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孟知葡站在医院门口,先把脸上的眼泪给擦了,免得被风一吹,皴了。

    手机里叮呤咣啷地来消息,全是邰鸣东发的,她一条没看,手指头划了划,把对话框删掉,可他还发,锲而不舍。

    孟知葡烦得要命,直接把他给拉黑了。

    世界安静,她吁出口气来,却又觉得好笑,站在那里,真的笑出了声。

    路过的保洁阿姨手里拖着拖把,震惊地转头看她。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发笑的独身女人,从哪个角度看都挺吓人的。

    孟知葡回望阿姨,就看阿姨加紧脚步,跑了。

    她越发忍俊不禁,脸上的笑被风一吹又冻僵了,只能自娱自乐想,长此以往,说不准就成了都市传说。

    只是都市传说也任重道远,他们这样的家庭,想离婚是难上加难,不说亲朋好友的吐沫星子,就说郦逢月那脆的像纸一样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了他们俩离婚的噩耗都是个未知数。

    孟知葡想着,重新心烦意乱起来,在心里把邰鸣东骂了个狗血淋头,又骂自己缺心眼,十三点,干什么和他假结婚,现在骑虎难下,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不想回家,拦车去酒店开了套房,一住就是月余。

    开始是冯姨打电话问她怎么不回家,被她敷衍过去,最后连祝佩琴都惊动了,打来电话兴师问罪说:“听冯姨讲,你都快一个月没回去了?”

    孟知葡正瘫在床上看美剧,闻言支支吾吾:“我在外地呢。”

    “去哪了?”

    电视里演到曼哈顿的街头,大雪纷纷扬扬,她就说:“去曼哈顿了。”

    祝佩琴有些意外:“马上过年了,跑美国干嘛?”

    孟知葡进入状态,随口胡说八道:“我前段时间收购了一家公司,在美国呢,我过来看一眼。”

    “这种事,交给手下人去做不就好了。”祝佩琴有些担心,“那边疫情严重,你跑来跑去,生病了怎么办?”

    孟知葡很有人人平等精神:“哎呀,手下人不也是人嘛,别人都好好的,总不会就我中招吧?”

    祝佩琴说:“那可不好说,你从小就倒霉,小学时候,你们班最后一排的男生得了腮腺炎,你坐第三排,偏偏被传染上了。人家一个多礼拜就好了,你呢?足足病了一个月。”

    这么遥远的记忆,孟知葡哪里记得,电视里,男主女主本来恩恩爱爱漫步街头,忽然大吵起来,女主抡圆手臂给了男主一巴掌,清脆得要命。

    连电话里的祝佩琴都听到了:“你那边什么声音?”

    孟知葡连忙说:“我看电视剧呢。”

    祝佩琴狐疑道:“你不是去看公司的?还有闲心看电视?”

    “劳逸结合……”

    “你别给我瞎扯。要是让我知道,你根本没出国,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知葡惨遭威胁,一时有些紧张,因为知道祝佩琴要是起了疑心,真能查到她到底在哪,挂了电话,连忙找小许给她订票。

    公司收购已经进入最后关头,两家评估公司给出的结果相差不远,智囊团一直认为,确实有利可图。一切进展顺利,孟知葡本不用走这一遭,可惜脑子转得太快,为了让谎言逼真,只好真的千里走单骑。

    小许将她送到机场还有些担心:“不然还是我陪着您一起去吧。”

    孟知葡说:“马上过年了,你一年也就回家几天,哪能让你也去?”

    小许惊讶道:“您过年不打算回来了?”

    孟知葡打个哈哈,因为下了决心,不想再看到邰鸣东,春节大家齐聚一堂,两人肯定还要演恩爱夫妻,以前演就演了,可现在演的话,实在晦气。

    小许见劝不住她,又千叮咛万嘱咐,将她从下飞机开始的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孟知葡问:“你是不是把我当笨蛋了?”

    小许说:“不是那个意思。”又补充说明,“要真是笨蛋,也不能一个人跑那么远。”

    孟知葡对着他摆摆手,就转头去坐飞机了,等下了飞机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在小许眼里,她还不如是个笨蛋。

    毕竟笨蛋大多老老实实,不像她能跑能跳,说走就走。

    下飞机时正是深夜,十二月底的曼哈顿冷得要命,好在没有下雪,孟知葡来去匆匆,连行李都没带多少,被司机一路接着,送去酒店。

    司机也是华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她介绍说:“曼哈顿实在没什么玩的,最近天气还好,再过两天,说不定要下大雪。”

    孟知葡问:“是小许让你这么说的吧?”

