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仙师，仙师……您醒醒……”
谢清舒猛地睁开双眼，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终于确认了这是在自己近尘峰的房舍。
这一放松下来，被硬生生入侵梦境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了，她的头炸裂般的疼痛，就好像活生生地拿火棍在她的脑中搅动，让她又疼又晕又混乱。
谢清舒痛苦地捂住头，她有点想吐，但是肚子里又没有东西，这样剧烈的眩晕感让她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听到动静的叶蓁蓁立马从偏室赶了过来，看到师尊的面色惨白，额头和脖子上都浮出了一层薄汗，就知道师尊又梦魇了，且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师尊！师尊！您还能喝水吗？”
谢清舒虚弱地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叶蓁蓁立马将木清芳师叔送来的丹药配合着水喂师尊服下。这丹药阵痛安眠，是木清芳听说谢清舒时常梦魇，特意为谢清舒配的。
木清芳不愧是一代神医，这丹药下去，没一会儿谢清舒就觉得头没那么痛了，连思维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谢清舒拍了拍首徒的手：“蓁蓁，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刚刚叫醒我，恐怕就要坏事了。”
梦中的洛冰河一脸邪气，他篡改了自己的梦境不说，还控制住了梦境中自己的身体，他已经问出了兄长的真实姓名，虽然谢清舒觉得洛冰河可能真的不是故意要加害兄长，但是兄长的“所在之处”却是绝对不能轻易告诉他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在洛冰河即将逼问出沈垣的藏身之处时，自己被外界的声音和力量唤醒，这才没有让洛冰河得逞。
她得好好感谢叶蓁蓁才是。
但是……
“可是师尊……刚刚不是我叫醒的您，我是听到了您醒来的呻|吟才赶过来的……”
叶蓁蓁疑惑得眨了眨眼睛。
谢清舒心下一沉。
——是了，蓁蓁从来不会叫她“仙师”。
她云游四方，只要是能看出她师从修仙门派的人，都会尊称她一声“仙师”，但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山了。
她实在是害怕，怕因为自己，再有无辜的人受累。她的身上已经背负了金兰城和刘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她还有什么资格被人称为仙师呢？
谢清舒目光深沉地看向了木桌最角落的那瓶药，轻轻地叹了口气。
——该有个了断了。
……
翌日，谢清舒一大清早便登上穹顶峰，拜见苍穹山的掌门岳清源。
明明大家同是修仙辟谷之人，身体容貌本该再无变化，但是谢清舒看得出来，这两年自己的掌门师兄也不好过。
岳清源的眼下是化不开的乌青，眸色暗淡，除了对谢清舒的愧意，似乎还有深沉的悲痛与哀伤。
当初金兰城事变，让他失去了沈清秋这个师弟，也让他亲自执鞭伤害了自己的小师妹，他似乎也在自责，身为一派之主，却连自己的师弟师妹都保护不了。
“岳师兄，我不怪您，您无须自责。”
谢清舒握住了岳清源的手，眼神真挚。
听到自己的小师妹这样说，岳清源的眉间似有微动，他叹息着摸了摸谢清舒的头。
谢清舒继续说道：“清舒这次下山，一定会将沈师兄的尸身要回来。”
那一瞬间，岳清源的眼中好像又有了光。
半晌，岳清源又摇了摇头：“可是那洛冰河如今掌管幻花宫，实力早已今非昔比，连柳师弟都拿他没办法，你如今重伤初愈，如何能敌呢？”
“岳师兄，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把沈师兄的尸身带回来。”
谢清舒十分笃定。
——既然洛冰河已经知道了兄长的真实身份，那沈清秋的尸身于他而言再无用处，他不会按着曾经虐待自己的人的尸体不放的。
谢清舒如此成竹在胸，岳清源还是忍不住作为一个长辈叮嘱道：“万事小心为上，正好柳师弟此刻就在苍穹山，你与他一同前去，我也放心些。”
岳清源召来柳清歌，柳清歌听说谢清舒要去幻花宫找洛冰河，第一反应是皱紧眉头，但是见谢清舒目光坚定，他又把那些“你去做什么？我去不就行了吗？”之类的话咽了回去。
——他选择相信她。
介于谢清舒恐高，又受不得寒，谢清舒和柳清歌选择坐马车去往幻花宫的地盘。
幻花宫作为修仙门派，虽然比不得苍穹山十项全能、法力高强，但绝对有钱，幻花宫的领地也是四大门派中最富庶的。
如今两年过去，洛冰河当权，时常下令抓捕拥有灵力的平民，搞得幻花宫地盘上的百姓人人自危，甚至还有魔族混迹其中。
谢清舒与柳清歌一路走、一路瞧，心底唏嘘不已。二人来到幻花宫大门口，没想到两个守卫竟都是乔装成人类的魔物。
谢清舒心里冷笑。
——这洛冰河还真是大胆。
柳清歌提剑就要砍，谢清舒摇头制止了他：“咱们这次来是来拿回沈师兄的尸身的，不是来打架的。”
——沈师兄？
柳清歌心下诧异，自己的师妹叫沈清秋都是叫“兄长”的，怎么如今变成“沈师兄”了？
其中一个魔物守卫转头去通报，没过一会儿这幻花宫的大门竟向他们二人打开了。
