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口,短暂的停顿后,“奴婢没有什么想要的。”

    楚妗见他这无欲无求的模样不似假,皱了皱眉又淡笑,“不是说想与我亲近些,那往后算是相识了。”

    “诺。”他应。虽看着没什么反应,楚妗却觉他一些惊一些喜。

    由商瀛带路本是打算往永延殿,半路却遇到了太子。商盱正往广阳殿去看望商韶仪,而广阳殿与永延殿同处长乐宫中。

    “皇妹身侧何时有宦官了?”商盱看着跟随在楚妗身边的商瀛,以为楚妗是要往椒房殿去请安,“母后在广阳殿里陪着仪儿,不在椒房殿。”

    楚妗自然不会告诉商盱她要去永延殿,“方才在宫里多转了个圈就迷了路,遂寻了个人为我带路。皇兄去看韶仪妹妹么,我刚巧也要过去呢。”

    又回身与商瀛,“你回去吧。”

    商瀛听着,应声。却并未立刻离开。

    商盱这几日都在思索着楚妗可是构陷他的事,这会儿看着楚妗一些不耐烦并未再理会她直接离去。

    商瀛一直看着楚妗随商盱远去,才转身离开。

    广阳殿内殿的床铺上,商韶仪神情恹恹地趴在枕上,身上盖着锦绣薄衾,脸色苍白芽草似的娇弱。

    时不时因身上疼痛哼哼两声。

    王沛凝坐在床沿脸上皆是心疼。商盱这时进了殿来。

    商韶仪顿时抬头,看着商盱两眼红红,拖着腔调可怜地喊,“皇兄~”

    商盱叹气,“仪儿收敛收敛,知道父皇宠她,你还与她闹什么。”

    商韶仪小嘴噘了起来,眼里愤愤,“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父皇母后亲生的,父皇竟然为了她这样罚我!”

    越说越委屈,眼里都泛起泪花,却见楚妗出现在了殿中,泪盈盈的模样一瞬变得凶狠,“滚!你又来做什么!”

    楚妗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商盱回头看向楚妗,怕商韶仪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皇妹与我到外间,有些事想要问你。”

    “好。”

    楚妗本也未想过来看望商韶仪,不过中途遇见了商盱才前来做做样子。

    两人走出内殿,在外殿的席间坐下。楚妗坐大殿左侧,商盱坐右侧。

    殿外宫宦上来茶水,是商盱随侍的宦官。

    “皇妹府上遭了贼?”商盱问。

    楚妗并不意外乖乖地答他,“嗯,许多次了。也不知我府上有什么好偷的。”

    商盱心中掂量着她的话,“皇妹可有见贼人样貌,若是不抓住怕是还会有危险。”

    “那个人蒙着面,昏暗里我看不清他。我府上添了些府卫,他应当不敢再来了吧?”

    楚妗一些担忧的神色握着手中杯盏,抬头看向商盱。

    商盱皱起眉来,无半点讯息让他有些烦躁,却还是忍耐住心平气和的,“我听闻那人几次到府上偷盗,皇妹未对他有什么印象?”

    “我不确定几次是否皆为同一人,夜里太黑,我,我害怕。”她怯懦着。

    商盱让楚妗这无用模样惹出气来,殿中忽然间安静,握着茶盏,他又道:“那恶贼不再入你府上也是好事,若是再入府偷盗,皇妹可万万要看清他的样貌,看清了才好抓人,皇妹才能安全。”

    楚妗点头,“太子皇兄说的是,让皇兄费心了。”

    “我是你的皇兄,自然要为你的安危担心。若是再有什么事,皇妹要告诉我。”

    楚妗点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又怎会不知商盱在想什么。

    两人谈话了,又进内殿。商韶仪一见楚妗便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又让商盱警告的眼神看着不敢再发泄。

