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孟知葡打定主意一定不和邰鸣东坐在一起,叮嘱乔又渊说:“到时候替我找个角落里的位置。离邰鸣东越远越好。”

    乔又渊一脸无奈地提醒她:“萄萄,你的那张邀请函上,早就提前写好位置了。”

    孟知葡这才想起来,因为是八十周年纪念,所以这次拍卖会上会有一些特别来宾,座次定好,没有乱跑的道理。

    她抬眼看去,果然看到自己座位旁边,邰鸣东施施然坐在那里,正侧着头,听邱思和他说话。

    为了调试大屏幕,灯光并不多亮,他的侧脸线条流畅英俊,鼻梁挺直,划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同他身边的邱思,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代双骄。

    孟知葡沉着脸走过去,邰鸣东刚好抬起头,笑眯眯和她说:“好巧,你也坐在这里?”

    她说:“你能不能坐一边去?”

    “不能。这都是安排好的位置。”

    他笑起来,似乎很喜欢她这种拿他不满意却又没办法的样子。

    孟知葡气急败坏,在椅子下面踢了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你排的。”

    他吃痛:“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我这样排位置,也是为你好。”

    “我怎么没看出哪里为我好了?”

    她正说着,就看到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大门被打开来,一群人走进来,被簇拥在中间的人穿一件中山装,正带着笑听旁边的人说话。

    孟知葡哽了一下,邰鸣东已经站起身,向着他迎了过去:“爸。”

    孟知葡只好也过去:“爸。”

    孟就山应了一声,先和孟知葡打招呼:“萄萄,怎么噘着嘴,是又和你二哥吵架了吗?”

    邰鸣东在家行二,论理来说,孟知葡是要喊他一声二哥。

    她瞥他一眼,哼了一声:“我哪敢跟他吵架啊?”

    孟就山就笑道:“鸣东啊,我这个小女儿,可不好惹吧?”

    邰鸣东也笑,温柔地看了孟知葡一眼,玩笑说:“萄萄脾气好得很,从来都是我惹她,哪里会有她惹我。”

    这么绿茶的话,也只有他说得出来,孟知葡在心里骂他,果然听到孟就山说:“你也不要仗着你二哥脾气好,天天欺负他。”

    孟知葡只好说:“爸爸,我知道了。”

    孟就山这才满意,同随扈们一同往后台去了。

    等他走了,孟知葡问:“我爸怎么来了?”

    “老爷子心系慈善事业,来不是很正常?”邰鸣东随口说,“也可能是替我爸来的,他在外地实在赶不回来。”

    孟知葡半信半疑,可邰鸣东拉了她一把:“赶快坐下吧。”

    说话功夫,场中已经陆陆续续坐进了人,两人在中间靠右侧的位置,孟知葡站着,确实有些引人侧目。

    她不情不愿坐下,小声和邰鸣东商量:“等结束了,说不得还得跟我爸吃顿饭。他喜欢的那家官府菜,我总觉得甜丝丝的没什么吃头。”

    邰鸣东看她一眼。

    为了今天出席正式场合,她穿了件小礼服,黑色丝绒质地,脖子上笼了一串珍珠项链。链子绕了三匝,都是拿指头肚大小的珠子串起来的,盈盈自有光芒,映得她的面颊也如玉生辉。那长长的睫毛,像是浓黑的鸦羽,时而扬起,又像是大翅的凤尾蝴蝶,慢慢飞了起来。

    她说的都是这样家长里短的话,可是奇异的不惹人厌烦。为了说悄悄话,她离他很近,邰鸣东一时走了神,忽然听到她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她没有发现他的心神不属,笑嘻嘻说,“那你待会儿跟我爸说。”

    邰鸣东这才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她有些不高兴地拍了他一下,“都不认真听我说话。我说我不想吃那家官府菜,吃来吃去也没什么新鲜的。你跟爸爸说,不然换一家尝尝鲜。”

    孟老爷子长于养生,又一向自有规矩,临时赴宴,向来只吃固定一家。孟知葡从小跟着他,吃到如今,实在腻歪至极。

    她说完,看邰鸣东没反应,摇了摇他的手臂:“二哥,你说句话啊?”

    她也只有这个时候肯喊他一声二哥。

    邰鸣东嗤笑一声,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小鬼头,这个时候,推我出去顶缸。这样得罪岳父大人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干的。”

    她撅起嘴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反正刚刚你已经答应我了。男子汉大丈夫,不会想要食言吧?”

    邰鸣东还没说话,她又加了一句:“食言而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可是很容易发胖的。”

    邰鸣东又好气又好笑:“借你吉言,我还没有中年发福的打算。得了,大小姐,待会儿要是真一起吃饭,我一定劝老爷子换家店吃。”

    孟知葡小小地欢呼一声,还好这时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却也引得旁边人看过来。

    她吐一吐舌头,拍邰鸣东马屁:“勇气可嘉。”

    邰鸣东没有理她这样的墙头草,只嘘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说:“要开始了。”

    果然,台上主持人已经就位,开始介绍邰家慈善基金会,背后大屏幕上,配合着放出八十年风雨历程。时代的浪潮翻涌,八十年前的日光仍照在八十年后的大地之上,沧海桑田,一回首,已是恍如隔世。影片剪辑并不煽情,娓娓道来昔年历史,却看得人心潮起伏,仿佛已置身其中。

    孟知葡压低声音:“这片子做得不错。”

