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期中考试,自习课越来越多,心情越来越放松,胆子越来越大。原本只存在于熄灯后的打牌活动,又加设了白天饭后的时间段,而且参与活动的人数也有增量。
我草草吃完早饭,习惯性地抓紧回到教室。外面没什么好玩的,倒不如在人迹较少的教室里和某位女同学聊聊天惬意;当然,我不可能每次都碰到我想聊天的人,正如今天。
前脚刚进教室,就发现朝玟坐在我的位置上,跟清宇、恒利、相林打牌。
朝玟是我在育英少见的可以被称作天才的人,成绩经常年级第一,却玩心十足,相比同为顶尖好学生的贺鸣少了几分认真成熟,多了一些聪颖单纯。
未被发现的我想唬一下他们,路过讲台时,突然摸起教棍向台面抡去,“啪”地一声霹雳响起,模仿老师的呵斥声紧跟而上,“哎哎哎!你们是干什么呢?”
四个人都被吓地原地一愣,脸色大变,见是我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笑声与骂声。我也哈哈一笑,走近他们,并细看了一家的手牌。
“我靠,你有这牌还不稳稳的赢啦?”我看着朝玟说。
“你就是能瞎吹!也不知道是谁?前天手里仨王,俩主五,嚎着明牌让我们认输,结果呢?”恒利稍显黝黑的脸上现出了一道道笑褶。
“失误,失误!”我腆着脸说:“不过朝玟手里的这把牌,你们肯定是输了。”
“我没看出来!”朝玟说笑间瞥了我一眼,“要不你来接这把牌?”
“你为啥不打啦?”
“今天该我值日,你接着打吧!”他站起身,将牌塞进了我的手里。
“好!来就来!”我捻着牌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完啦!完啦!你又要输啦。哈哈!”恒利向清宇笑道,后者面带略显俏皮的笑容不语。清宇是个成熟的男孩,我心里将他与成材同列为精神导师;这二人都很有见识,也很有趣,只是一个静,一个动,一个文雅,一个潇洒。
开始出牌!我满心只想着手里的牌不错,必须出的更加小心,不能重蹈覆辙地失误。班里人渐渐多了,声音随之嘈杂起来。
“咋样!你看我说的吧!”我洋洋得意,声线不自觉地拉高,“说不让恁封门,就不让恁封门!让恁得三十分,不少啦!”
“你嚷嚷啥呢?”
这忽来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惊魂。
“嗯?你咋呼啥呢?”韩老板温和的语气里杂着调笑之意。我背靠着他,像被点了穴一般,周身动弹不得。恒利、相林也跟我似的中招了,只有清宇,第一时间用书本遮住了桌上大部分的扑克牌。
韩老板已经站在了旁边,可我没有勇气看他。他扯了扯我的肩头,“跟你说话呢,哑巴啦?”
我支支吾吾时,韩老板已经发现了一张扑克牌,随即翻开了书本。于是,我彻底闭上了嘴。
韩老板近前一把扯飞书本,愣了一秒,随即点了点头,用粗糙肥大的手掌网起了一把牌。这个距离,我可以明显感受到韩老板脸色与气势的变化。他将牌狠狠甩在了我的头上,环视着我们四个人:“你们就拿着这东西中考?就拿这···”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巴掌与我的脸皮已经发生了激烈地碰撞,产生的雷霆般的声音让九班陷入一片死寂。
“嗯?你就拿着这东西去中考!拿着去中考!去中考······”韩老板每提到一次中考,那清脆的耳光就会响起,点卡得严丝合缝,使得每一次的重复都很有张力。这是韩老板在班里第一次打人,功力相当深厚,我低估了他。
“给我滚出来!”他一手把我薅了出去,“还有你们三个,都给我滚到办公室里去!”