柳清歌之前可没少带人打入幻花宫，每次都几乎弄得两败俱伤才能深入内部砍洛冰河几刀，如今进入幻花宫内部如此顺利，简直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洛冰河就站在长廊的尽头，一动不动。
终于见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柳清歌真是忍不住要拔剑，但是谢清舒的嘱托他已记在心里。
——没错，他们是来拿回沈师兄的尸身的，不是来打架的。
谢清舒就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洛冰河亦是，他们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让谁，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
不过最终洛冰河还是微微额首，示意他们二人跟上。
洛冰河推开暗门，一所冰室映入眼帘。
这冰室密封性极好，四面墙壁都挂着厚厚的坚冰，空气中都是漂浮的冰晶，踏入一步就像踏入了冰天雪地。
谢清舒刚一进去，衣袖里便灌满冷风，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迅速凝结了一层薄冰，可想而知这冰室冷到什么地步。
谢清舒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身后便裹上来一件雪白的外袍，她侧过头，对上柳清歌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双眸，无声地笑了笑。
洛冰河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十分冷漠。
——我就默默看着你们秀恩爱。
谢清舒没有忘记正事，她继续向前走，只见一青衣男子正闭着眼躺在冰床之上。
那正是沈清秋的尸身。
谢清舒伸出手抚摸着沈清秋的脸庞，神情有些悲凉。
冰床上的那人气色红润，四肢柔软与活人无异，只是双目紧闭，仿佛沉沉睡去，但是触及冰冷无比……是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自爆身亡者灵力散尽，体内不会存留修为来助尸身不腐，而且死亡时间已逾两年，单是用冰来保存，做不到这样的程度。躯体上不闻草药味，应该也不是进行了化学药物处理。不知道洛冰河用了什么方法，才能保存得完美如斯。
谢清舒回头看了一眼洛冰河，眼神复杂。
——沈清秋曾经那样对他，他做到这份上……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
许是谢清舒眼中的震惊取悦了洛冰河，他冷笑一声：“呵，算是回报昔日的入门之恩吧。”
谢清舒明白了洛冰河的话，沈清秋将他带入清静峰的大门，而真正关心他、教导他的只有沈垣，他的师尊也只有沈垣。
柳清歌自从进入幻花宫就觉得气氛很是诡异，自己的师妹这两年从未下过山，却好像与洛冰河那小畜生有着某种联系，明明这洛冰河正是害死沈清秋的罪魁祸首。
而且这小畜生竟然还特意准备了檀香木打造的棺材，尸身存放于中，可保证短时间内尸体不腐。他真是看不懂这小畜生打的什么算盘。
临出幻花宫，洛冰河终于开口：“他在哪？”
“等你什么时候打开了圣陵，我便告诉你。”
谢清舒是这样回答的。
——圣陵？魔族统治者的长眠之地？
柳清歌着实吃了一惊，要想进入圣陵，就说明洛冰河必须统治整个魔界……自己的师妹到底和洛冰河达成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协议。
谢清舒自然不知道柳清歌的想法，她只是低下头，抚摸着木棺。此情此景让她莫名想起许久之前，兰儿的尸身也是这样躺在棺材里，如此期盼着回家。
不过几年过去，柳清歌也还站在自己身旁，谢清舒却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
受到过现代教育的谢清舒一直引以为傲，自己有着思辨的能力，有着万事万物平等的思想，她的想法从不拘于这个时代，她可以看到过更广阔的世界。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个心怀大爱之人。
但其实她不是。
她也会有恐惧，也会害怕。
谢清舒曾经很畏惧沈清秋，害怕这样性格偏激、阴暗的人会一直缠着自己，拉着自己一起下地狱，甚至因为害怕沈清秋而放任那些根骨高的弟子被沈清秋折磨。
她也许是可以保护那些无辜的孩子的，是可以救下洛冰河的。
但是她没有，她退却了。
那些偶尔的善举也只是因为良心不安。
在梦中，洛冰河终于点破了她。
——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承认自己的怯懦是件很困难的事，但是真正看清自己后，也给她带来了成长。
沈清秋虽然性格扭曲不讨喜，但是他却没有真正伤害过谢清舒；她后来还向柳清歌求证过沈清秋是否曾暗中对他下毒手，发现也都是谣言罢了。
能拔出修雅剑的人，不会是真小人。
——也许……他也是在等待救赎呢？
马车之上，谢清舒蹲下轻轻环抱着木棺，也不管这个姿势有多么别捏，她将脸贴在棺面之上，轻声呢喃。
“沈师兄，我们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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