    憋着一口气,只觉不止被打板子的地方疼,胸口都疼了起来。

    她真是对楚妗恨得咬牙切齿,要放进牙缝里咬碎了才好。

    楚妗爱看她那憋着气,仿佛能将自己气死的模样。不过她不喜在此待久,几句关心过后也就离开。

    打算再去找着方才那小宦带她去永延殿,忽得又作罢了。回了公主府,想着与殷集先讨论一下此事。

    公主府里殷集已在前厅中等候。楚妗未去前厅,听人禀报后便让殷集到后院见她,回了庭院的屋里。

    上了茶,兀自坐在美人榻上细细品味,茶清香而味涩又一些苦,仔细回味才能感受到一些甜甘。

    并不是她喜欢的。

    殷集听传进了屋,楚妗闻珠玉、梅雨的声音叫着“殷君”,让两人先退下了。

    殷集至美人榻前的小案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楚妗,她悠闲自得。

    “公主进宫如何?”温和问道。

    “皇子昱倒是可以考虑。不过我想起来宫中还有一人,郦姬的儿子,皇子瀛。”楚妗放下茶盏在美人榻间的小木案,缓缓道。

    郦姬之事属于宫中秘闻,楚妗也是回府的路上才想起。殷集看着楚妗。

    这种宫中人私底下流传的事,他无从得知。

    楚妗侧身倚榻上,向他道:“郦姬是商偃的妃子,曾因与人私通被幽禁后宫。这本是大罪,但商偃为了皇室颜面压了下来,只说是犯了过错。”

    “虽无人敢提,但不少人还是知晓的。距今有许多年了,若不是今日听人提及时我都想不起宫里还活着这样一个皇子。”

    “公主的意思,是想要这个皇子?”殷集询问。

    “可以与皇子昱放在一块儿考虑。听闻是让禁足在了幽禁郦姬的地方。我打算明日去瞧一瞧。殷君以为呢?”

    她想听听殷集的意思。

    “公主自有思量。”殷集是相信楚妗的考量的。

    楚妗遂笑,殷集也垂眸一阵轻笑,又提醒,“公主带个侍人跟随,稳妥些。”

    “好。”楚妗应,屋中片刻静默,她又道:

    “殷君寻个人,过两日扮成窃贼夜潜我府中偷盗。酬金一千溢黄金,买命。”

    殷集正端起茶盏,“出什么事了?”

    楚妗撑着脸颊,发间步摇微晃,唇角的笑明艳,“商盱想要查我府上窃贼的事,想要知道是谁陷害他,我就顺着给他一个人。”

    “商齐很合适。”

    话落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似是桃花落潭水,涟漪里荡漾,又余薄香染青池。

    池上春光无限,水底凉意彻骨。

    “公主英明。”殷集道,抬眸落进她春池一潭的眼里。

    日与月交转,天上皎月摇荡,罗帐中一场云雨,汗香满席。靡靡春色笼于方帐之间,又沁透而出,欢合与淡腥,丝丝飘散。

    人间之极乐胜事不过如此。

    次日,慵慵懒懒从床起身,更衣淡妆楚妗再次往皇宫。

    未央宫前殿外她未见着每日都会在此的那小宦先入了殿中去请安,留珠玉在外等候。

    她今日带了珠玉再身侧,珠玉样貌娟秀看着文静娴雅,实则是个练家子一拳留能打晕一个文弱学士。

    再次走出大殿,一人在阶下抬头张望。

    楚妗踏下阶去。

    “惠安公主,那小侍让大公公派了旁的事,他说公主今日许会需要他领路带公主您去永延殿,便让他托来在此等候您。”

    宦官向楚妗行礼,二十多岁的年纪,较楚妗还要大些。

    楚妗未做多想,“走吧。”

