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宝寺庄严,坐落于一座苍翠古山腰侧。原本是一座清幽古刹,今日却人声鼎沸,人影蹿动,山腰更不断有飞剑阵成群结队驶入驶出。

    大雄宝殿层层石阶之下,是集结而来的修仙门派,苍穹山、天一观、昭华寺,以及无数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大雄宝殿中心主持大局的是昭华寺的数位方丈。苍穹山派以岳清源为首,坐在殿侧,柳清歌和谢清舒就站到他身后,沈清秋原本也是要来的,但是奈何身体还没恢复好,再加上之前的假死事件一时间不好解释,也就被岳清源留在清静峰了。

    修仙门派之所以汇集在此,就是因为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做了同一个梦:镇压在白露山下的天琅君重塑肉身,掀起腥风血雨。

    一两个人做一样的梦,可以说是奇妙。几百人同时做一样的梦,连玄妙也不能解释了。每个人都困惑不已,但是谢清舒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绝对是洛冰河搞的鬼,他操纵梦魇的能力简直炉火纯青。

    昨晚刚做梦,今早就被昭华寺的大师邀请商议了,谢清舒根本来不及飞书一封去询问兄长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洛冰河布了这个局,他没有理由不来,兄长很大可能会跟着他一起来,有机会能和兄长面对面谈谈就最好了。

    谢清舒四处张望,旁边的柳清歌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忽然见她一瞬间眼眸发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某个小门派的队伍末尾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只要刻意收敛,洛冰河完全可以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除了脸格外好看些,真的像个普通门派的好徒弟。

    至于谢清舒的兄长,除了那一张稍微有些像沈清秋的脸以外,完全没有任何突出的特点,混在人群里也毫无违和感。

    谢清舒喜上眉梢,她向柳清歌耳语几句,柳清歌察不可闻地微微扬头,随她去了。

    谢清舒蹦蹦跳跳地来到台下、穿越人群与沈垣相见,柳清歌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只是在谢清舒与沈垣寒暄时,柳清歌竟与沈垣对视了。

    沈垣笑着朝他点点头,柳清歌抿了抿嘴,也点了点头。

    谢清舒对这一切丝毫不知情。她只见面前的兄长身体康健、面色红润,欣喜于沈垣没受洛冰河的虐待,不过她也疑惑,为何洛冰河要给这么多修士下梦魇之术。

    沈垣叹气,把手中的折扇合上:“这也怪我,是系统给了我一个限时任务,要我尽快揭开洛冰河的身世之谜,我刚想旁交侧击地问问,没想到洛冰河就作为发布人发布了这个「昭华寺」任务,想来这个任务是和洛冰河的身世有关吧?”

    ——洛冰河的身世?

    谢清舒微微侧头,去看从她到来就自动远离、给他们二人留下空间说体己话的洛冰河。

    当初沈垣、尚清华和谢清舒共同讨论原著《狂傲仙魔途》时,只是浅浅地提过洛冰河是人魔混血,他父亲是高贵的天魔血统,似乎叫做天琅君。

    在原著一开头,天琅君就被众派围攻压在山下,永世不得翻身,如今又要解开洛冰河的身世之谜,难不成是……有所隐情?

    谢清舒随意扫了一眼洛冰河,愈加觉得哪里怪怪的:“兄长,洛冰河身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啊……心魔剑,他的心魔剑去哪了?”

    听到「心魔剑」三个字,沈垣莫名激动起来:“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天琅君从白露山下逃出来了不说,还带大军打入地宫,用了些歪门邪术把我绑了,交换条件就是心魔剑……”

    谢清舒皱眉。

    ——奇怪,洛冰河刚刚是不是看我了……

    “没想到洛冰河还真把心魔剑给他了!”

    沈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虽然这个心魔剑很容易让使用者走火入魔,但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被奸邪之人拿去做坏事要好。

    谁知道天琅君把心魔剑拿走会做什么奇怪的勾当?

    此刻众人已经开始讨论起梦境的主角——天琅君了。每个修仙之人都对多年前白露山围剿一事心存恐惧,如今又做了这样不吉利的梦,想来定是有大事发生。

    有人疑惑道:“这天琅君,到底是为何被镇压的?若他真这般可怕,当初又是如何被镇压的?”

    无尘大师叹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桩冤孽。幻花宫宫主如今若是在场,还不知要怎样唏嘘。这里说到的宫主,指的是上一代老宫主。那洛冰河不过凭借阴损手段夺得了主位,何德何能服众成为宫主?”

