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明朝,贵贱等级森严,军中尤甚。平民从军,撑死了也就混个都头,统领百人之军。至于更高一级的都尉,非世家豪门子弟出身不可,这是几百年形成的规矩。苏浪的出色表现已经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人们私下打听,得知他是永安郡芈家的宾客,乍一看也是有背景的,但真的较起真来,出身其实也很一般,门客嘛靠本事吃饭,本事是有的,但究竟是外人,没有血缘联系。
芈宁远出于公心也好私心也罢,破格擢拔苏浪这没什么,毕竟人家确实射杀了一百多兽人,赫赫战功不容抹杀,但你任用他做都尉一级的军官那就玩的有些过火了,坏了规矩了嘛。
众人各怀心思,不少人等着看芈宁远的笑话呢。
芈家兄弟到底年轻不懂事,没有看出这里面的凶险,非但没有谏阻,反而高兴地嚷嚷说苏浪将来的前途不可估量,说不定将来还能披紫袍挂金章呢,那可就真成了一段传奇。
苏浪不懂这些,也不在乎,他只是淡淡地答道:“我出身微末,不懂军事,也无意功名利禄,请大帅收回成命。”
这话引来了一片唏嘘声。
“这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有人嘴上说道,心里却想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到底还没彻底糊涂。
“你懂什么,人家这是以退为进,跟大帅讨价还价呢。”有人嗤地一声冷笑,不以为然,冷眼看去,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很膨胀嘛,一介寒门子弟还奢望什么,捧这么高已经是抬举他了。”
“的确是有些狂傲,不过这家伙箭确实射的不赖。”
众人的议论随风钻进芈家兄弟耳朵里,芈俊阳有些急了。
“阿浪,大帅这是任免军官,不是跟你商量,你听我的,服从命令。”
他生怕苏浪一时冲动辞官不做,赶紧劝告道,一边说一边朝苏浪挤眉弄眼。
芈俊风也有点着急,苏浪这家伙搞什么名堂,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还不要,真是的。
便伸过脖子,压低了声音劝道:“军令如山,不是儿戏,你好歹先干着,将来若是不乐意再辞官不迟。”芈俊阳忙也帮腔道:“是啊,此时辞官不做,容易,容易,容易那个动摇军心。”
这顶帽子很大,苏浪担心自己戴不动,转念一想也是,大敌当前,芈宁远擢升自己也不是出于私心,论功行赏,自己赶上了而已,那么就先混着,等战事结束了再说吧。
于是妥协道:“既是军令,我遵命就是。”
…………
一场大胜过后,照例是要庆贺一番的。
庆典在大总管府举行,杀了五百只羊,五百头猪,五百头牛,用了十万斤的面粉烤制酥油饼。阖城百姓倾其所有,送来酒食,男子主动充当劳工,女子结队前来慰问,载歌载舞,欢庆这场来之不易的大胜利。
司空百岁特意从辎重营赶了过来,苏浪的大名一夜之间传遍了道州城,让司空百岁又羡慕又恐惧,他面色沉重地找到苏浪,低声问道:“说好的咱们只是来混日子,你怎么……你怎么能大开杀戒呢,你不是说兽族和人族并无优劣好坏之分吗?”
苏浪嘴角微微上扬,僵硬第笑了一笑,因为他的灵魂里融入了那个苦难少年的记忆碎片,因此显得面部肌肉略显僵硬,这让他不能随意发笑,而且笑的时候比哭还难看。
“话虽如此,可你别忘了这是战场,战场上只有敌我,只有你死我活,我不杀人,他们就要杀我。对兽族包括兽人,我并无偏见,若非战场相见,我倒是很愿意跟他们做朋友。”
“你的脸……”司空百岁注意到几天不见,苏浪似换了一个人。
“日间熬制药水,气味太大,封闭五觉时不慎损伤了几处筋脉。”
这个解释不甚高明,司空百岁有些怀疑,不过他也没有深究,他现在很想知道苏浪下一步有何打算。来前他打听过,说苏浪立的功勋很大很大,足以让他们改善生活,甚至就此跃升一个阶层。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们来这儿是个错误。”
“当然是个错误,要不我们今晚就离开?”
