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詹事虽然是太子宫里最有权势的官员,值房却小的可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加一个书柜,已经把房间塞的满满当当,连个会客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当司夜监的阴白鹤火速赶到后,二人只能站在廊下说话。阴白鹤个子很高,很瘦,略微有些驼背,脸色寡白无血色,为人不苟言笑,因为是宦官也没有胡须,无论冬夏他都裹着一身黑袍,与人说话他习惯低着头,目光朝下,偶尔的一抬头,精亮的眸子会像锥子一样刺你一下,让人很不舒服。
身为司夜监的首领,阴白鹤心如铁石,杀人如麻,内外官员没有不怕他的,不过在陈时维的面前他向来都很谦逊,一直是躬身低着头。
另一个心如铁石、杀人如麻的强人牛神功却没有这份谦虚。
他不仅姗姗来迟,还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陈时维不无嘲讽地哼哼道:“知事大人许久不曾踏足少阳院了。”
牛神功是个外形粗鲁的汉子,他咧嘴一笑:“废太子心术不正,老牛早就看在眼里,故而从不踏足此地。新太子册封以来,老牛可是这里的常客,不信你问白鹤兄。”
阴白鹤啊啊了两声算是回应。司夜监和北府司虽然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但阴白鹤和牛神功却始终维持着一团和气,公开场合,二人从来没红过脸。
陈时维心里哼了一声,也不跟二人绕圈子,直截了当地把太子的吩咐布置下去,阴白鹤拱手道:“下臣定当竭尽全力。”
牛神功也笑呵呵地说:“放心,此事包在老牛身上,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
紫金城第六阶的白鹭园里,一群宦官和宫女正忙着清洗竹林小径上的血迹。
就在刚刚,悬铃儿的母亲丽妃在此手刃了两个老仇人敬嫔和王美人,两具冰冷的尸体此刻就停放在竹林深处的凉亭里。
悬铃儿蹲下身,用树枝儿挑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纱布,瞅了瞅脸色惨白的敬嫔和被毁了容的王美人,啧啧有声,跑过去对正坐在水池边悠闲品茗的老娘说:“您可真是个急性子,我不是说了这两个人等我回来再收拾吗,我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呢,这是紫金城,不是你的南离宫,杀人是要偿命的。我看我这回是帮不了你了。”
“用不着你操心,你母妃我若连杀两个人都摆不开,岂不白在宫里混了许多年。”
“那倒也是,昔日艳压六宫的母亲大人又王者归来了。可笑这两个不识相的蠢货居然自己找上门来送死。”
“她们不是自己来的,她们是被淑妃那个小贱人哄来的。”
“是吗,这么说,淑妃娘娘这会儿八成已经在父皇面前告你状了。啧啧,自打您离开紫金城,她可就替代你艳压六宫,独占父皇啦。您可得小心留神,这位淑妃娘娘手段可不赖。”
“赖不赖也就今晚了。”
“什么意思?您打算今晚做了她?”
“需要我动手吗?”
“需要我帮忙吗?”
“若不然我叫你回来作甚。”
“嘻嘻。杀淑妃不难,难得是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南离宫,好冷清,好寂寞。”
“趁早绝了你的念想,你回来只会给我闯祸,闯大祸。我问你,我临走时是怎么交代你的,不要玩傀儡之术,你为何不听?”
“我没有啊,您走之后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都没去,乖得很。”
“是吗,那为何你炼制的骷髅会到了太子的手里?”
“啊——,这怎么可能?我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这个赵某、杨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小妖精悬铃儿咬碎银牙,凶光毕露。
……
苏浪进宫向皇太子交了差,走出紫金城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司空百岁,司空百岁身边站着两个人,芈俊风和芈阗。
芈阗进京公干,想见见苏浪,就拽着芈俊风来找司空百岁,三人在第七区宅里喝茶等苏浪,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担心苏浪会出意外这才到了承天门外。
苏浪问芈阗道;“近来有传闻说海州乌家正在招兵买马,可属实?”
芈阗笑道:“镇国公立功回京,眼下洪州是群龙无首,乌家又萌生吞并之心,故此招兵买马。”苏浪道:“天下太平,他这么做无异于造反,乌世冠会走这步昏棋?”
芈阗笑道:“我跟你说笑呢,他再骄横也断不至此,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安心过日子,朝廷却不答应。你听说了吗,泄露陛下行踪,致使陛下困龙谷遇袭的凶手找到啦。”
“谁?”
芈俊风笑道:“阿浪真是大隐隐于朝,这样的大事,他竟丝毫不知。”众人笑了一回,芈阗压低了嗓音说道:“泄露陛下行踪的正是天佑侯府里的总管何见深。”芈俊风笑着对苏浪说:“这个人咱们是见过的,当日在龙兴县长荣街阿斯卓伊酒楼上那个神秘的白发老者,你还有印象吗?”
