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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电话通知她的是乔又渊,声音很冷静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感染了,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孟知葡觉得他有点离谱:“你们就不担心吗?!”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天天能遇到阳性的,早就习惯了。”乔又渊一副看淡红尘的样子,大概是想起,她一点都不习惯,又安慰说,“事已至此,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医院看一看吧。”

    孟知葡头大,在心里把他骂了个底朝天,微信里,梅凭凭给她发来安慰,问她现在感觉如何了,又叮嘱说如果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来找她。

    梅凭凭也是华裔,五岁就来美国,在纽约有一套自己的公寓,应对这个比孟知葡要娴熟得多。

    孟知葡从一个安全的环境来到这里,适应不了他们的淡定,让酒店前台替她送了温度计,疑神疑鬼,一天要测好几次。

    又给小许发消息,让他给自己约个私人医生上门丨服务。

    小许难得有些掉链子:“冬天一到,医疗系统一直很紧张,私人医生预约满了,最早也要明天才能来。您不然多喝点热水?”

    这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远隔千里,就算是金牌助理小许也爱莫能助。

    孟知葡不愿意让家人替自己担心,连相熟的医生都不敢找,只能自己提心吊胆。

    到了当天晚上,她开始发烧,最开始还是低烧,医生来了,也只给她开了消炎和退烧的药。

    孟知葡吃了药,倒头就睡,醒来时还有点茫然,盯着头顶的石膏天花板发了半天呆。天花板上雕着玫瑰百合,还有长翅膀的小天使拉满弓弦,等着将爱情之箭射入人间。

    睡得太着急,她连窗帘都忘了拉上,窗外的纽约夜色浓稠如墨,摩天大楼如同灯塔,映得城市彻夜不眠,门外的声音更大了一点,孟知葡总算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敲门,才把她吵醒了。

    她不想动,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像是卧在船中,飘飘荡荡,没有落脚点。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她闭上眼睛,刚要再睡,却听到咔哒一声,门居然开了!

    开门的是酒店的员工,收回房卡,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旁的人用英文淡淡道:“我知道了。”

    这声音好熟悉,孟知葡勉强睁开眼,就看到邰鸣东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刚下飞机,有些风尘仆仆,下颌长了些青色的胡茬,风衣搭在手肘里,只穿一件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裤,整个人腰细腿长,十足风流。

    光污染严重,将他照得清晰分明,孟知葡盯着他,半天,问他说:“你怎么长胡子了?”

    他神情古怪,先过来将手搭在她的额上。

    他的掌心冰凉,像是一块冰,孟知葡打个哆嗦,他就要把手收回去。

    可她被这样一冰,热得发烫的脑袋反倒清醒了点,硬是拽着他的手腕,不准他离开。

    他挣扎一下,也就由她去了,只是问她:“没烧傻吧?”

    她问:“我发烧了?”

    邰鸣东说:“看来是烧得有点傻。”

    孟知葡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要不高兴,可他又问:“医生怎么说?”

    “让我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她迟钝地慢慢说,忽然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笑了一下:“应该不会。”

    她都这么难受了,他居然还笑!

    孟知葡生了气,松开手翻身背对着他。听到他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去到洗手间。

    半天出来,替她拧了一个毛巾搭在额上。

    又和她商量说:“等天亮了,去医院吧。”

    她摇了摇头:“不想去。消毒水味道好难闻。”

    她从小就这样,越是生病越是娇生惯养。

    邰鸣东习以为常,提这个之前就知道她要拒绝,就说:“行,不去医院。”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明明已经睡着了,忽然睁开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一发烧,反应就像是一头大象,戳了屁股,要三天才能传达到大脑。

    邰鸣东想笑,又怕她觉得自己幸灾乐祸,只是回答说:“来带你回去。”

    她说:“我是回不去了……你离我远点,小心别被我也传染了。”

    话里大有心灰意冷之意。

    邰鸣东哭笑不得:“还没确诊,别自己吓自己。就算是真得了,也没你说的那么吓人。”

    可她哽咽一声,闭着眼睛,半天,又睡着了。

    窗外淡淡的光落了进来,不好说是霓虹还是月亮,她蜷缩在那里,苍白的一张脸,双唇因为缺水,起了干皮,看起来憔悴又可怜,眼尾还缀着一颗泪,莹莹欲落,倒像是小时候童话故事里写的海的女儿。