    珠玉跟随在她身后,与其同往长乐宫的永延殿去。

    几人走在长乐宫西隅的长巷,阴凉的春风阵阵拂面,裹挟着不知从哪而来的草木湿意,四处寂寂,凄清冷落,宫人都不见几个。

    偶尔过路的宫婢与宦官皆会向楚妗行礼。

    陈新走在前头想着商瀛阴郁孤僻,十几年都不曾有人来永延殿探望,怎得忽然就让他到未央前殿领惠安公主来此。

    商瀛又阴狠残虐,永延殿这处的宫人都惧怕他。他虽不曾得罪过商瀛,却也不敢不与他方便,应了来此替他接引惠安公主。

    出了长巷是一处小庭院,回廊九转,碧草如茵,疏影摇曳,虽少有人来却打理的景致宜人。

    此处还不到幽禁郦姬的院落,青石板路上出现一人影,渐行渐近。

    薄衫陈旧天青色泛白,自其手臂让他手掌捂住的地方血色大片晕染,斑驳溅落在袍子上,如零星绽开的红梅。

    陈新见那人心里一惊,匆忙上前,“小殿下这是怎么搞得!”

    商瀛未理会他,目光直直看着楚妗。

    陈新不过是怕他,今在楚妗面前是头一次叫他“小殿下”。

    商瀛知道,陈新与这儿的其他宫人一样,从未将他当皇子。

    楚妗步履款款走到商瀛身前,见他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少年人身姿挺拔玉树临风,肤色白皙,眉目秀朗,唇瓣不知因失血还是疼痛微微泛白,漆黑如暗夜的眸里几分警惕地看着她。

    “我是你皇姐,商妗。”楚妗温和带着明艳的笑容,与他道。

    商瀛短暂的沉默垂下眼帘,“皇姐。”

    “皇姐来这儿,做什么?”

    虽是他引导了她来此,可商瀛仍旧想要听她的来意。

    “以往不知这儿还有个弟弟,忽然听人提起,就过来看看你。”楚妗的话比春日裹着百花香的暖风还要温柔醉人。

    她看向商瀛的手臂,“阿瀛流了好多血,珠玉你快去请太医。”

    珠玉有所犹豫,眼前这位皇子对公主来说还不知是否安全。可楚妗的吩咐,她短暂犹豫后还是离开。

    楚妗的回答是商瀛想听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听。他默不作声。

    “阿瀛住处在哪儿?先回去躺下,莫在这儿站着了。”楚妗又关心道。

    商瀛细细品着那“阿瀛”二字,心中微微的悸动,“皇姐跟我来。”

    楚妗遂跟随商瀛,一边掂量着他与商昱谁更合适。

    陈新跟在最后,为这说不出奇异的见面而疑惑不解。近几年此地都已无人敢再与商瀛起冲突,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楚妗未因此怪罪他,也让他松了口气。

    三人至永延殿旁的小院落前,院门上落了一把手掌大的厚重铁锁,日光里泛着淡淡冷青色。楚妗看这偏僻之地,越发觉这是不二之选。

    陈新急忙从腰间取下钥匙,上前开门。

    “皇子瀛在这儿没有住处吗,这院落里该是郦姬吧?”楚妗问。

    商瀛望着门上的锁眼底晦暗,闻言目光移向楚妗,“我没有住处。”

    “我阿娘有疯症,皇姐,要进去吗?”

    楚妗并不知郦姬有疯病,看向商瀛,两人墨色的眸视线相交,“阿瀛的母亲还病了吗,可有太医看过?”

    商瀛垂下视线,“不曾有太医看过。”

    陈新在旁不敢出声。郦姬让幽禁于此,宫人都知这是要她自生自灭,谁又会去触陛下的霉头,与一淫-妇好处。

    “郦姬有错罪该至此,可怎得皇子瀛连个住处都没有。父皇让你们如此苛待他了吗?”楚妗看着已打开门,站在门前惴惴不安的陈新。

    陈新一个激灵,“奴婢不敢怠慢,奴婢不敢怠慢。”

    “父皇日理万机对皇子们多不上心,但这不该是你们怠慢的借口。”楚妗沉声。

    “是,是,是,奴婢万不敢怠慢了小殿下。”陈新连连称是。心想着,他就不该应下商瀛这个差事。

    几人进入院落。院中杂草在春日阳光绵雨的滋润下,有些已能与墙头并齐,葱茂的一丛一丛。

    这便是草长得比人好。

    院落里的景象也让陈新有些不安,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嫌晦气来这地方。

    楚妗并未说什么,她倒是满意所看到的一切。

    屋子不大,却因陈设无几而显得空荡,简陋。郦姬就躺在摇椅里,似乎睡着了,闭着眼呼吸轻浅一动不动,身上衣裳也睡得有些凌乱。

    商瀛的脸色这会儿已越发苍白,衣袖上的血色晕染的更开几乎要沿着衣袖滴落,忽得微微一个踉跄向前摔去,“皇姐…”

