是。”又问“尉迟将军那边,如何交代?”
薛茕晗笑了声“在这件事上,他既信不过听雪阁,找旁的门道去,那就算了,不用费劲。”
影卫“是。”
若不是听雪阁要在朝堂江湖立稳,需要靠山,若不是尉迟序是毫无根基的权贵,需要耳目,他们不会合作。
合作而已。
薛茕晗眼眸微阖,他唇角带笑,脑中幻化棋盘网格,一步步皆计好算好,即使有纰漏,无妨,总会有机会的。
是他的东西,终究是他的。
他睁开眼睛,一丝杀意悄然而起。
倏而小童敲门,打断他的演算,薛茕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他身处这座长安的窄小居所,只是江州举子薛茕晗,小童是他买来的书童。
他缓过神,声音有点沙哑“进来。”
小童手上拿着一袋银子,高兴道“公子,咱们有钱啦!这个钱是刚刚有人送来的,说见公子去东坊,读书辛苦,叫公子且静下心来,总会中榜。”
薛茕晗问“谁送来的?”
小童说“他只说是好心人,不说是谁。”
这就是不留名了。
薛茕晗想起抛绣球的人家,不过,那户人这么快找到他是谁,甚至是居所?不对劲。
轻扣桌面,门外听雪阁影卫待命,薛茕晗“追查是何人。”
送银子之人没走远,不多时,影卫传回消息“回阁主,那人进公主府,且是公主府通过蹴鞠提拔的人。”
她?
薛茕晗不解地抬起眉梢。
将日头回拨,巳时二刻,日上三竿。
宁姝与陆安雁下马车,到达昌国侯府北郊别庄,鹰戈下马,同宁姝说了什么,宁姝点头,他便先行离开。
她和陆安雁来的晚,旁人等她们有好一会儿,她们却若无其事,一派理所当然。
有人嘀咕“可真叫人好等。”
“奇怪,她怎么没和以前一样,穿得那般丑陋。”
“我听说,宫里有个老资历的嬷嬷,去公主府管事,应与此事有关。”
“会不会是陛下不满?今年底有外邦朝贡,不能由着她穿,免得丢大周的颜面。”
“嘁,人丑,怎么穿都丑陋。”说这话的人,是不想承认,陆宁姝其实很漂亮。
“……”
窃窃私语中,大部分人没察觉,过去能随意从公主府内传出来的消息,如今只能叫人猜测。
殷雪儿是少数人。
她站在人群中,遥望陆宁姝,陆宁姝却根本没理会她,她的心终于放下点,因她在公主府收买的一个小婢被清走,如今府上发生什么,是一点不知。
先前她敢下媚药,就是笃定宁姝是草包,不会查到她头上。
然而,如果公主府换个厉害的嬷嬷管事,她怕被嬷嬷抓到蛛丝马迹,她玩的这些,都是宫里剩下的罢了。
眼下陆宁姝没表示,肯定是还没查到,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这么平和。
殷雪儿收回目光。
站人群前的,是昌国侯府嫡长孙女杜慕语。
昌国侯当年,随先皇后征战沙场,后又平定江南之乱,颇得圣心,可惜昌国侯老矣,拼下功名后因旧疾复发,驾鹤西去,二十年来,昌国侯府青黄不接,嫡系旁落,几位爷没一个成事,嫡长孙还体弱多病,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吃祖辈的荫蔽,侯爵无以为继,侯府地位越发尴尬。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昌国侯当年曾短暂为先皇后师长,后又是忠心耿耿的将领,连皇帝都记得这份情,长安的权贵,不管新老,多少得给昌国侯府面子。
只看,杜慕语穿着圆领男袍,头戴玉冠,云蝠腰带,鹿皮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俊俏小公子,却是长安近来新兴的女子男穿的款式。
她握住宁姝手臂,满脸热情“广德,可把你盼来了,你这么晚,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哪个山寨劫去当压寨夫人。”
有人极其小声嗤嗤地笑。
宁姝反过来,握住杜慕语手臂“哪能啊,假使我真被劫走,现在不得带着山贼杀到昌国侯府,这里这么多小娘子,山贼一人分一个,岂不美滋滋?”