    洛冰河一挑眉,不屑地撇了撇嘴。

    无妄大师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这其中根源,确实与幻花宫脱不了干系。数十年前,老宫主座下有一首席弟子,芳名苏夕颜。那时,老宫主膝下无子无女,对这亲传爱徒疼爱珍重有加,视为掌上明珠。无论行至何处,都命苏夕颜随侍身旁,器重非常。”

    大雄宝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无妄大师一人的声音响彻大殿。

    “一次,老宫主与苏夕颜应求降服妖兽,回宫途径洛川下游一座旧城。蛇妖作乱,附近城中人口所剩无几,师徒二人却遇上了一名孤身出入的青年。”

    “那青年气度不凡,容貌服色皆为上品,坐于垂柳之下,弹唱诗词。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此时出现在此地,师徒二人初时好奇,便同他交谈了几句。问答往来一番,老宫主心觉此人有异,绝非凡类,又摸不清底细,便催促爱徒不作理会,速速离去。苏夕颜却不明白师父苦心,临走时还恋恋不舍。”

    谢清舒听得津津有味。

    “回宫之后,不知怎么回事,苏夕颜开始频繁外出。她往日一直乖乖留守师父身旁,如今却借口不断,老宫主先开始只是不满,抱怨几句,到后来她越走越远,不归的时日也越来越长。”

    “老宮主觉察蹊跷,留心派人暗中跟随。谁知,派出去的弟子却总是被甩脱。终于有一次,老宫主亲自跟在了徒弟后面。这一跟,才弄清楚,她不回幻花宫的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苏夕颜和那日见到的奇特青年并肩坐在一起。两人偎依于一条青麟巨蛇头上,低声说话。老宫主生怕惊动两人,在不近处便止步,隐隐约约听他们交谈。”

    “女子一旦为情所迷,就容易昏了头脑,苏夕颜答应为天琅君盗取幻花宫秘宝。老宫主觉得爱徒看天琅君的眼神慕恋痴迷,而天琅君看她,却与看一般异族并无二致。分明已被魔族哄骗的团团乱转,却仍执迷不悟!”

    “老宫主急在心头,一面暗中通知各门派首,商议合力围攻之计。一面将苏夕颜关在幻花宫中,防止她走漏消息。”

    有人愤愤斥责道:“这女子真是糊涂!师门养育栽培数十年,竟比不上个男人几句花言巧语。”

    无妄道:“至于后来,就是白露山一战了。当日的情形,还是由在场出战的岳掌门转述为好。”

    岳清源微微顿首,道:“当日战况,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天琅君未曾料到前来的不是苏夕颜,而是围攻者,身边只有座下一名魔将,唤作竹枝郎,陷入包围圈中,这才失手被擒。”

    如此,己方可以说是胜之不武了。谢清舒那时候还没穿越过来,如今听岳师兄坦然陈述,分毫不遮掩粉饰,也着实佩服。

    岳清源道:“竹枝郎为护主,受我师尊天劫降罪之术正面击中,咒术缠身,半蜕回原形,变成人不人蛇不蛇的模样,就地遁逃。天琅君则被镇压于白露山下。”

    谢清舒回忆起露芝洞那时竹枝郎的蛇人形态,原来他是被上一代穹顶峰峰主一个天雷轰顶轰成那样的……

    无妄肃然道:“那梦境之中,天琅君凭借再造躯体,血洗人界,使至生灵涂炭。老衲以为,这是他对我们的示威,也是他对白露山一战复仇的前兆。”

    有人道:“既然天琅君原本的肉身己经损毁,他即便是要复仇,也不足为惧吧?”

    无妄道:“万万不可小觑天琅君。他是魔族内公认的天魔血系最强势的继承人,历代无出其右者。况且,他手下除了有得力干将竹枝郎,还有一个儿子。”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苏夕颜和他竟然有儿子?”

    “是谁?”

    谢清舒低下头。

    ——那还用说,当然是洛冰河。

    “当然是洛冰河了!”

    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清舒猛地回头,竟是尚清华。

    沈垣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敛眸道:“你怎么来了?”

    尚清华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这不是为了「任务」嘛。”

    无妄愤然道:“尚峰主说的没错,在幻花宫鸠占鹊巢的洛冰河正是天琅君和苏夕颜的儿子!”

