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几乎一夜无眠。
苏家族长让出主屋给他们安歇,床褥也是新的,但屋中没有薰香,所用之物皆散发着一股压箱子的味道,略呛鼻。
另外,苏夫人只要一想起亲生女儿在乡下这些年受的苦,还有她满手的老茧,心里就绞痛起来。
就是自己身边那三等丫头,也活得比秋姐儿娇贵啊!
还有秋姐儿又黑又瘦的,这模样儿到了京城,想觅个如意郎君,只怕不易,说不得要留在身边好好培养几年,养得像样子了再寻夫婿,可她都十六了,留几年后也就奔了二十,又能找什么人家啊?
苏逸明见妻子翻来覆去,便劝道:“女儿虽黑瘦些,天幸无伤无损,也没有随便许人,你就安心睡罢。”
苏夫人叹道:“她都十六了,我就忧心她的婚事。”
苏逸明道:“也不须那么忧心了,最不济,从我门生中找一位当女婿就是。”
苏夫人不再作声。
从门生中寻一位当女婿,那定然是只能找一个家境一般的,需要恩师提携的。
可养女配了周家,亲生女儿却……
因睡不着,天一亮,苏夫人便起了,一时又喊婆子进屋,想让婆子去苏家请苏立秋过来。
苏逸明忙阻止了,“苏家养秋姐儿一场,就让他们好好团聚两天,不要去打扰,待回了京,咱们自有大把时间和秋姐儿相处。”
苏夫人犹不甘心,吩咐婆子道:“你待会儿过去苏家一趟,看看那边有什么活儿要干,先帮着干了,可别又叫秋姐儿干活。”
婆子应声下去。
婆子到得苏家时,却见苏家挤满了人,自有许多邻居帮着干活,根本不须她动手。
苏阿婆和杨氏一再劝邻居们,说不必劳动她们,可她们哪里肯听,全撸袖子干了起来,把苏家的地擦得干干净净,饭也给煮好了。
苏家诸人,一时都闲了起来。
胡氏趁着机会,拉住苏立秋说话,小声道:“秋姐儿,你到了京城后,可别忘记我们。”
“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自不会忘。”苏立秋点头道:“阿婆和阿娘身子弱,以后还要靠你们看顾些。”
胡氏忙忙应承,“你就放心好了,我自会时不时过来看一下,也会让儿媳妇过来。”
苏立秋心下稍安,阿婆阿娘一个老一个弱,阿爹又有些不通俗务,弟弟未娶亲,妹妹不懂事,还是需要亲友照应一下的。
待近午,邻居们要回去做饭,这才散了。
一家人用完午膳,才要午休,外间又有声响,苏立秋出去一瞧,这回是冯婉带着婆子来了。
冯婉一见苏立秋,先是一怔,接着惊叫起来,“是秋姐儿?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黑成这样瘦成这样?若是外间遇见,可不敢认你。”
苏立秋也打量冯婉,见她比之前稍丰润一些,气色不错,便笑道:“你倒是比之前好看。”
冯婉又道:“万没想到,你竟是京城人呢!我刚听说这事,忙忙就来了,怕你一走,再见无期。”
苏立秋忙请冯婉进家,又问道:“可用过午饭了?”
冯婉道:“在路上停了车,用过了。”说着又交代婆子把车上的手信拿进来。
杨氏等人见是冯婉,倒是主动上来相见,问了几句,又道来便来了,何必带礼物,一时又让苏立冬斟茶过来。
冯婉没有喝茶,只笑道:“我有几句话要私下和秋姐儿说呢!”
杨氏便道:“你们只管去房里说话。”
待进了房,冯婉拉着苏立秋并肩坐下,笑道:“我这趟赶来,并不是因为听闻你亲生父母是京城富贵人家,特意来攀高枝,而是真有话要叮嘱你。”
苏立秋点点头道:“你只管说。”
冯婉斟酌一下道:“秋姐儿,我嫁人后,在婆家也是要小心翼翼过日子,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苦楚,想及从前咱们在一起读书,竟是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苏立秋听她忆起往昔,也有些感叹。
两人回忆一番旧日时光,一下子像是回到从前,倒是亲密了一些。
冯婉又拉苏立秋的手,推心置腹道:“我长你两岁,也嫁了人,一些话儿须得告诉你。”
她顿一下,“你已十六,到得京城,肯定要提及婚事,但你在乡下长大,说不定会被京城的贵女排挤和嘲笑,婚事容易高不成低不就,稍一耽搁,过了最好的婚配年龄,到时上门提亲的,会是什么人可想而知。”
冯婉说着,再用力握了握苏立秋的手,“秋姐儿,姑娘家若嫁错了人,一辈子就毁了。”
她话锋再一转,“到得京城,若是婚事不利,你务必考虑一下我二哥。你从前在我娘家,跟我二哥也有说有笑,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苏立秋听到这里方反应过来,啊,这是为冯承运说亲?
