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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之地。
晚来风急,在屋丛疏落的小镇中呼啸而过。整条街上只有一家小茶肆中透出些暖黄的灯光来,这才有了点人气。
所谓的边境之地,并非国与国或城与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
两族分属异界,原本中间还隔着一个撕裂空间的无间深渊,可总有那么一些地方,异界隔离结界薄弱、时空错乱,经常能见到两界居民互穿乱窜,恶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时有发生。
没有哪些正常人愿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没、今天偷鸡摸狗明天杀人放火的地方,是以边境之地人烟会越来越稀少。即便曾经是繁华之都,一旦异界空间泾渭不分明,最后多半会来一场大迁徙,只剩下修真界派来的弟子们孤守边境。
卢六给坐在最里面的客人斟上一碗热茶,他悄悄抬眼,这位客人自打进门就一直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从身形看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能独自一人跑到边境之地的女子,也不知到底是人是魔,不过介于她出手阔绰,也没生事端,卢六并不打算深究,安安分分倒完茶就离开了。
那带着帷帽的女子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就在今日,那常年温润的玉镯忽然变得滚烫,同时也随着离边境之地越近,镯子也越亮。一条“竹叶青”从她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冲着那玉镯吐了吐信子。
没错,那是被迫化形后的竹枝郎。
而那女子不必说,正是近尘峰峰主——谢清舒。
谢清舒就静静地坐在角落,不说话也不喝茶,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也好像只是就坐在那里发呆。
随着最后一丝阳光消失于天际,门外传来一阵扣扣之声。
屋内的众人纷纷警觉,各自备好兵刃发器,谢清舒冷静站起,掀开帷帽:“莫慌,我来开门。”
谢清舒站在门前,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房内众人:???
过了半晌,门外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谢清舒打开门,猛地扑过去:“你终于回来了,兄长!”
众人这才探出头看来人,此人浑身黑泥,活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而且满脸胡子,密密遮满五官,明明身形清癯,脸却搞得像个虬髯大汉。
沈垣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推了推扑在他身上的谢清舒:“月儿你都是大姑娘了,别动不动就挂人身上,况且我身上还这么脏……”
谢清舒才不嫌弃他现在的外表,她等了五年,终于等回了自己的兄长,不过眼下兄长刚从土里出来,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店家店家!快帮我兄长准备一大桶热水和干净的衣物,钱不是问题!”
谢清舒推搡着将沈垣送到里屋,随后心情大好地用食指搔了搔“竹叶青”的下巴,缩小版的竹枝郎享受地半眯起了眼。
——现在这样……真好。
谢清舒带着竹枝郎下山游历已三年有余,终于等到了玉镯再次亮起的那一日,她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眼中难掩欣喜。
竹枝郎见过谢清舒很多样子,但是这样的欢喜,他之前只见过一次,便是多年前在露水湖旁,她挽着沈清秋时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那一幕也深深地刻在了竹枝郎的心里。
如今,她终于又露出了这样轻松快乐的表情。
——谢仙师就应该这样笑着,她笑起来很好看……
其实竹枝郎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这三年来,谢清舒与他游历天下,见识到了太多太多人界的离合悲欢,她就是要让他明白,人与魔都是有感情的,他们都是独特的生命,都不是可以肆意利用伤害的对象。
这其中的道理,竹枝郎何尝不知?
但是魔族就是这样的呀。
别的魔别的人是有感情没错,但是那与他何干?他没有受那些人类的恩惠,没有受到过任何人类的帮助,他们与竹枝郎而言只不过是陌生的异族人,没什么特别。
谢仙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能用那些陌生人的命换谢仙师来到魔界,以此保护她不会在君上的计划中受伤,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
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竹枝郎发现谢清舒每一日都活在自责和内疚之中,她那么痛苦,就好像一枝早春的迎春到底还是没有逃脱寒风的裹挟,慢慢凋零。
——这不是竹枝郎所希望的。
所以他愿意选择忍耐,选择“忏悔”,选择去学着“爱”人类……只要谢清舒能不再那么难过,他愿意做任何事。
谢清舒自然不知道竹枝郎的想法,她现在心心念念就是自己的兄长,也不知道兄长这幅新的躯体洗干净后到底长什么样,不知道会不会很像沈清秋?
水声渐收,木门从里被打开,弥漫着水汽的房间内迈出来一个人,那人用麻布随意地擦拭着墨发,水珠随着他藕一般的双臂往下流淌,在宽大白衣的衬托下,他的皮肤又白又清透,感觉脆生生的。
谢清舒默默感叹:不愧是日月露华芝养出来的躯体。
沈垣转过头来,那脸竟与沈清秋有八分像,不过还多了一丝只有养尊处优的生活才能供养出来的颓废之感,想来这部分异于沈清秋的地方,便是他前世留下的痕迹吧。
谢清舒凑了过去,仔细瞧了瞧,随后失望地嘟起了嘴:“我好歹也贡献了一些血肉,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我?唉,都怪兄长你拦着我不让我多放点血,这以后出去游历谁信咱俩是亲兄妹呀?”
沈垣陪笑道:“起码我和你一样白,是不是?”
——总感觉这话有点耳熟……
“……好吧。”
谢清舒妥协了,不过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把左手的玉镯取了下来,拉起沈垣的左手就要套上去,幸亏沈垣这幅躯体手腕纤细,不堪一握,要不然还真带不上去。
沈垣前世在现代多少算个富二代,如今又在异界生活了十多年,自然能看出这个翡翠玉镯绝非凡品,触手温润细腻、色泽清透不说,隐约间还有不寻常的荧光闪烁。
“月儿,这玉镯……”
“这是我重游白露山时碰到的料子,魔族视财如命,却对它深恶痛疾,恨不得将它砸个粉碎,只是碍于难以接近才没有得手。我心想把它打造成镯子或许大有用处,没想到还真让我捡到了双稀世奇珍。”
谢清舒抚摸着右手剩下的那一只玉镯。
“当初浇灌日月露华芝时用了我的一些血肉,所以兄长你一醒来我便知道了。当然,它最大的用途还是……躲避洛冰河。”
听到「洛冰河」这三个字,沈垣还是下意识地一抖:“洛冰河?他怎么了?”
“他操纵梦魇的能力越来越强了,我之前不慎被侵入梦境,还被他控制着说出了兄长你的真名……对不起,兄长。”
说完,谢清舒还自责地低下了头。
沈垣叹息着抱住了她:“月儿不必自责,洛冰河他可是挂b男主,天道都是站在他一旁的,你已经很努力了。”
“万幸地是洛冰河没来得及问出兄长你的藏身地点,现在有了这玉镯就更好了,它对魔族有抗性,戴着它就能阻止洛冰河侵入咱们的梦境了。”
谢清舒举起自己的右手,笑得狡黠。
沈垣惊异于这玉镯真是个宝贝。
等沈垣的头发干透后,他向店家要了一顶帷帽、一匹马,与谢清舒一同踏入夜色,离开了这边境之地。
他们兄妹二人同乘一匹马,谢清舒亲昵地环住沈垣的腰,将头靠在他的后背,缓缓闭上了眼。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起码现在,我们是自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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