    司机尴尬地承认了:“疫情严重,许先生也是担心您。”

    孟知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前三天都老老实实在酒店待着,第四天实在忍不住,戴了口罩出门,打算去第五大道吃顿饭。

    她上次来还是三年前,当时因为心情不好食欲不振,被拉着去吃了一份经典重芝士蛋糕,一时惊为天人,哪怕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那家店出了名的架子大,没有外卖,一天一百份蛋糕,卖完即止。

    孟知葡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店门口挂出售罄标牌,孟知葡站在外面,盯着橱窗里的蛋糕,一时不舍得离开。

    身后有人喊她:“萄萄?”

    她转过头,好巧,居然看到乔又渊。

    他穿一件套头毛衣,外面罩着长风衣,离别近半年,他瘦了一些,显得眉眼更加明亮锐利,比起过去,少了几分稚气,更像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

    孟知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在这儿?”

    乔又渊本来一脸惊喜,闻言顿了顿,才说:“你忘了,我念的学校就在纽约。”

    孟知葡当然是忘了,连带他这个人,都有点记得不大清楚。

    这样承认未免太伤人,她说:“他乡遇故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乔又渊微微一笑,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孟知葡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看到他手里提了个蛋糕匣子,问他:“你也来买蛋糕?”

    “你过去跟我讲过,这家蛋糕店最好吃。”

    孟知葡夸他:“你记性真好。”

    他说:“是啊,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上。”

    孟知葡一时尴尬,她的原则,分手之后绝对不会搞藕断丝连那一套,拜拜就是拜拜,最好彼此都消失在对方的生命里。

    可乔又渊看着她眉眼含情,倒像是对她仍念念不忘。

    她刚想找个借口溜了,乔又渊大概看出她的企图,忽然问她:“你也是来买蛋糕的?”

    “是啊……”

    “最后一个被我买了,本来打算带回去跟同学一起分着吃,既然遇到了你,不然咱们一起吃?”

    孟知葡迟疑一会儿,到底想吃蛋糕,点了点头说:“我请你吃饭吧。”

    两人吃的法国菜,米其林三星餐厅,从装修布局到餐点口味都称得上一流,孟知葡没要饭后甜品,让侍应生替他们把蛋糕切开,又特意点了两杯茶清口。

    这样的地方,居然能喝到龙井。

    孟知葡呷了一口,对面乔又渊问:“快过年了,怎么突然跑来美国?”

    孟知葡又把之前说过的那一套搬出来:“看上个公司,虽然找了评估机构,不过总要自己看一看才放心。”

    乔又渊是个艺术生,一向对这些不上心,闻言应了一声,又说:“难得你这么亲力亲为。”

    孟知葡总觉得他在嘲讽自己,哼哼两声,他却伸过手来,要来碰她。

    孟知葡往后一躲,他没有坚持,收回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这里沾上奶油了。”

    又和她说:“萄萄,你现在对我好冷淡。”

    孟知葡说:“咱们都快大半年没见了,冷淡也是正常的。”

    “你是不是又谈恋爱了?”

    孟知葡很坦荡说:“没有。”

    “我猜也没有。”他有些失落一笑,“你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孟知葡没想到他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回了酒店还在想,他到底什么意思。

    群里老杨说:“还能什么意思,他说你玩弄别人感情,只走肾不走心呗。”

    “你可别瞎说。”孟知葡反驳道,“我可没走肾。”

    “听起来更渣了。你走了肾,别人还以为你是贪图□□,可你这样,万一害得别人误会和你是真心相爱,岂不是伤人更深?”

    这个罪名好大,孟知葡无言以对,还是吕微出来替她说话:“你别瞎扯,萄萄万一当真了,以为自己罪孽深重,去当尼姑怎么办?她可是本地户口,又在国内读的大学,我佛最喜欢了。”

    老杨发了个长条语音,一点开笑了足足有半分多钟。孟知葡生气道:“早知道不跟你们说了,就知道笑话我。”

    吕微就说:“你在国外,不跟我们说,不是憋死了?”