杜慕语“……”
宁姝又说“你放心,我不叫他们糟践你,你就做我姐妹,咱们以后啊,日日姐姐妹妹一起称呼,伺候山大王。”
没人笑了,杜慕语脸色也如同吃了苍蝇般。
陆安雁慢半拍,宁姝和杜慕语都过完招,她才指着杜慕语说“你,你刚刚说的什么话!”
杜慕语打量着她“你谁啊?”
陆安雁“杜慕语你什么意思?”
杜慕语反应过来,小声“哦,小跟班。”
陆安雁可真想撸袖子打架,然而,当瞧见宁姝的眼神,那种冲动就熄灭了,尤其再回想宁姝那句“一起伺候山大王”,才觉得好笑,原来她们也没吃亏。
其余女孩,发现宁姝身边的,就是陆安雁,她们还以为宁姝又发展了新的跟屁虫!
“她这样,还挺好看。”
“不好看,分明只是衣服好看。”
“对对,就是!”
讨论声终究极小,众人和乐融融入座,男宾那边也来得差不多,倒是杜慕语把人送到宴席上,又要去门口迎着,其他人问,她神秘地说“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陆安雁对宁姝说“我看,八成是她要吊金龟婿,把人约来,专门穿成男人模样,好吸引那人的注意,说不准,那人是个什么将军呢。”
趁陆安雁不注意,宁姝用在系统商城1积分买的一次测完试毒银针,把自己面前食物和餐具陆安雁的测完,没问题才放心拿起茶杯,悠悠然喝下一口。
见到杜慕语,宁姝的记忆胶囊又被触动。
两人之前的恩怨,在一次清明节,杜慕语去祭祖路上,遇到原主陆宁姝踏青,两人马车别上,互不相让,陆宁姝干脆让红甲卫拆掉杜家马车,扬了她家纸钱,好让自家马车过去。
这事闹得不小,最后,还是被溺爱陆宁姝的皇帝摆平,从此昌国侯府与公主府,算是结上不小的恩怨。
因嫡子无能,家族式微,杜慕语经营着昌国侯府,接到公主府和好的信号,可想而知,为了昌国侯府,她是捏着鼻子邀请她的。
也罢,恶霸总要负重前行。
这个“重”就是过去造的。
陆安雁“对了,杜慕语是不是拽你手臂,疼不疼啊?”
宁姝倒不知,她观察得这么细,她问“你怎么知道?”
陆安雁“我一看她手臂线条绷起,就觉得不简单,她一定借机报复你。”
说完,她捋起宁姝袖子,果然看到被杜慕语碰过的地方,红起来了,气急败坏“这贱人,我要弄死她!”
宁姝哭笑不得“你着急什么,难道她就讨着好了?”
陆安雁“欸?”
且说杜慕语重回到门口,要迎此次赏荷宴的贵客,她搓搓手臂,“嘶”了一声,拉开袖子一看,手臂都青肿起来,形成淤青,难道一碰就疼。
杜慕语“这天杀的陆宁姝!”
她的愤怒,直到看到男子骑马而来,立时化成欢喜,并母亲与府中庶出子,几步迎过去“大将军。”
尉迟序下马,把缰绳丢给白鹤,道“抱歉,有事耽搁来迟了。”
主母连忙讲“没有的事!”
近年,昌国侯府呈败落之相,谁也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将军竟会来,昌国侯府事先没放出消息,是怕尉迟序又不来,叫侯府平白被笑话。
隔着一面如镜澄澈的湖,湖上风荷举,依稀能见到男宾那边的影子,热闹不断。
许多闺秀的心也被那边牵扯着。
当今皇帝最倚重之人,莫过于尉迟序,宫中老人传闻,大将军与先皇后,眉目间有三分相似,未免令人唏嘘。
然而,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尉迟序是柄斜插入长安的利刃,让掌权朝堂的世家势力,被迫分割。
帝王之术是制衡之道,尉迟序草莽出身,莫说家族势力,就连父母兄弟都没有,孑然一身,忠心耿耿,他有先皇后之骁勇善战,却无追名逐利之心,不站队,不结党,这么趁手的剑,从古至今仅此一把,哪个皇帝能不看重?