我们被连打带踹地进入了办公室,一种不似现实的梦幻感再次笼罩了我。我们被要求蹲下,韩老板又一人赏了一脚后,终于耐着火性做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时不时多赠几下。
“咋回事呀?犯了啥事啊?”董老师手捧着水杯,笑呵呵地瞅着一角埋头蹲着的四个人。
没有人作答,董老师便将头转向了韩老板,后者想平静却难以平静地说:“公然在教室里打牌,被我给抓住了!”话音未落,脚边的清宇又被踹了一下。
“胆子挺大啊!头几天七班有两个下象棋的,叫我给揍的呀!你们班主任这么打,我告诉你们,搁我这,是轻的!”董老师插科打诨式地教育着我们:“我打完还不算事,还叫了他们家长。你说你们,爹又不叫李刚,一天两天搁那蹦跶的,跟要上天似的。放我们那会儿的老师,能把你们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我也得让他们叫家长过来。”韩老板恨恨地说。
这句话震碎了梦幻的氛围,我却仍然触感不到真实,但可以确定这是现实无误,在非植物呼吸的状态下,怎么都醒不了只能证明,并未睡着。
我认清了现实的一刹那,后悔涌入脑海。无数“如果”、“假如”、“要是”开头的句子成了剧本,我的思绪导演着远离这里,远离那里,回到十分钟前,重新来一遍。
“后天就要期中考啦,还是考完试跟成绩一起喊家长来谈谈吧。”听到这句话,我想给董老师磕个头,以表感激之情。
董老师是七班的班主任,并不教九班,可九班人人都熟悉他。不只九班,放眼初三十六个班,没听说过他和他那段佳话的学生应该很少。
董师娘也是育英的老师,教六、七班的英语,是公认的全校最好看的女老师。董老师虽然身材高高瘦瘦,及格达标,但长相上却严重拖后腿。相貌的不般配,姻缘的成正果,注定让这段婚姻流传学间。据传,董老师追了董师娘七年的光阴,高中一年,大学四年,工作两年。
传说往往有多种版本,这个也是,但少有夸赞董老师毅力之坚、用情之深的,很少有祝福两位老师白头偕老的。在那些污言秽语的声源里,除了学生的低俗,人性的劣根,还有社会流露的零星邪恶的影响以及学生对老师的嫉妒厌恶所导致的恶意揣测。
董老师帮忙开脱的这句话即便没有什么用,也换来了我对他永远的祝福,即便这祝福也没有什么用。
“不行!”韩老板一改往日的雍容大度:“我非得好好治治他们不可!去,滚出去,把你们家长叫来!”
“快去!”在韩老板第三次的怒喝下,他们三个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剩我自己蹲着。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跟请家长相比,韩老板的拳脚就显得微乎了。其实这对比在恒利、相林身上通用,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居然照办了。韩老板见我无视命令且一言不发,又恩赐了两脚,让我到办公室门口站着,说看见我心烦。我去了,只要不叫家长,怎么样都行。
办公室后门是二楼的尽头,人少一些,所以我站在了这里,一站就是一上午。今天正逢降温,自北而来的风每隔数十秒就刮我一次,虽隔着衣服,却冷如裸身。秋风不该这么冷,冬天已经到了。跟北风一样锋利的,是熟人的眼神和话语。一上午,四小时,五节课,八个熟人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话:“咋啦?”我勉强微笑回答了十次:“没事。”多丢脸倒也不尽然,只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如果是成材,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找寻乐子:他也许会站到前门口,跟八班后门口坐着的同学聊天;他也许会眺望远方,看哪株杨树上的鸟窝最大;下课了,他必然会盯着走廊,看来往的女同学哪个漂亮······如果有人打招呼,他肯定咧嘴一笑,让对方来作陪。潇洒与故作潇洒的人比较,最大的区别或许就是后者喜欢后悔,而前者真的能做到不屑烦忧。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临了,韩老板才悠悠然走到我身边:“知道错了吗?”
我挪挪冷麻的腿,面浮苦色,无声地点点头。
“记不记?能不能长点记性?后天下午就期中考试了,你跟我整这一出!”韩老板稍息着打开杯盖,下课铃声响起,随之是桌椅摩擦声、脚步声、碗勺蓬嘡声。
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再饶你这一次!回去写篇检查交给好,好好复习。期中考试考差了,你给我等着!”
我连着几声“谢谢老师”,然后狼狈地走回了教室。教室里空无他人,我趴在桌子上,心情低落,与平日里的嚣放相比,用“斗败的公鸡”来形容尤妙。
我还没有学会背《静夜思》的时候,就学会了一句老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话并不是实话,就像现在,就像过去某些时刻,就像将来某些时刻,不吃其实一点儿也不饿。和平丰饶的年代,提高胃动力,还得好心情。
吃饱不饿、心情好好的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我不想面对他们,就假装睡着了。
但没多会儿,我就被叫醒了,孙瑶叫醒的。谁能想到是她叫醒的我呢?我想不到,所以吃惊。但显然她不是为了我的吃惊而来。“你没事吧?”她说。
“没事啊!能有啥事?”我强打起平时雄赳赳的模样。
她点点头,转过身,没有再说话。加上叫我时的“哎”,一共五个字。我被人安慰过很多次,论起效果和精炼,本次应属魁元。再一会,威威和本书也回来了,看到安然而归的我,自然少不了一顿不正经的打趣,我被孙瑶慰藉得差不多,足够应付他们的嘲讽:“办公室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你们有本事,也进去呆一上午啊?”
他俩连声说“不敢”,接着问了我一个问题,“恒利怎么还没回来?”这也是我的疑问,他们三个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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