    “我姑姑专程从美国飞回来亲自盯着做的,能不好吗?”邰鸣东捏捏她的手,“专心看。”

    邰鸣东姑姑念的是金融专业,毕业后却没有回公司任职,反倒跑去美国,当起了独立电影导演,这些年风生水起,国际上都很负盛名。

    孟知葡咂舌,又不高兴道:“我哪里没有专心。”

    却到底不讲话了。

    片子放完,又有孟老爷子代表邰鸣东父亲上台致辞,孟邰两家也算世交,由孟老爷子代劳也是应有之义。

    孟知葡面上听得认真,嘴巴不动,像是腹语似的小声抱怨:“我爸演讲总这样,抑扬顿挫的。弄得人打瞌睡都不敢闭眼,谁晓得他哪一句就把调子抬起来了。”

    邰鸣东喷笑,勉强忍住了,加了力气捏她的手:“你可少说两句吧。”

    孟知葡不高兴地把手抽回来:“我看你也很认同嘛。”

    邰鸣东只好举手投降:“你说的是。”

    孟知葡这才满意,却又百无聊赖,托着腮等拍卖会正式开始。

    因为是慈善性质,拍卖的全部利润都将用于贫困儿童资助,因此提供拍品的卖家都会有一个亮相机会。

    第一件拍卖品是邰家提供的一条碧玺项链。碧玺珠子由隐秘式镶嵌工艺串成一串葡萄,俏皮可爱、潋滟生辉,几种紫色渐变而下,连叶片都栩栩如生。灯光下,映出极玲珑剔透的影子,是邰鸣东曾祖母当年专程从法国定制而来,连她都爱不释手,放在贴身妆奁中,可见是数得上数的好东西。

    捐出这样的东西,邰家不可谓不尽心了,聚光灯照过来,邰鸣东起身致意,接受观众的掌声,复又坐下。旁边孟知葡轻声说:“这样好傻。”

    “下次你来。”他也不生气,很淡然道,“反正曾祖母留下的东西,按规矩是留给最年轻的小媳妇。他们的掌声,给你才合宜。”

    孟知葡瞪大眼:“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聘礼里还有这个?”

    “你要是喜欢,有空带你去老宅子里看看。曾祖母的东西都放在那边。”

    “那还是算了。”她又失了兴趣,“那边蚊子太多了。”

    邰家老宅坐落在山中,一向是避暑胜地。只是孟知葡招蚊子,去一次,腿上能多出一串蚊子包来。

    邰鸣东看她心有戚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又问她:“喜欢的话,我就重新拍下来送你。”

    孟知葡有些意动:“你怎么这么好心?”

    “本来就是你的。”

    孟知葡就说:“不告而拿是为偷,你这小贼,现在是自投罗网了。”

    邰鸣东故意“啊”了一声:“说漏嘴了。”

    孟知葡差点笑出声来,还好忍住了。这么一耽误,项链的竞拍已经快结束了。

    她眼巴巴看邰鸣东,邰鸣东慢吞吞举牌,把她急得小声说:“你干脆一点,多加点呀。”

    邰鸣东被她催的没好气道:“放心吧,肯定能拍下来。”

    他说到做到,最后果然替她把项链拍了回来,她喜不自胜,一笑,左边脸颊上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来,甜蜜蜜说:“谢谢二哥。”

    “得你一声谢可真贵。”

    “别这么小气嘛。邰二公子拔根汗毛,都比我腰粗。”

    气得他说:“下次不许看《红楼梦》了!”

    两人打打闹闹,台上拍卖品流水似的过去,除了邰家的葡萄项链,就没什么能引起孟知葡兴趣的。

    她小小打个哈欠,问邰鸣东:“还有多久才结束?”

    “快了。”邰鸣东看过单子,估摸说,“后面没剩几件,你要是坐不住,我带你先出去?”

    他难得这样为她考虑,孟知葡反而升起一些戒备:“你是不是发烧了?”

    弄得邰鸣东感叹说:“真是狗咬吕洞宾。”

    台上刚刚一锤定音,定下一件藏品去处。拍卖师在台上口若悬河,介绍下一件物品,孟知葡侧耳听了,才知道是一幅画作,画家名不见经传,至少孟知葡并没有听说过。

    她一时好奇,这种场合竟然有这样的竞品,刚要问一问邰鸣东。

    旁边,他却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腕。

    这一下很重,像是要将她制在掌间,孟知葡有些纳闷,还没开口,就听到拍卖师说:“……在这里,让我们感谢倪小姐。”

    最右侧观众席中站起个人,穿一件碧青色的中式长裙,身姿袅娜,乌发如瀑,越发衬得肌肤像是雪一样白。追光灯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如同将要融化,她落落大方向着众人一笑,视线却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孟知葡身上。

    这一眼,带着说不尽的得意,挑衅至极。

    孟知葡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原来邰鸣东一直死死扯着她的手臂,免得她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看了邰鸣东一眼,听到他说:“萄萄,你冷静一点儿。”

    人那样多,像是潮水海浪,孟知葡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被卷在一片弥漫的大雾中。她想捋一捋头发,可手腕还被邰鸣东牢牢拽着,防备她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

    只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孟知葡望了邰鸣东一眼:“把我放开吧。”

    他慢慢地、戒备地放开她的手,又安抚似的劝她:“就算她来了,也不代表什么……”

    “所以,”孟知葡打断他,轻声问他说,“你早就知道,倪晃也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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