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梦醒时分,四周昏暗,巴掌大的窗户透进一柱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充斥着铁锈、尿骚和霉烂稻草的味道。他倒卧的草是湿漉漉的,散发着霉味,湿草里不知栖息着多少虫子,趁他昏迷之际,纷纷趴在他的身上,他这一醒,众虫溃散,只有几只毒虫赖着不肯走。
挥手驱赶,反倒被巨蜈蚣和毒尾蝎子所伤。
这一来他又一次昏迷,所幸他已经破境入流,内丹强大,排出这点毒液并不难。
苏浪终于想明白了,他没有被什么人带到一个地下水道,他所见的所经历的都只在自己的魂灵深处,是有人潜入自己的魂灵里在指点自己。
潜化入梦,这是炼魂术的初级运使形式。
造像术惑人知觉,弄假成真,弄真成假,混淆黑白和是非,诱惑你,支配你。炼魂术则省去这些花架子,直接潜入你的魂灵,打通虚幻和真实的界限,弄真假于股掌间。
内丹已经结固,这些应该是在自己昏迷时完成的。
这也从侧面证实自己经历的不是梦境,确实有一位叫闫震照的传奇人物潜入自己的魂灵,他告诉了自己许多这个世界上不为人知的秘密,然后还兑现了他的诺言。
他迈开了叩门晋品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结固内丹!
流境内丹唤作草黄丹,乃是一颗气丹,气丹不稳固,没有固定的内核,容量十分有限,无法储存多余的真阳气,而内丹所蓄真阳气的多寡对驭气术至关重要。
结固内丹,实在是修真过程中惊艳的一跳,其意义仅次于结成气丹。
破境入流,前世他经历过,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还是有底气的,但结固内丹却是充满艰险和不测的未知前途,对此他迷茫过,恐惧过,甚至想过放弃。
但一切的艰险就这么过去了。
你感觉千难万难的坎儿,在人家的眼里有时候只是不值一哂的举手之劳。
这世界就是这般奇妙,有些门槛你跨过去了就是跨过去了。
一步成神,一步凡人。
苏浪靠在冰冷的精钢铁壁上,刚想盘膝打坐,就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似被烈火灼烧。这监牢的四壁上刻有像阵,驱动真阳气形成四具怒目火神。
火神手持火焰鞭,只要囚徒靠近墙壁便会毫不客气地抽打过来。
他不仅不能靠着墙壁,甚至连盘膝打坐也不能,小妖精果然够狠毒,她是发了狠的要自己的性命。苏浪只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忍受着毒虫的蹂躏,他心焦气燥,胸膛似乎要爆裂开,但他终于还是克制了自己,现在,他不能动用神识,那样会引来火神的抽打,他只能在冥思中完成自己的修炼。
他的心渐渐冷却,冷的像一块石头,毒虫爬满他的身体,钻进他的耳朵和鼻孔,他却一动不动,像一截朽坏的烂木头。
一个皂衣牢头从门洞向里面瞧了瞧,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人是南山郡主送来的,他们不敢不接,不敢不用刑,但他们也知道,这个人不能死在他们手上,他的血很烫手,谁沾上了谁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他若自己死在牢房里那就怨不得别人,北府司的诏狱条件素来这么恶劣,死两个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怎么样了?”一个枯瘦的老者问。
皂衣牢头摇摇头:“浑身都冷透了,捱不了不久了。”
枯瘦老者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哇。”
……
等到身体和心完全冷透后,苏浪又活了过来,他站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空气湿漉漉的,很新鲜,脚边是流水的声响,这水一定很清澈,很甘甜。
前方水道边,盘膝打坐着一个人,浑身散发着乳白色的圣洁的光芒。
他的内丹的确已经结固,自己在气丹阶段的一些不解之处此刻也尽皆通明,闫震照不是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你来了。”闫震照散去功法,身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再次见到闫震照,苏浪没有穷根问底,他谦逊地请教起冥修之法。
闫震照也全无初见时的唠叨,一老一少,见面就是修炼,似乎都知道时日无多。
这一次苏浪昏迷了三天三夜,正当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准备为他收尸时,他又醒了过来。
二人相顾无言,默默退去。
苏浪清醒了一阵子,进了点水米,然后又开始昏迷,这一次又是三天三夜,有了上次的教训,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并不急着去收尸,而是耐心地观察,果然他又醒了过来,看样子是确实不行了,醒来后坐在那发呆,进了些水米后,又昏迷过去。如此反反复复,一个月后,苏浪仍然活着。