    这一句话一出,殿中的窃窃私语瞬间涨成了轩然大波。

    柳清歌也是一怔,难得在公共场合开口多说了几个字:“洛冰河竟是天琅君后人?”

    沈垣忍不佳悄悄观察洛冰河。

    起初的时候,洛冰河听着听着,还有心思调笑,越听到后来,越是严肃。

    此刻,笑容已完全消失,脸看起来也有些苍白。只有一双眸子亮得发寒,如冰刺在瞳。

    天一观老道惊疑不定:“老宫主将苏夕颜关押在幻花宫中,一查之下,发现她己有身孕……可我记得,这孩子是打去了的。”

    某个小门派的掌门插嘴:“这苏夕颜听来对天琅君十分爱慕痴迷,又怎舍得打去腹中骨肉?

    无妄道:“的确,一开始老宫主软硬兼施,她也不肯听从命令。可如果,天琅君和洛冰河,只能二者取其一呢?”

    谢清舒皱眉。

    ——这竟然还是类似保大保小的选择题。

    无妄道:“苏夕颜在水牢关押期间,得知天琅君即将在白露山被围歼。老宫主对她说,若肯服下药物,便能放她去和天琅君见面。苏夕颜便服了软,主动吃下了药物。”

    洛冰河面无表情,手指却轻微地屈伸了几下。似乎是无意识的。

    两人所站立的地方近旁,有人嘀嘀咕咕:“就算是为了给天琅君通风报信,这女子未免也……”

    “一个是尚未出世的孩子,一个是爱郎,两相权衡,当然是天琅君的性命更重要些。”

    洛冰河垂着眼睫,像在听,又像已经神思游离。这几天原本逐渐在软化的轮廓重新变得冷如冰雕。

    看着一语不发的洛冰河,沈垣的内心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谢清舒对现在的疯批洛冰河真是没有一丝好感,但是她还记得……洛冰河初入清静峰时的模样,那么乖巧,那么可怜……

    谢清舒叹息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己,哪个为人娘亲的愿意打下自己的孩子?”

    沈垣默然低头,从袖里掏出一块玉观音,尚清华眼尖,猛地把沈垣拉到一旁,远离洛冰河。

    “瓜兄你没事吧?这个东西可是绝佳道具啊!不应该在关键时刻才拿出来吗?”

    尚清华又是着急又怕被洛冰河发现,只能尽力把声音压到最低。

    沈垣摇头:“如果什么东西都要讲究属性,那不就是玩游戏了吗?我把洛冰河当成真的人,我觉得他现在会需要它。”

    谢清舒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尚清华所说的话:「这里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人是不能被操纵的。」

    “有了决定就去做吧,兄长。”

    谢清舒选择尊重兄长的意见。

    沈垣来到洛冰河的身边,示意对方低下头,沈垣温柔地将玉观音的红绳系在他雪白的脖颈上。

    洛冰河摩挲着玉观音熟悉的纹样,眼眶微红,结结巴巴道:“我以为,我以为它早就丢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沈垣摸了摸洛冰河的头:今后收好,不要再弄丢了。”

    洛冰河讷讷道:“那时候是师尊帮我解了围……难道从那以后,师尊一直把它带在身旁?”

    沈垣浅笑着点了一下头。

    洛冰河猛地抱住沈垣,手臂慢慢收紧,泪水涟涟。沈垣安慰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就像在给一只大型犬顺毛。

    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互动,谢清舒直接揪着尚清华的耳朵闪到一旁,谢清舒怒吼到:“我让你关照兄长,是让你给洛冰河支招让他掰弯兄长吗?!”

    “唉哟师妹,疼疼疼!我瞅着瓜兄被掰的挺开心的呀?”

    尚清华叫苦连天。

    谢清舒到底收了手,她见沈垣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出笑意,终于释然:“……算了,兄长开心就好。”

    不过现在,兄长和洛冰河似乎即将修成正果,沈清秋和岳清源愈加黏糊,漠北君也时常和尚清华出双入对……

    谢清舒忍不住灵魂发问:“烦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直的人吗?”

    “有啊,柳清歌不就是吗?”

    尚清华笑嘻嘻得用眼神示意谢清舒,那站在高台之上、白衣翩翩的美貌仙君,便是这个世界最直的男人。

    此时的谢清舒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柳清歌。

    柳清歌察觉到熟悉的目光,他亦回望她,薄唇微启:“回来吧。”

    “嗯!”

    谢清舒笑着迈向了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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