    小美人鱼上岸,失去双腿,也没有得到爱情,最后化作泡沫,粉身碎骨。这样残酷的故事,和她并不相干。

    邰鸣东轻轻替她将眼泪擦了,触手的肌肤滚烫,她长长的发压在肩下,他怕她睡得不舒服,轻轻从她身下抽了出来,触手软而细密,如一段刚刚织就的绸缎。

    她呢喃一声,忽然喊他:“二哥。”

    邰鸣东以为将她吵醒了,顿在那里不动了,可她没醒,仍沉沉睡着,邰鸣东失笑,低声说:“真是小猪。”

    要是她醒着,一定要跟他闹个翻天覆地,可因为睡着了,哪怕病着,眉目仍恬静安然,又是醒着时不同的模样。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替她将被角掖好,自己却一夜未眠。

    第二天等孟知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酒店了,从窗户里可以看得到庭院中一株白梅。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疑心是在做梦,刚动了动,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端着水杯递到嘴边:“喝吧。”

    孟知葡乖乖喝了一口,喝完才问:“这是在哪?”

    “我在纽约的公寓。”邰鸣东说,“酒店住着不舒服,人员流动大,也不利于你休养。”

    “一睁开眼看到满树的梅花……我还以为是回丞池了。”

    孟知葡还是觉得疲倦,嗓子说起话来隐隐作痛,他看出来,和她说:“医生给你检查过了,说你就是普通感冒。”

    她有些意外:“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他趁此机会,又对着她说教,“这么冷的天,穿得那么单薄,生病了才知道厉害吧。”

    她哼了一声,却又蔫蔫地说:“那我下次多穿点。”

    她难得这样乖巧,邰鸣东将水杯放到一边,问她:“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明明已经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却并不觉得饿,只是舌根麻得发苦,和他说:“想吃柚子糖。”

    她小时候有段时间总生病,也不是大毛病,扁桃体发炎,每个月都要来一遭,送去打吊针,还得喝中药。她怕苦,每次喝药都哭成个泪人,等到再长大一点,知道羞耻,不肯放声大哭,可还是难过,喝一口眼里就含上眼泪。

    他在一旁看得也觉得受罪,央求了宋妈做了柚子糖,还要装作随意地递给她说:“我家柚子买多了。我把柚子肉都吃了,宋妈闲着没事,做的糖,你拿去吃吧。”

    她虽然爱哭,可是有骨气,眼圈红着,还抽抽噎噎说:“我才不要。”

    他就哟了一声:“还不吃嗟来之食?”

    她用力点头,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说:“是我特意让宋妈给你做的总成了吧?”

    她这才接过来,却又说:“我可没求着你替我做。”

    “是我自己自觉主动给你做的。”

    她闻言,总算露出个笑脸,把糖放在嘴里,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他忍不住也笑,还要装作轻描淡写说:“真是个大小姐脾气。”

    大小姐长大了,难得生一次病,又想起要吃柚子糖。邰鸣东无奈道:“宋妈又不在这儿,我去哪给你找柚子糖?”

    她不满意:“是你问我要吃什么,我说了你又要念叨!那你问什么问!”

    她说两句,呛咳起来,咳得浑身都在颤抖,伏在那里,像是一片离了枝头的叶子。

    邰鸣东连忙道:“行,是我胡言乱语。你先别生气,再睡一会儿,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她咳了半天,总算顺过气来,却又说:“你拿来我也不吃了!”

    话虽如此,可邰鸣东端着糖过来的时候,孟知葡仍忍不住问:“哪来的?”

    “路边捡来的。”他随口说,看她眉毛皱起来,笑起来,“当然是我自己做的。”

    “你还会做这个?”

    “别小瞧人。在外面留过学的,有几个不会做饭?”

    孟知葡还是有些怀疑:“你做的能吃吗?”

    “我打视频电话让宋妈看着我做的。”

    孟知葡闻言,猛地紧张起来:“你没和她说我生病的事吧?”

    “放心吧。”他看她一眼,慢条斯理说,“我说是我自己想吃。”

    她本来已经将糖放到嘴里,闻言眉毛皱起来:“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你什么时候爱吃过这个?”

    “反正她又没有证据,只要你自己不跳出来,谁知道是做给你吃?”

    孟知葡就说:“你总把别人当成傻子。”

    这话意有所指,邰鸣东一时竟然没有想出合适的话来回应。

    她将糖含在嘴里,闭目养神,良久忽然又问他:“我真的只是感冒?”