    楚妗闻声回头,顿时让商瀛撞了个满怀,险些也没站稳。他身上血液的气味染了她满身。

    商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温温的,指腹下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如那场冬雨里他抓住的那样,暖意一丝丝钻入到肌肤血液。

    与记忆里温度的重合,顿生眷恋。想要靠在她身上,不分开。

    楚妗被紧扣的手腕微微泛疼,皱起了眉头,“阿瀛。”

    “皇姐……”他虚弱的。

    楚妗遂冷眼瞧向陈新,陈新一瞬回神慌忙上前扶住商瀛。

    从楚妗温软的怀里离开,商瀛握了握手掌,留恋着那温度。

    “太医当是很快就会来了。”楚妗看向他,温和地安抚。

    商瀛点点头。

    几人的说话声吵醒了郦姬,她睁开眼见屋里许多人,受惊地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她见陈新一身宦官的衣裳,又见锦衣玉佩的楚妗。

    看向商瀛,想要过去又见他衣上血色,更害怕了。

    商瀛无心理会她。

    陈新因碍于楚妗在此,纵是从前根本不理会郦姬,这会儿也笑着与她解释,“这是惠安公主。”

    惠安公主。

    郦姬眼中划过惊异,却是缩了缩身子离她更远了些。

    正当屋中静默,珠玉身后跟着太医来了此。是半途逮了一宫娥带路才找到这儿。

    太医向楚妗行礼,又向商瀛行礼,踏进屋里放下药箱。

    商瀛将上衣褪去一半裸-露消瘦的身子,皮肤白皙,肌肤上还有些许疤痕。右手臂上的伤是一道有拇指长的刀伤,除去衣物血便顺着手臂往下流,一些滴落在了床褥上,微微晕开。

    太医坐下给商瀛的伤口止血。郦姬已是躲到了屋中的木柱后头。

    楚妗上前几步,看着商瀛有些骇人的伤口,血迹擦去便又溢了出来,刀割开的口子里可见嫩粉色的肉。

    “阿瀛与人打架了?”她问。

    商瀛应声。陈新想要替他说些什么,然而他并不了解情况。

    “皇姐也坐。”商瀛拍了拍身侧的床沿。楚妗却并未在他身侧坐下。

    太医包扎着他的伤处他一声不吭的,只脸色苍白,楚妗问他,“阿瀛不怕疼?”

    “不怕疼。”他答。

    “皇姐,往后还会来看我吗?”又抬起头看向楚妗。

    眼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出,楚妗应他,“会的。”

    郦姬站在木柱后头,目光越过楚妗落在商瀛身上。

    太医包扎好商瀛的伤口便起身告退,珠玉看向楚妗,得她允许后送太医离开。

    待珠玉再回,楚妗便也打算离开,她想要知道的已是知道的差不多。陈新要送她回去,让楚妗拒绝,留了他让他去办好她交代的事。

    陈新不再多言,看着人出去院落才又看向商瀛,“你怎得认得惠安公主,还让人来这儿?”

    “我总不能永远待在这儿,陈新公公,你说是吗?”商瀛从楚妗身影消失的院门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掌心。

    “就算我阿娘有错,我也是陛下的皇子。”

    “你是想借惠安公主离开这里?”陈新惊异,又觉他的事还是少管的好,“谁伤了你?你可莫要搞出什么事来。”

    “我不过是自己弄的,看你吓得。”商瀛笑,“他们可没一个敢跟我动手,欺软怕硬的一群废物。”

    又道:“不凄惨一点,皇姐怎能记得住我呢?”

    皇姐不能再转身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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