他已经瘦脱了人形,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形如一根枯木。毒蜘蛛在他头发上结了网,专门猎杀各色飞虫,因为食物太过丰富,蜘蛛把自己养的肥肥胖胖。一条嚣张又精明的毒蜈蚣小心翼翼地避开毒蜘蛛,仔细侦查后它把苏浪的耳朵当成了自己伏击猎物的掩体,安静地守候了一天后,一条甲壳油亮的毒蝎子莽撞地踏入了蜈蚣的势力范围,两个毒物立即火并起来,它们把苏浪的脸当成了杀戮场,各展其能,打的难分难解。
蜘蛛看到了机会,趁两家纠缠不清时,猛地扑过来,用蛛丝把蜈蚣和蝎子缠裹了一道又一道,然后美滋滋地享用了猎物香甜可口的体/液。
这一切都跟苏浪无关,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皂衣牢头和枯瘦老者不再关心他的死活,这一个月,外面发生了很多事,丽妃为她的暴虐好杀付出了代价,被皇帝下诏打入冷宫,小妖精也为她的任性胡为付出了代价,皇帝将她禁足南离宫,不准她出来走动。
人现在还是不能放,但管事的也不再盼他死,因为丽妃的牵连,太子最近的处境有些尴尬,但跟诡异的是丽妃虽然被打进冷宫,封号却没有被褫夺,这就意味着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作为太子的生母,她的命运总不会太差,皇帝现在就太子一个成年皇子,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太子稳丽妃就稳,丽妃稳南山郡主也就稳了。
可眼下她毕竟是被皇帝禁足了,想必她做的那些事皇帝陛下也看不下去了吧,那么她送来的人最好还是活着,不能活的太滋润,但一定得活着。
就让他这么浑浑噩噩地耗着吧。
苏浪的修为却在这段时间里一日千里,狂飙猛进,闫震照到底是与齐裳卿、那扶尊悦、阴阳二圣齐名的神级人物,他的点拨,高屋建瓴,入骨透髓,帮助苏浪少走了无数冤枉路。
又是一个月,苏浪的内丹光焰开始收敛,草黄色中多了几丝深红。
赤火丹!
这是修为进入品境的标志。
从内丹结固到正式结成赤火丹,他只用了半年不到时间,这简直是个奇迹!
这次的飞跃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因此昏迷了五天五夜,直到被烙铁烫醒。
一只透红的烙铁,将他肮脏、干枯的皮肉变成焦糊的黑色,持烙铁的牢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拼命转动着手柄似乎要把苏浪的内脏一起烫熟。
这几天,朝廷格局又有了新的变化,丽妃奇迹般地复出了,从冷宫搬回了大明宫,而且回宫的当日就扳倒了不可一世的黄贵妃。现在,她距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女凭母贵,南山郡主悬铃儿解除禁足,由南离宫迁回紫金城居住。母女联手,把后宫搅得天翻地覆,据说皇后的羽翼已经被剪除的干干净净,倒台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苏浪还没有死。
他怎么能还活着呢,他应该死了,而且早应该死了。
所以皂衣牢头迫不及待地向他下了毒手。
烙铁在苏浪的肉身上留下了一块可怖的伤痕,他昏死过去,凉水也浇不醒。
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皂衣牢头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旁冷眼旁观的枯瘦老者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根一尺长的钢针,伸手拨开行刑的牢卒,用一双枯硬的手在苏浪的胸口丈量了一下,目光立即阴狠了起来。
“没用的。”
说话的是一个面色阴沉和他一样枯瘦的男人。
不知何时,他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刑房里。
皂衣牢头哆嗦了一下,赶紧把闲杂人等赶了出去,然后躬身聆听教训。
枯瘦男人瞅了眼刑架上血肉模糊的苏浪,对枯瘦老者说道:
“修真之人,肉身硬如钢铁,普通的家伙伤不了他。”
“那,得请用神兵了。”
“他的身份不一般。”随后他目光一寒,“把他丢进水牢去。”
水牢的水很污浊,寄生着无数致命的病菌,一个受了伤的人,哪怕他锻身到了金钢境,泡在水牢里也一定会感染恶疾。
他的身份很特殊,不能用神器伤害他,但如果他自己得病死了,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肮脏的污水很快让苏浪感染了恶疾。
闫震照第一时间赶来安慰他,苏浪道:“若您在指点我内丹修炼的同时点拨我锻身之法,哪怕我能有您的一成功力,区区酷刑又岂能奈何得了我?”
闫震照一脸悲苦:“不论是金钢境还是玄铁境,面对酷刑、疾病,肉身都会感到苦痛,不灭圣境或者可以超脱。然而有所得,必有所失。失去了哀伤苦痛,人生的乐趣至少减一半呢。”
苏浪叹道:“可恨那些禁制,让我不能运使护身罩,吃尽了人世间的苦痛,如今又身染恶疾,只怕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闫震照笑道:“你这娃娃狡猾的很,若说在牢房里有禁制,你不敢运功,在刑架上时你为何不挣脱束缚?偏要自讨苦吃。就算是要赚我,这本钱也未必下的有点大。也罢,我若不教你脱身手段,倒辜负了这一场奇遇。”
苏浪哂笑道:“前辈帮人帮到底,既然指点了内丹修炼,何不把锻身的窍门也交给我,救我脱离苦海,余生必然不忘恩德。”
闫震照徐徐颔首,身影渐渐模糊起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