因而,众人都想和他搞好关系,偏生他除去宫宴,甚少赴其余约,一年到头也就一两次,这次是大家赶上了,颇觉荣幸。
不多时,赏荷宴终于到“赏荷”阶段。
昌国侯府的荷园,以荷为首,粉荷睡莲,品种颇多,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陪衬,又有假山亭台凑趣,众人其乐融融。
忽而,男宾女眷隔道相见,有羞而避人的,也有大方直视的。
由年长者组局,双方便开始对诗,相互考校。
这种事情,陆安雁不会,宁姝也没打算“会”给她们看,就自觉靠后,当然,这里还有一个满脑子棉絮,除了玩乐什么都不会的。
临王陆维。
宁姝和陆安雁,与那些闺秀隔开一段距离,自己那便宜哥哥提着衣摆,乐颠跑来找她“小妹,你这段时间在干啥,怎么不去南风馆了?”
宁姝“怎么?”
陆维“我看南风馆多了几个雏儿,叫人存着,你那个乐师玩腻了,就去那边提,几个都够玩。”
宁姝“……”你可真是我亲哥。
陆安雁“我也要!”
陆维看向宁姝身边的陆安雁“你谁啊?”
陆安雁踹他“你姑奶奶都认不得了?”
陆维跳着躲开“什么啊,居然是永安?你今天还真是脱胎换骨,士别三日,当刮目刮耳刮骨刮嘴巴啊。”
文盲一家人,狗看了都摇头。
陆安雁“你怎么不说广德,她今日也和平时穿得不一样。”
陆维“那我亲妹妹,穿什么都好看啊,你能一样吗?”
陆安雁“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没脸叫永安!”
陆维“小妹救我!”
宁姝表面笑眯眯地应是,却拉偏架,帮着陆安雁打陆维。
忽而,宁姝察觉一道目光,时而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主人没半点遮掩的意思,她回眸,便与尉迟序对上。
男人若无其事挪开目光。
宁姝心里犯嘀咕。
系统“尉迟干嘛老是看你?这一会儿看了得有三次。”
宁姝脑海里回“可能是我突然不追人家,人家不习惯了,要火葬场了?”
系统“那你也太小瞧第四关的攻略对象了吧……”
宁姝也知道,其实,她性格和原主的变化,是润物无声,不算翻天覆地,但,有心人还是能察觉,尉迟序更敏锐,说不准在宫中因殷家事,人家就怀疑上了。
不能小瞧攻略对象。
对陆家文盲三人组来说,无聊的对诗环节,终于过去了,用过午饭,东家准备了骑射的环节。
大周以武立国,长安人的骑射功夫不能差,别的不说,当年侯爷健在时,在京郊北别庄建的校场,占地长安第二大,足够昌国侯府宴请众宾,尤其为取悦尉迟序,骑射弄得有模有样,以行“男女互比”。
男女互比也有讲究,重点不在比,而在交流。
男子只要射中红心,则可邀女子射箭,邀谁很有讲究,除了兄妹互邀,其余的邀约,就带着明目张胆的试探,风气相当开放。
这种环节,陆安雁从小到大,经历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从来没有被邀请过。
宁姝其实也是,但她有“托”,此时,她的“托”还没上场,陆安雁就拉着她,两人在凉棚下躲日吃茶,小声叨叨哪个男人帅。
陆安雁本笃定一个肌肉男帅,可男人撸起胳膊袖子时,不小心露出黑乎乎腋毛,她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吐出来。
宁姝拍拍她的背“这就受不了啦?”
陆安雁“呜呜真恶心啊。”
宁姝“还有胸毛腹毛腿毛鼻毛,甚至长得能编麻花辫。”
陆安雁捂住嘴巴。
不一会儿,宁姝的“托”,也就是陆维上场。
这对他没什么难的,他朝宁姝这边挤眉弄眼,拿起弓箭,轻易射中靶子,就唤宁姝起来射靶。
为照顾妹妹的面子,这种事他从小做到大,他方开口“请广德……”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有道声音打断他“且慢。”
陆维一愣。
骑射男女互比,最有意思的桥段,最让人乐见的桥段,就是“抢邀”。
据传十七年前,天下硝烟停,方太平,先皇后尚未入宫,在一次宫宴互比上,就有七八个男人为抢她之邀,打了起来,要不是她最后主中宫,这件事多少要被编入传奇,指不定能传到后世。
但,从没人和他抢广德之邀。
陆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什么臭男人也敢跟我抢……啊,大,大大将军?”
