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大门口, 大榕树底下,蚂蚁们正列着长排在井然有序地把找到的食物搬回家。
“这搬的是饼干屑吗?”
“对。”
“皇冠曲奇?”
“是小熊饼干。”
“喔,所以为什么不搬皇冠曲奇?是他们不爱吃吗?”
“”
简游抬头看向这个半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跟他一起看了老半天蚂蚁搬家的男孩儿。
看着挺聪明的啊,原来脑子这么不好使的吗?怎么问题一个比一个出类拔萃。
“你午饭吃的什么?”他问男孩儿。
“凉拌鲫鱼。”
“你为什么不吃凉拌鲨鱼, 是因为不爱吃吗?”
“对啊,上次吃过,不好吃。”
“”
简游被噎到了, 稚嫩的眉头皱紧再皱紧, 有点生气,闷头埋下去继续看蚂蚁搬小熊饼干去了。
他想, 这个小孩儿太笨了,带不动。
男孩儿歪着脑袋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笑起来:“小漂亮, 你不会生气了吧?我跟你开玩笑的。”
简游抬起脑袋:“你别叫我小漂亮。”好像在叫小姑娘一样。
纠正结束了才说:“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吃过——”
“不是我不爱吃。”男孩儿继续:“主要是我妈不爱吃, 她觉得那口感太奇怪了, 不许它再出现在餐桌。”
男孩儿的解释再次让简游晒干了沉默。
男孩儿:“你好白啊。”
简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夸自己,所以不知道要不要说谢谢,就喔了一声。
男孩儿:“像白雪公主一样,不对, 像我妈那颗钻石一样, 刚刚太阳光晃到你了,我看见还以为你在不灵不灵发光呢。”
“”
简游这下可以确定他是在夸自己了, 有点突然, 但是不影响他开始害羞:“你是不是说的太夸张了。”
男孩儿说:“是啊, 我在搭讪你嘛。”
“”
沉默是一种语言, 它在被反复晒干。
他不想跟这个满口跑火车的小孩儿玩了,扔了抖蚂蚁的小木棍,拍拍手站起来:“再见吧,我要回去吃饭了。”
男孩儿还蹲着呢,特别顺手地就拉住他的短裤裤边,吓得简游还以为他要扒拉自己裤子,连忙抓住裤头:“你干嘛啊?”
男孩儿:“我叫陆时年,时间的时,新年的年,你叫什么?”
简游不大想告诉他的,不过裤腿被人拽在手里就很没有安全感,不情不愿地:“简游,游泳的游。”
“喔,游游。”
陆时年特别自来熟地就给人家起好了小名,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仰着脸,笑容灿烂得一塌糊涂:“咱们下次还一起玩儿不?”
简游说:“你别拽着我裤子。”
陆时年松开手,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简游:“不知道,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我现在要回家了。”
他怕陆时年又拽他裤子,一边说一边拎着裤头飞快跑进小区大门,直到回头看不见人了,才放慢脚步慢慢走。
老小区楼都不高,六层顶天了,简游家正好住在六楼,最后两层是拱着背爬上去的,脚板沉甸甸,在家门口直喘气。
打开门,屋子里陈旧但是干净,他妈妈已经把饭做好了,不大的家里充斥着饭菜的香味,混杂的味道闻起来就知道晚餐格外丰盛。
“游游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了。”
“喔!”
简游跑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坐下,一大桌平时难得吃到的食物,色香味俱全,他看的肠子都在肚子里蹦跶了。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他想,不过没敢问,就抓着筷子一边吃饭一边偷偷观察他爸妈的表情。
小孩儿阅历太少,看不懂太多太复杂的情绪,但是察言观色几乎是人类生来就有的本能,他能看得出一直不大开心的父母今天依旧不太开心。
但是比较起平时又不太一样。
感觉就好像好像他明明知道考试考砸了很难受,但是又会忍不住因为考试结束了而感到轻松的那种心情。
好怪啊,难道爸爸妈妈也要考试?