苏浪仔细回想,似乎有印象又似乎没印象。
“他们说这个人是乌世冠推荐给天佑侯的。”
苏浪道:“这八成是诬陷。”
“谁说不是呢,可谁关心?你还记得当日在龙尾城外乌世冠和阿斯卓伊震川争抢戈乌黑军师的那件事吗。两家为了一个军师不惜刀枪相见,个中的缘由,你想过吗。”
芈阗道:“你别为难阿浪了,他对这些事从不关心。”
芈俊风道:“那个军师知道谁是泄露陛下行踪的人,所以乌世冠冒着跟阿斯卓伊震川翻脸的风险也要抢到手。”
苏浪道:“如果我没记错,戈乌黑的营地是海州军攻破的,如果说抢人,应该是阿斯卓伊震川从乌世冠手里抢人才对,怎么反过来倒是乌世冠的罪过了。”
芈俊风哈哈大笑道:“阿浪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心还是通透的,这就是关键所在!泄密者很有可能是陛下身边的人,乌世冠抓军师就是为了揪出此人,洗涮嫌疑,阿斯卓伊震川则是为了掩盖什么,而且据我推测,乌世冠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谁是泄密者。”
“这于理不通,他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出来,现在的形势对他很不利。”
“可证据让人给抢了,空口无凭,说了谁信?”
“如此看说他在海州招兵买马也绝非空穴来风,对后党的清洗即将结束,陛下一旦大权在握,势必要解决海州割据的问题。这是没办法的事。朝廷财政连年亏空,山东却富可敌国,如此丰厚的海盐收入,朝廷岂肯放过?或者困龙谷刺杀事件根本就是陛下布设的一步棋。”
苏浪道:“依我看,顶多是顺势而为,当日形势凶险之极,谁敢冒这样的风险。”
“你这话没有说服力,既然是布局,当然要弄的像一点,连你我这样的局外人都哄不过,还指望哄过天下人?你还记得那个‘奇象囚龙阵’吗?那样精密的像阵除了神将门谁能布设的出来?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说出来你信吗?”
苏浪缓缓点头,这个阵他的亲自蹚过的,阵法之精妙深沉,绝对是大师之作。
“是吧,这不很明显了,像阵就是陛下布设的,他是在自弹自唱。”
芈家兄弟这阵子为了家族利益东奔西跑,受尽了窝囊气,一肚子戾气无处发,对皇帝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敬意。
在神京城第八区最有名气的酒楼吃了晚饭,众人各自分别,苏浪和司空百岁回第七区。夜已深,宵禁早已开始,街道上空无一人。微风滑过,卷起一团团的尘埃。一辆马车从二人身边疾驰而过,差点把喝的醉醺醺的司空百岁挂倒。“唉,怎么赶的车。”司空百岁刚叫一声,目光就被车上的一张面孔吸引了。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衣着华美,花容月貌。和她并肩而坐的车夫是个身材粗壮的疤脸汉子,高鼻阔嘴,粗鄙而凶恶。他一手掌控着缰绳,一手环着少妇的细/腰,那手还不安分地在她的胸/上抠/摸着。
车轮轧在一颗石子上,车身跳动了一下,窗帘掀起,露出一张苍白幼稚的小脸。
“救我。”小脸女孩朝苏浪呼喊道,樱唇蠕动,泪水涟涟。
“救人。”苏浪低吼一声。
司空百岁早已豹子般跳上车去,一阵乒乒乓乓的厮打后,疤脸汉子跌落车下,失控的马车向街边的水沟疾驰而去。
“啊!救命!”
苏浪箭射而出,一把拽住了车厢,车和马的惯性十分强大,拖着他向前滑行了七八步才算稳住。落车的车夫就地打了个几个滚,拧身跃起,冲着苏浪低声一吼,忽然四肢着地,双手在石板上抠抓的嗤嗤响,但见他身上的布袍寸寸碎裂,脊梁悚然隆起,身形骤然涨大一倍有余,却原来是一匹面目狰狞的黑豹。
“狗畜生,竟敢披着人皮危害人间。”司空百岁打了个冷战,嘴上却很硬气。
黑豹咧嘴嘿嘿而笑:“我是畜生,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人家的宠物狗。”
“混账!让你瞧瞧谁是家宠。”司空百岁拔剑扑了过去,他跟苏浪修炼有日,虽然悟性不高,又经常偷懒,但实力已非普通兽类可比。
这匹能变化成人形的黑豹并不懂得养气锻身之法,也不懂得什么武技,混迹人间多年,酒色伤身体力也不济,因此斗不了几个回合,便败落下来。
“畜生,现在谁是家宠。”
“我,我是,拜求老兄饶我一命。”
“说,说你是没用的家猫。”
“我是家猫,我是最没用的家猫。喵。”
“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黑豹郁闷地翻了个身,真是晦气,竟被一条未进化完全的人狗打败了,它倒退了几步,冲着司空百岁和苏浪虚张声势地吼了一声,又瞪了那对母女一眼,转身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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