他最后一个音调,直直往上升,别说陆维陷入震惊,其余人也都难以置信,打断陆维的,赫然是尉迟序。
陆安雁吃东西的动作停下,宁姝见她满嘴食物差点掉出来,不雅观,帮她扶了下下巴。
此时,不管男女,不少人朝她瞅过来。
宁姝自己架在桌上的一只脚,算了,被看到了,就没必要收。
只瞧,尉迟序一身玄色骑装,手上的乌木长弓,有破损的痕迹,不失美感,反添悍意,这是一把上过战场的弓,诚如他这个人,有难以磨灭的沉冷。
尉迟序提弓侧立,横眉看陆维“怎么了?”
陆维“没,没事了。”
他侧身让出位置,做个“请”的姿势,可能是太过震惊,迈开的脚步呆滞像只鸭子。
当互比出现抢邀,则需要看谁更胜一筹,这就是比“技艺”。
尉迟序从箭篓里,抽出两支箭。
立时,四周鸦雀无声,女眷纷纷翘首望之。
他一手挽弓,两箭架好,拉满,齐发。
“刷”地一声,第一支箭射中靶心正中央不说,尚在震动时,第二支箭遽然跟在它后面,沿着第一支箭震动的翎羽端,直直劈开第一支箭,刺进同一处。
两个箭矢相互碰撞挤压,发出不响亮的“咔”的一声。
男人中齐齐传来喝声“好!”
尉迟序其箭术精益,当真无人能比,陆维忘了人家是跟他抢邀的,在一旁手掌都拍红了,直到有人提醒他,是否要比技艺,他矢口道“比什么比,我把我自己绑弓上射出去都没人家的精彩!小妹,快来应邀!”
宁姝“……”
陆安雁低头,小声说“这人居然是我堂兄,好丢人……”
当然,他的话也让众人醒过神,方才,尉迟序可是抢邀了啊!
不是说这三年,尉迟序一个眼神都没给过陆宁姝么?这是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
系统也惊呆“这,不是吧,你干了啥啊?你告诉我你干了啥啊?”
宁姝毫不留情“监管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系统害怕了“你收着点,我要是再被扣绩效下个月就没法活了呀!”
面对众目光,宁姝站起来,抻平衣摆,告诉系统,“不过也别担心,我大概猜到他的意图。”
系统认真地问“是啥?”
宁姝“看我审美改变后,长得漂亮吧。”
系统“呸。”
宁姝一边走到校场中间,回系统“其实是,我有理由怀疑,第一天那天进宫,他察觉我芯子换个人,但也可能是之后,我不肯定我何时掉马,但他察觉了。”
系统“确实,攻略对象强度大增,也是这关任务的考验。”
“反正被他察觉后,他想抓我的蛛丝马迹。”
系统疑惑“为什么要抓你的蛛丝马迹?”
宁姝认真“可能我漂亮吧?”
系统“呸呸呸!”它为什么要在同一个坑里跳两次!
宁姝拿来紫玉带的弓,她刚要摸箭,就听尉迟序淡淡地说“好好发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宁姝扯了下嘴角。
果然,这是对方的试探。
善意?恶意?她不知道,也无所谓,但她讨厌被人架起来做事的。
她可以主动射箭,那是她乐意,但被架起来就不一样,而,且尉迟序作为战场上的三军统领,做事绝对有目的,很大可能,他觉得她有利用价值。
那不行,权谋不是恋爱游戏主线,回去抱抱鹰戈小可爱不香吗,虽然人家并不让抱。
要让他知道,别来烦她。
尉迟序那句话,没压低声音,四周围观者一听,顿时觉得合情合理——尉迟大将军抢邀,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看陆宁姝的实力!
可草包公主有什么实力?不脱靶都不错了,让她拿实力,就是种侮辱。
这么一想,他们倒也不多震惊,只是大将军不常参加宴席,少不了要背地里提醒大将军,抢邀有特殊意味,下次最好别这么做。
只有殷雪儿咬住嘴唇,低头掩饰眼底的不甘。
为与尉迟序相看,她把能打听到的都打听了,尉迟序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抢邀什么意思,却还这么做,但他这人面冷心更冷,最擅与人划清界限。
譬如,她曾令人放话,她与大将军相看,但他主动与她撇清干系,于是,即使两人同在此赏荷宴,众人也不觉一丝一毫的尴尬。
因她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只是为了刺陆宁姝,他明明有别的方式,可却是抢邀!