    她说得有道理,孟知葡一时偃旗息鼓。房间里座机响了起来,是酒店内线,前台打来电话询问,有人想要来找她,问她是否放行。

    孟知葡刚想拒绝,前台又说:“是一位姓乔的先生,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居然是乔又渊。

    孟知葡犹豫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乔又渊在外面敲门,孟知葡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穿得还是白天那一套,手里还拿了一束花。看她堵在门口,愣了一下说:“你怎么连门都不让我进?”

    “咱们已经分手了,最好还是保持一下距离。”

    他说:“我过去都没有对你做过什么,难道现在反而会兽性大发?”

    他说的有道理,说话时,又低垂眉眼,显出一副委屈模样。

    孟知葡抵抗不住,只好说:“是我怕自己对你兽性大发,你想进就进来吧。”

    她让开路,自己先走了回去。乔又渊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微笑道:“你要是真对我做什么,我倒是求之不得。只可惜,你看不上我。”

    他说这些酸不拉几的话,孟知葡听得有点烦:“你要是没别的话可说,花放下,人可以走了。”

    他就闭上嘴,坐在那里,半天,低声说:“萄萄,你别生我的气,我就是太想你了。你把我送来美国,我知道,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出来留学是我一直的梦想,所以我也就默认了。可这半年时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真的……可能在你看来,我就是只用来解闷的小狗,随时有更多更好的可以替换,可在我眼里,你是我这辈子,都会喜欢的女人。”

    他本来低着头,说到这里,将头抬起来,一双凤眼望着她,深情至极。

    孟知葡下意识皱了皱眉,可对上他的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到底长叹一声:“对不起。不过我没把你当小狗,我就是……”

    “就是把我当替身了。”他微微笑了笑,“能告诉我,你究竟透过我,在看谁吗?”

    她究竟透过乔又渊,在看谁?

    沙发太软,她整个人陷在里面,像是被温情脉脉的假相包裹,一时动弹不得。

    异乡的夜色,也同天涯那头无甚区别,只是冷月清晖,倒悬一夜的寂寥。他没有催她,耐心地等着,孟知葡不肯说话、不敢说话,凝视着他,心乱如麻。

    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接起来,那头大概没想到她接的这么快,停顿了一下才问:“萄萄?”

    她说:“你是哪位?”

    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孟知葡以为是打错了,刚要挂断,就听到他说:“是我,邰鸣东。”

    是他孟知葡更想挂断了,可他又问:“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谁让你换了个手机号。”

    他说:“我怕用自己的,你不肯接。”

    孟知葡说:“你也知道自己做了见不得的事?”

    “萄萄。”他叹口气,“就算是为了躲我,也没必要跑到美国。马上就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知葡想,回个屁。

    她抬起眼睛,看了沙发上的乔又渊一眼,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看着她,四目相对,他对着她做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孟知葡心下觉得不妙,刚要阻止,就听到他清了清嗓子,温柔喊她:“萄萄,洗澡水放好了。”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放洗澡水!

    孟知葡被乔又渊这神来一笔弄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电话那头,邰鸣东问她:“你房间里有男人?”

    她只好维持冷淡说:“关你屁事。”

    “孟知葡!”他像是要发怒,勉强压住火气,冷冷说,“你给我等着。”

    说完,啪一声将电话挂了。

    孟知葡握着电话,旁边,乔又渊又说:“哪个男人,对你这么凶?”

    孟知葡问:“你刚刚干嘛突然喊我?”

    “我看你不想接那个电话,就替你找个借口。”乔又渊做好事不留名,“不用谢。”

    孟知葡:……

    孟知葡咬牙切齿问:“你到底来干什么的,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他却又扭捏起来:“我就是想你了……”

    孟知葡无话可说,抬手指了指门,他乖乖站起身来,将花放在茶几上,体贴道:“那你早点睡,我先走了。”

    等他走了,孟知葡身心俱疲,坐在那里半天没缓过劲来。花上还带着露水,绑了漂亮的玻璃丝带。

    孟知葡拿手绕了绕,万般无奈地想:现代社会了,总不会因为这个,拉她去浸猪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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