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每次艰难的呼吸都充满痛苦。感觉就像是被人用锈锯拉开了胸膛,还在胸腔里装满了牙齿。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都是他干的,那个恶魔。
我不敢看他把我变成了什么。
透过噙满泪水的眼睛,我看着砖墙天棚上的一盏灯,尽量不去想自己的身体。
砖墙之外是祖安——我的家乡。但城中上千个忙碌的灵魂,没有一个会注意到我的失踪。没人想寻找曾经的那个我。
因为我只是一个混迹在午夜街头的流浪汉。
不,不对,我是一名记录在案的黑帮分子,隶属于管理赛薇卡赌场的黑牙泰手下。那是个来自极寒之地弗雷尔卓徳的精悍小老头。
错了,都错了,我没有加入黑帮,我只是祖安一家修理铺的童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拥有自己的小床……
嘶,头好痛,我的脑子一定出问题了,记忆一片混乱!
“咔哒。”
安静的环境里传来机械丝杆转动的声音,录音装置开启了,蜡制圆筒开始平稳转动,我的呼吸再次停顿,这次是因为我无力的啜泣。
他说话了。
“实验对象‘思考者’有功能受损。但依然可表现出听觉与认知。”
“咔哒。”实验室里有齿轮转动契合的声音响起。
可能是因为我的眼泪,也可能是因为观察窗的厚玻璃,那个不具名的男人看上去就像是噩梦中融化的蜡像。
深深凹陷且不对称的双眼挂在一张扭曲、苍白的脸上,口鼻前方紧紧缠着的绷带随着呼吸微微起落,他正在玻璃窗的另一侧走来走去,时刻关注着我的情况。
他剩下的一只好眼睛时不时看向另一边,这间牢房里低沉呻吟声的来源处。
我转过身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巨大的形体,它正在渐渐恢复意识。荧光的管线在他的双臂上缠绕、穿插,让他的小臂又粗了一倍。
像我现在这么憔悴、残破,那个怪物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掰成两半!
“咔哒。”齿轮转动丝杆的声音透着一股机械的乏味。
“实验对象‘破坏者’在四时过六分恢复意识。早于预期,不愧是特意出动人手捕获的畸变实验品,生命活力远超常人。有希望!实验开始时间为……四时过七分。”
在那个恶魔一样的高瘦男人口中,说出的只有冷冰冰的实验数据,足以将人身上的血液都给冻住。
“咔哒。”
房间里又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是哪台机械实验装置在运转吗?
不。不。不!别再做实验了。
“咔哒。”乞求没有得到回应。
那个恶魔开口说话了:“校准基线。实验对象思考者,请尽快给出下列问题的确切答案。”
“什么——”
“问题一:你的全名是什么?”
“我不干了!你听见了吗?我要求你立刻放了我。我拒绝参与你这疯狂、扭曲的……”我的声音渐渐变弱。
“咔哒。”类似的声音在响起。
他把录音装置的话筒放下,走向窗户旁边的阀门组。
他丝毫没有理睬我和角落里的那个东西,拧开了一个阀门,然后高压、冰冷的地沟水柱把我冲到墙上。
高压、冰凉、还有刺痛。我感觉自己在尖叫。
感觉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时光以后,冲击水柱终于停了。我用萎缩的双手和双膝支撑起身体,尽全力喘息。
片刻之后,我在地板上摸索着,试图慢慢蹚过积水。祖安的地沟水含有高浓度的金属剧毒,这点我还记得。
结果我的手腕不知绊倒了什么东西,手肘反射性地弯曲,脸拍到地上。
我停住了片刻,搂着手臂上炽热、异样的疼痛,然后我感受到胸口和地板之间的异动。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扭,就像是我压住了一只乌罗亚蝎子,然后它正在用力钻出去。
我翻滚身体,但它始终跟着我。
它就长在我身上,长在我肉里,搔扒着、蠕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感到恶心。
我蹬腿、撕扯、叫喊,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它拿开!
“无聊。”一句冰冷的话语突然响起。
我的双手沾满血渍,我的手腕感觉不太对,胸前的东西拿不掉。感觉是一团荆棘和爪牙深深埋进了我——我的胸膛。
是镶进我胸口的牙齿。
我现在想起来了。并没有蝎子爬上我的身体。是他把我改造成了这样。
他把我切开,把我变成了怪异的模样,两只手腕上都带着吸血的獠牙,从脖子到腰之间是两排渴血、蠕动的锯齿钳口。而且他想让我使用这些器官,啃咬牢房中的那个怪物。
他曾把我们两个绑在同一张锈铁床上,针线飞速穿插,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两个缝到一起。然后他开始等待。
等待“融合过程”的开启,等待他骇人的手术和罪恶的炼金科技产生效果,驱使我的本能。
但他并没有等到——因为我不肯。随后一切都黑了下去。
然后我就被关进了这个闭室里,和我关在一起的是这场实验中的“宿主”。
“咔哒。”齿轮转动契合的声音又响起了。该死的,这间牢房里一定挂着个老旧吊钟,真想把它砸成碎片!
“初始刺激令实验对象感到不悦。继续进行基线问答。如果实验对象思考者无法说出自体的名称——”
“停手吧,我求你了。饶命!”我大喊道。
恶魔一样的瘦高男子没有理会我的哀求:“就把时长与强度增加两个系数。更正——三个。”
“咔哒。”齿轮又响起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可能正在笑,但从那双眼睛里可看不出来。他再次抓住阀门,我意识到接下来会怎样。
我无处躲藏,也没有可以扶的地方,随着水管里传来轰鸣声,我能做的只有尽量蜷缩身体,憋住一口气。
冲击力太强,水太冷,我肺里的空气被挤干净。
我重重撞上石面,也分不清是墙壁、地板还是天棚,哪一面是上面已经无所谓了。
一股痛感从我的脚踝射上来,水压终于渐渐弱下去,我扭曲着跌到地上。
水停了,我一动不动,感觉从来都没如此虚弱过,就连渐渐漏下去的水流都比我更有活力。
我要死了,我的脑子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咣当!
和我关在一起的那个炼金改造人撞向观察窗。它简直就是狂怒的实体化身——巨大的拳头接受了改造强化,砸在玻璃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乱叫。
窗玻璃,还有玻璃后面的禽兽,纹丝不动。
虽然每动一下都在透支我的力气,但我还是悄悄地爬到屋子的另一端,躲开那个名叫破坏者的狂暴野兽。
破坏者?我为什么知道它的名字?
它依然在狠狠地砸着玻璃,指节已经开始流血,但玻璃屏障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不知它是倔还是傻,总之它依然还在打个不停。即便它的咆哮渐渐变弱,成为含糊的啜泣,它巨大的拳头也还是一刻不停。
“咔哒。”齿轮转动的声音准时响起,我开始庆幸这钢化玻璃足够结实。
“实验对象‘破坏者’的力量增加程度符合气动炼金肌肉增强体的预期范围,但表现出的问题解决能力非常有限,趋近于零。”旁边的恶魔依旧在做着他的记录。
“咔哒。”齿轮转动的频率有些高了,奇怪,这实验室真的有一座老旧的吊钟吗?
那个瘦高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笔,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隔着玻璃轻轻敲打破坏者自残留下的血渍。
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突然转过身,对我走来。
“咔哒。”齿轮转动的声音又响了,但我已经无暇再去关注。
“另一方面,实验对象‘思考者’可能曾被命名为——”
面对直走过来的人形恶魔,混乱的记忆陡然清晰,我赶紧大吼着回答道:“我的名字是哈德里!哈德里??斯比尔韦泽。我是人!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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