“现在还不成。”
“为什么。”
“做人做事要善始善终嘛。”
“嘻嘻,这话说的……未免迂腐了些。不过我喜欢。”
芈阗也从奇兵营赶了过来,白天那场大战,他们奇兵营埋伏在城中,根本没有上战场,不过战场的动态,他还是略知一二的,苏浪一战成名,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而他,本来是有心栽花的。
见面后,气氛有些尴尬。
司空百岁笑哈哈道:“听说你们奇兵营此战立功受奖的人数超过了一百,公子爷立了几等功勋啊?”芈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惭愧,我这份功勋哪里是自己挣的。”
苏浪道:“蛮族、兽人都是凶蛮异族,不值得公子这样的金枝玉叶冒险。”
芈阗道:“阿浪,你不要安慰我了,战场上只有敌我,只有死活,哪有贵贱之分。我恨自己现在的身份,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连战场都没上却窃据着别人的功勋……”
说到这,芈阗满脸是泪,他是个骄傲的人,正直的人,受不得这样的委屈。苏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这时鼓乐声响起,庆功宴正式开始。
道州大总管府建设的十分雄伟,主体建筑镇远殿高三层,光巨大的宫台就有六丈高,三层大殿整体高过十二丈,人站在这座巨大的殿堂前显得十分藐小,苏浪终于明白为何武技修为达到一定高度的武者被称之为“殿堂级”了,这的确是一个无比崇高的称号。
“嗨,阿浪你到这儿来,到这儿来。哦,芈阗,你也在,你也来。”
芈俊阳、芈俊风兄弟站在宫台上向苏浪挥手,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一个酒爵,两个人的脸都喝的红扑扑的。芈家是望族世家,家教极严,家族子弟平素是禁止饮酒的,当然特殊大典除外。芈阗举杯向两位兄长敬酒,却没有动身,他现在心情很难受,不愿意见人。司空百岁陪着他,催促苏浪赶紧去应付一下。
苏浪暗想自己若不过去,芈家兄弟必然会过来,还会跟来一大帮子人,那样芈阗只会更尴尬,因此他很不情愿地登上了宫台。
“我们有件礼物送给你,走,一起看看去。”
二人簇拥着苏浪绕过大殿,拾阶而下,向后院跑去,穿过一片空阔的广场,前面是一道粉红色的围墙,墙上开着一道并不算大的门,门上涂着黑漆,门口有两名极其彪悍的披甲卫士在守护,他们的护膊上印着皇家徽章。
“请问两位小将军来此何干?”
卫士们低头致意,身体不动如山。
“传监库使大人钧令:‘道州军中军亲卫营敢战都头兼马步军弓箭教练苏浪一人射杀一百二十名兽人,居功至伟,他可以任意挑选他所喜欢的兵器’。”芈俊阳一字不改地转述了芈宁远的命令。
芈宁远以道州军军咨使的身份兼任内外武藏库的监库使,有权向这里下达命令。两名卫士验看了芈宁远的令符,又把苏浪打量了一下,这才点头应承,转过身将双手按在门前的两根石灯柱上,很有默契地同时按了下去。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震的地面发抖,声音是从门内传出的,像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然后,两名卫士同时拉住黑漆大门的一只铜环,一起用力,咔咔两声,大门打开,一股烟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芈俊风剧烈地咳嗽起来,芈俊阳用手捂着鼻子,不停地挥手拨散灰尘。
门内是一条黑洞洞的甬道,一眨眼的功夫,甬道两侧墙壁上的灯盏便亮了两盏灯,不是灯烛,而是两盏黄玉灯,玉的质地不大纯,放出的光很昏暗。
里面有人咳嗽了一嗓子,有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咔咔声,一个身着金黄袍、头戴软脚幞头的内官从黑暗中行来,摇曳生姿。
“两位公子,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
内官面带微笑,躬身施礼,态度不卑不亢。
他年纪有五十出头,满脸皱纹,干巴瘦,但精神健旺。
道州有内外两个武藏库,存储军用物资,其中外武藏库主要储藏普通的军械,内武藏库则储藏了一些“好玩意儿”。内外武藏库都有军咨使兼任监库使,但实际上军咨使只是个摆设,因为他的命令必须得到监库副使的署理才能生效。监库副使例由宫务局派遣,仗着强大的靠山,完全可以不买地方的账。
所以内外两个武藏库名义上属于道州军,实际却是皇家直辖。
而这位内官就是这里的监库副使,名叫周甲,是内宫务局的一个七品太监。
宫务局虽然权势极大,但地位不高,七品太监已经是很高的官员了。
芈宁远想赏苏浪一件兵器,却不得不派自己的两个儿子护送他来,因为派别人来,周甲未必肯给这个面子。
“传道州军咨使、道州内外武藏库监库使、东山伯的令,‘道州军中军亲卫营敢战都头兼马步军弓箭教练苏浪一人射杀一百二十名兽人,居功至伟,他可以任意挑选他所喜欢的兵器’。”
周甲验看了芈宁远的令符,把苏浪打量了一番,微笑道:“这位就是射杀一百多兽人的少年英雄吗,啧啧,您的英雄事迹,即便是我这个深处内库的人也听说过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了不起,了不起呀。”
“所以,还请周公公行个方便。”芈俊阳的话很客气。
军咨使芈宁远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在没有根本利益冲突的前提下,这个方便还是要给的,周甲微微一笑,侧身让在一旁,恭敬地说道:“二位公子和少年英雄,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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