陆宁姝她凭什么?凭什么?殷雪儿眼前濡湿。
忽而众人又是讶然,宁姝一口气拿七支箭!
陆安雁紧张地搓手,小声劝宁姝“要,要不一支就行?你别逞能啊。”
这个环节,是拿几支箭,就要中几支,求一个百发百中的寓意。
宁姝安抚一笑“没事。”
陆宁姝以前十发中一发,就不错,一口气七支箭,一支没中就算了,笑哈哈能过去,七支都没中,那可有些……
杜慕语抱着手臂,小声嘀咕“自取其辱。”
便看宁姝拉弓,对准靶子。
陆维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小妹拿太多了,陆安雁六神无主,挪过去找陆维“怎么办啊?”
陆维绷着脸“没事的。”
陆安雁忽然觉得堂兄这模样,还有点可靠,于是问“怎么没事?”
陆维“我现在在求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神母元君……他们会保佑小妹的。”
陆安雁“……”
她不理陆维,只盯着箭矢。
“刷”的一声,第一支箭离弦,“噌”的一声,中了!
十分出乎意料,陆安雁激动得跳起来,陆维“感谢元始天尊……”
陆安雁拧他“闭嘴吧你!”
但是,只中一支箭没什么,而且还不是靶心,是在左上边缘,离脱靶也就差点。
杜慕语拍拍手“哇塞,广德你运气不错哇!”她把其余人想说的话说出来,一时,有几声低语。
陆安雁瞪着杜慕语,龇牙,宁姝则平和一笑“过奖。”
尉迟序若有所思。
宁姝再拉弓。
第二支箭再中,已没有第一支箭中令人惊讶,只能说,应还是运气,第二支箭虽然靠近靶心,但在靶心正上方,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维“感谢灵宝天尊……”
陆安雁“再说我毒哑你。”
然而,尉迟序与一些懂弓箭的人明白,方才有一阵小风,会影响箭的轨迹,但第二支箭,和第一支箭,却齐平得能够连成一道直线。
光靠运气,办得到吗?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第三支箭中的时候,那几人面上,再掩饰不住诧异,因为第三支箭,就在右上角,与前面三支箭,齐平!
以前有人互比上炫技,就是用九支箭,打成一个正方形!莫不是陆宁姝也能做到?
这下,便是姑娘这边,窃语声都少了,杜慕语换个站姿,只是接下来,宁姝速度很快,其余四支箭,“蹭蹭蹭”地,随便落在靶子的下方其他地方。
对她们来说,好事是人家没能力真的每一支箭都整齐均匀,只是,七支箭全中,没一支脱靶。
本来要看笑话的人,连忙收拾神情,免得下一个笑话变成自己。
也不知道陆宁姝怎么练的,短短个把月,竟然,能够达到不脱靶!前三支还有一定水准!
陆安雁本来在拧陆维,都忘记使劲,傻傻地盯着箭靶,陆维则喃喃“求神还是有用的……”
“但是,没有一个中红心吧?”有一个姑娘小声说。
是了,七支箭,没有一支中红心。
宁姝把弓丢给紫玉,转动手腕,道“对啊,运气不太行,没有一支中红心。”
杜慕语笑得有点勉强。
如果是她自己,连续中靶七支箭,都没有把握,即使陆宁姝有运气在,也有底子,之前是自己作为东道主小瞧人家,还带头嘲笑,这不,脸上没光彩了。
她摸摸鼻尖,但爽快承认“你进步很多。”
宁姝对她笑了笑,眉眼弯弯。
杜慕语又是奇怪,莫不是,她真不是来挑事,是来和好的?
宁姝扫了一眼四周,这下,没人再笑,不过她的草包名号,也不会因为一次就脱落,所以没所谓。
她越过尉迟序前,站住脚步,目不斜视,说“我的实力只是这样,你还要我展示给你看?”
语气里有不耐烦,将他甩在身后。
眼见她越过他,尉迟序缓缓牵起唇角,笑意一转而逝。
旁人没发现,那七支箭,前三支平齐的箭矢,连在一起能成一“横”,其余错落箭支看似随意,但连起来,就是一个字不。
所以是,他让她展示实力,她的意思是——
她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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