一顿晚餐简家夫妻都没吃几口,全程只有简游不停在动筷子。
每当他觉得气氛好难受想搁筷子时,就会被他们强打起笑脸诓哄:“多吃点,妈妈专门为你做了好久呢。”
一顿饭吃得梗梗的,晚上心跳好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再吃两片健胃消食片。
大半夜了都,路过他爸妈门口时看见门缝里还有光透出来。
简游莫名其妙失眠到后半夜才睡着,还做了个考试得零蛋被老师赶出教室不许上课的噩梦。
敲门声把他吵醒了。
他爸爸走进来,特别好脾气地哄着他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把他带到多了一个陌生人的客厅。
“这就是我儿子简游。”他爸爸这么向那个人介绍。
那人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穿着衬衫马甲,带着斯文秀气的眼镜,向简游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打量。
简游被他盯得好不舒服,一个劲儿地往他爸爸后边藏。
男人点点头:“很不错,钱总会满意的。”
“那就好。”简爸爸点头应着,将简游从他身后拉出来,弯腰指着男人对他说:“一会儿你跟着这个叔叔走,他带你去玩儿。”
简游不理解为什么突然爸爸要让他跟着一个陌生叔叔去玩儿:“我不想去,我要在家里写作业。”
简爸爸:“去叔叔家写。”
简游觉得怪怪的,他爸爸怪怪的,这个叔叔也怪怪的,心里很慌,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妈妈。
然而他妈妈就坐在沙发角落抹眼睛,看都不看他。
“游游,你乖。”他爸爸这样承诺他:“就一天,我跟你妈妈忙完了就去叔叔家接你,好不好?”
简游看看他爸爸,又看看他妈妈,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了,终于乖乖点头:“好。”
他被陌生叔叔牵着坐上一个外壳黑得发亮的轿车,他爸爸妈妈跟着送他们下来了,就站在两步开外,目送简游自己爬上车。
车门关上,简游就觉得有点儿透不过气。陌生叔叔还没上车,在外面跟他爸妈说话。
简游捣鼓了一阵,一不小心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就听见他爸爸一句话飘进来:“孩子给你们了,钱什么时候给我?”
简游白纸一般稚嫩的一张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
等到陌生叔叔上车了,车了驶进主路开出了好一段距离,完全看不见他爸妈了,他像是睡觉被大人吵醒的婴儿,哇地哭起来,无理取闹,撕心裂肺。
他哭了一路,越哭越大声,哭得那个陌生男人都受不了了,把车停在路边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简游说:“我想吃炸鸡腿。”
“行,给你买,买了别再哭了行吗?”
简游抹着眼泪点头。
男人把简游靠着的车窗留了一条缝隙,下车后锁上车门,手机响了,他边往人行道走边打电话。
“嗯,接钱总要的那小孩儿。”
“是挺小,估计要先养着。”
“百来万,主要孩子父母那边不清楚价,算占大便宜了。”
“得了,买卖而已,双方你情我愿,管买卖的东西是什么呢。”
最近的快餐店在路对面的商场里,男人进去买好了东西,出来再下楼,远远就看见有人站在他车子旁边指指点点。
男人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加快步伐走过去,只见后座车窗玻璃被砸出了个大洞,玻璃渣里里外外碎的都是。
他心中大骇,跑到车边往里一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小孩儿人影?
人流之外,一辆白色越野车大摇大摆驶离现场。
简游还没有车玻璃被砸,自己人被劫的突发事件里缓过来,心脏扑通扑通跳,瞪着陆时年看了老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你哪儿来的砖头啊?”
陆时年拉着他的手:“上次路过一个工地,看见就捡了,想带回家送我妈做花瓶的,放在车上一直忘记拿下去。”
简游:“”
拿砖头做花瓶,冤种大儿!
“可是砸人车要赔钱的。”
“不用,他们钱多。”
“他会找你算账吗?”
“我爸妈很牛逼,顶得住。”
“哦,那他会叫警察吗?”
“他不敢。”
“为什么?”
“因为一个科学道理,你读书少不知道很正常,以后就知道了。”
简游觉得他在忽悠自己,但是没证据,只好拧巴拧巴接受了:“那你为什么要砸他车啊?”
陆时年:“门锁了又打不开。”
“?”
因为别人的车锁了车门打不开,所以我要砸了窗户?
这个固定句式填写好奇怪,是写在试卷上都会被老师画大红叉的那种,但是陆时年他给干出来了。
牛逼普拉斯。
简游觉得他的酷超过了自己,甚至已经炫起来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车上?”
“我去你家找你玩,在小区大门口就看见你上车走了,我怕之后找不到你,就想追上来问问你要往哪儿去,还要不要跟我玩。”
“啊?”
“所以你是要去哪儿来着?”
“我不知道。”简游摇了摇脑袋:“我爸爸让我跟那个叔叔去玩儿的,说晚上就来接我。”
刚说完就看见陆时年翻起白眼,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简游一惊:“你晕车了?”
“没。”陆时年蹭过去挨他坐,一手学大人哥俩好那套搂着他的肩膀。
“反正都是玩儿,你跟个老男人玩儿多没意思,还是我带你去我家玩儿吧,我玩具都给你,还请你吃凉拌鲨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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