    他说:“你这疑心可是越来越重了。”

    “不是我疑心重。”她唇角翘起来,很吃力地说,“是你前科太多,不值得信任。”

    窗外吹过一阵风来,梅花簌簌,自梢头纷纷而落,倒像是下了一场没有根芽的大雪。

    今日是难得的晴朗天气,他怕日光扰了她休息,走过去将窗帘拉上。

    屋内黯淡下来,他又要在她身边坐下,可她说:“你出去。”

    他有些惊讶:“怎么好端端又发脾气?”

    她只说:“你不出去我就不住在这里了。”

    邰鸣东站在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倦极似的,伏在那里,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柔软而幽深。

    到底还是转身出门,关门前叮嘱她:“有需要的就按铃——在你床头。”

    她说:“知道了。”

    邰鸣东这才将门合上,在门口站了片刻,忽然竟不知该往哪走。犹豫片刻,去了二楼的小会客厅。

    会客厅开着门,里面坐着位医生,正在闲极无聊地看电视,看到他来,有些期待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邰鸣东说:“不行。”

    医生也是华裔,姓程,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和邰鸣东也是认识良久,十分熟稔。

    看他冷淡的表情,有些抓耳挠腮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邰鸣东没有理他,拿了手机问:“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程医生看出邰鸣东郎心似铁,今天绝不会放他离开,只好说:“吃寿司。你怎么不在楼下陪着你的小妻子?”

    邰鸣东拿着手机点餐,半晌才说:“她把我赶出来了。”

    “怪不得你的脸色这么差,原来是吃了……”

    程医生话说到一半,就看到邰鸣东冷冷地凝视着他,从善如流地将“闭门羹”三个字咽了回去,若无其事拿起电视遥控器问:“有什么想看的吗?”

    邰鸣东靠在沙发上,就当他是空气,程医生自得其乐,播了部新上的情景喜剧,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良久,一阵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程医生还没反应过来,邰鸣东就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言不发往楼下走。

    程医生吓了一跳,以为怎么了,连忙跟上去,就看到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个女人的声音:“你别进来!”

    程医生知道,这是邰鸣东那位小娇妻,邰鸣东今天一大早就把他给喊来,就是为了给小娇妻看病。

    可没想到,小娇妻好像不怎么领情。

    邰鸣东闻言,脸色更臭,可声音还是横平竖直:“按铃是要干什么吗?”

    “我口渴了……”里面,小娇妻说,“你给我倒杯水放在门口。”

    邰鸣东沉默一下,转身去倒水,端到门口,还叮嘱说:“有些烫,你自己小心。”

    里面急不可耐道:“知道了。你赶快走吧!”

    这话一出来,邰鸣东头顶一时乌云盖顶,臭着脸放下杯子。

    程医生连忙悄悄往旁边躲了躲,他目不斜视,从程医生身侧一阵风似的掠过去,差点把程医生的假发都给掀起来。

    程医生落后半步跟着他走,余光看到卧室的门打开,伸出一只手来,将门前的杯子拿了进去。

    那只手粉雕玉琢,指尖修得尖尖,涂了酒红色的指甲油,被光一照,显出妩媚多情的色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黄金的细钏,沿着臂骨绕了三匝。

    走廊里的光线清澈明媚,将她这一节小臂映得如云捏雪揉,程医生有些好奇她的长相,可门已经“嘭”一声关上,连带他的好奇心,一起拒之门外。

    程医生摸摸鼻子,顺便将送来的寿司一起拎到楼上。

    邰鸣东还坐在沙发上,以手支额,像是睡着了,程医生走进来时,他微微张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就又合上。

    程医生问:“就在这儿吃吗?”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他说:“她半夜温度烧得很高。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核酸检测最快也要五小时。”程医生看看时间,“还得再等会儿。”

    邰鸣东的指尖轻轻敲着沙发扶手,程医生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以前觉得他是少年早成,难得见他这样坐立不安,出言安慰说:“也不一定是……”

    他淡淡道:“一定不是。”

    程医生又说:“你的小妻子赶你出来,大概是怕自己会把病传染给你。”

    他的指尖顿了顿,良久,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我知道。”

    程医生自认多事,耸了耸肩,将外卖拆开包装,刚打算吃,又听到邰鸣东问他说:“你真的觉得,她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把我赶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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