冯婉又道:“我母亲,本就一直属意你跟二哥,只等着二哥中了举人才正式提。”
苏立秋打断她的话道:“你母亲难道不是想让我给你大哥当妾?”
冯婉尴尬一笑,“都是误会。”
苏立秋:是不是误会你们最清楚。
冯婉摇摇苏立秋的手,“咱们揭过这些误会罢!你且想一想我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再想想我二哥这人,若为夫婿,是不是也过得去?到时寻不着合适人选时,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他?”
苏立秋含笑道:“到得京城,一切自然有父母做主,但你说的话,我也会想一想的。”
她跟着系统已研读完一百本秘笈,照秘笈里描述的,像她这种流落在乡下的真千金回到京城后被排挤被嫌弃的情节,最是常见,偏生真千金们多数不自量力,硬要和假真金对碰,争抢夫婿,吸引注意等等,最后总是悲惨下场。
若像冯婉提议的,索性自己定下一个青梅竹马当夫婿,没准反能过上舒心日子,不致于落个悲剧结局。
至于从前想要大美男当夫婿……
唔,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想得太多。
搁现实里,只要多照照镜子,就会人间清醒。
冯婉见苏立秋似乎意动,暗暗松口气,又密嘱了许多姑娘家出门该注意的事,另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塞在苏立秋手中道:“这是我私攒的一点私己,你拿着。本要带几套衣裳过来给你,又怕京中不流行了,你穿了反让人笑话,便搁下了。”
苏立秋没有推拒,收下了冯婉的私己,又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些年一道读书,有什么说什么,这些情份我不会忘。”
冯婉见苏立秋收下荷包,便知道还是拿她当闺蜜,再听着这句,眼眶突然红了,隔一会道:“自打嫁人后,要服侍婆母小姑子夫婿,和从前的闺蜜也疏了,这两年,竟没了朋友,也没人能说几句心腹话,秋姐儿,你到得京城,记得给我写信,我要让小姑子知道,我也是有京城朋友的。”
苏立秋不由失笑,应道:“定给你写信。”
冯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小姑子有一个闺蜜,早前两年被姑母接到京城中,时常给她来信,她每回收到信,就爱跟我炫耀,还说京城现下流行什么什么服饰,我们这衣裳式样多土多土……”
说起小姑子的闲话,冯婉差点打不住。
苏立秋却听得直笑。
送走冯婉,苏立秋以为能清静一会了,没想转个头,罗太太来了。
罗太太跟冯婉一样,也有几句话要跟苏立秋私下说一说。
苏立秋无奈,只好迎了罗太太进房说话。
罗太太神色凝重,“秋姐儿,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家如何,你尽知道的。”
苏立秋:“伯母有话只管说。”
罗太太:“那我直说了。这样的,泉哥儿小时候便对你有意,这些年过去,不改初衷……”
苏立秋:啊,直接成这样?
罗太太:“你十六了,到得京城,恐怕要马上谈婚论嫁,但时间太仓促怕不好挑人,只你年龄又不好再拖。”
“你若愿意,我家到时去提亲如何?”
苏立秋吓一跳,马上道:“到得京城,一切有亲生父母做主,我都听父母的。”
罗太太拍拍苏立秋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自己先答应,你只须点点头,这事儿有我。”
苏立秋又吓一跳,摆手道:“伯母,我真的不敢自己做主,今儿这事,我只当没听过。”说着忙站起,顾不上罗太太还要说什么,自己先跨步出了房门。
罗太太又去跟苏阿婆和杨氏嘀咕了几句,最后悻悻走了。
看着日头偏了西,苏立秋提了一只篮子,搁了香,装了两碟馒头,去了小河边不远处的坟上拜祭乔三娘。
她给乔三娘上了香,在坟前坐了一会儿,低声说了自己的事,又道:“三娘,你当年为男子所误,我那时节发过誓,绝不让自己步你后尘,绝不轻易对男子动心……”
她声音低下去,“古往今来,女子一旦动心,多数活得不畅意……”
“你保佑我活得畅意些!”
这么一个时刻,知县夫人和罗太太皆决定写信给京中的儿子,让他们到时想办法接近苏立秋,征服芳心,当上京城大官儿的乘龙快婿,借此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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