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阶声落, 平淡无波的眸子,宛若看死物一样,看着三个双宗的人。
视线一对上,双宗三人心底突兀发颤。
这三人, 乃元婴境修士。跨越靖德州北海, 来到无边海, 本就是参于这次围剿沙舟行劫的。
三人完全没想到,不过一个照面,他们就全落进了别人手里。
刚才剑意折射而回,他们本欲闪身回避, 但却不知因何原因,双腿被一股森冷之气定在当空,他们连错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束缚住了。
“一个邪物, 竟敢论罪双宗, 荒唐。”被抓住的三人中, 其中一人抑住心底骇然, 厉声喝道。
君玉阶不是人,他无呼吸,无心跳, 尸气噬人,在场每一个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同。
他一踏出, 几乎所有的人,都第一时间将他当成了邪物, 但因着刚才脑中蹿起来的那道天音,这会儿大伙都有些不确定,他到底属不属于邪物。
君玉阶不语。
手腕轻扬, 以尸气而成的绳索,将那三个偷袭沙舟的人,拖出了观劫人群。
他面色沉静如水,手指轻举着尸气绳索,拖拽着三个双宗元婴,踏着灵气,一步一步往沙舟所在的地方步去。
每走一步,都有尸气外溢,而这些尸气中,皆浮有淡淡功德圣辉。
“若本座一身功德,也称邪物,尔等血孽缠身,又属什么?”平平淡淡的质问,充斥海域,在每一个人脑中响起。
众人心惊,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烈火燃烧的天空。
天空灼人的热浪中,尸气纵横,在这些尸气内,功德圣芒同样在闪耀。
很显然,这个人与渡劫的人,是一伙的,而他们所修的道,便天道刚立下的尸道。
尸为鬼,亦为诡,诡之道,天道又岂会轻易立道,想必他们便是凭着一身功德,让天道承认的。
功德,这个每个修士趋之若鹜的东西,修士一生能获取几次天道功德,已算是大善,然而这两具尸体身上的功德,却多得都已化为了实质。
如此浑厚的功德,他们必是做过无数善事。
“强词夺理,邪物便是邪物,披了人皮,也藏不住你们为祸的心。”这开口的人,不谑地道。
君玉阶漠然不动,冷眸直视狡辩的人:“三千大道,魔是道,鬼亦是道,尸为何不成道,任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天道承认我等存在的事实。”
“天道之下,正邪分明,虽有尸道,却不代表你等就不是邪物。”双宗的人强行诡辩。
君玉阶呵笑,一改往日作风,问:“何为邪,何为正?如尔等双宗,为一已私欲残灭一族,便是正吗?”
双宗地位崇高,九洲鲜少有人敢挑衅双宗地位,灵族被双宗灭族的消息传出甚久,但九洲修士却只敢私底下议论,不敢将事情闹到明面上来。
哪怕觊觎苍龙之势的宗门,也因忌惮双宗,不愿将事情闹大。
今日,君玉阶便要趁着无数大能汇集之刻,撕掉双宗身上披着的那块遮羞布,将双宗贪婪失德的事,公布天下。
“我双宗行事岂容你置喙,灵族好端端的在灵域,怎么可能会覆灭。”这人一听君玉阶提到灵族,当即巧辩道。
双宗已统一口径,别的事都可以承认,唯独灭掉灵族的事,不能承认。
如今,三域通道已封,无人能证实灵族到底是生是死,只要抵死不认,便没人敢质疑双宗。
君玉阶掸了掸玄袍上看不见的尘灰,眼露鄙夷:“双宗行事,倒是让本座大开眼界。”
“敢做不敢当,也不过如此。沙舟出自灵族,你们从靖德州一路追杀到魔门双州,不就是欲取她灵体,献祭你们的神坛,以便将溃散的苍龙之势再度截取回去吗?”
“今日,本座便将话放在这里,早晚有一日,我祝由一脉,将攻上靖德州神坛,以讨灵族覆灭之仇。”
“痴心妄想,神坛岂是尔等邪物可以擅动。”被擒住的人,猖獗大笑。
“我等是正是邪,双宗可没资格定论。”君玉阶眸子半阖,既已当众掀了双宗的遮羞布,便也不打算再留这几个人。
他道:“你们没资格将吾定为邪,但本座却有资格,定双宗的罪。”
说罢,君玉阶单手一扬,一张墨黑却又有些透明的阴符,骤然抛向了天空。
这张阴符一现,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空气骤然下降,似有残灵受到阴符牵引,蓦然聚到他的身侧。
残灵无体无形,但修仙者多少对灵体有所感应。
观劫的人看着与双宗修士对峙的君玉阶,眼神瞬间变了色。
一张符便能招灵体,这人口中的祝由一脉好是神秘。
然而,更神秘的还在后面,君玉阶请出灵族残灵,口中幽幽咒术传响,空间扭曲,残灵似被赋予了某种力量般,疯狂涌向双宗的三个元婴。
不过片刻,这三个元婴的元神,便被残灵撕咬成了碎片。
惨叫声凄戾,彻响天际。
三个修士灵府元婴,随着元神的失落,刹那间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天道竟在这三个元婴身死道消瞬间,降下了功德。
君玉阶就是要当众获得功德,告知世人,他祝由一脉非是滥杀之辈,而是善恶分明的存在。
这几个元婴修士,都是曾参与屠杀灵族的修士,他们身上有灵族血孽。通过沙舟之口,君玉阶早已知晓灵族是九洲独特的存在,整族都是无垢灵体,拥有这种灵体的人,本就是天道庇护的存在。
受天道庇护,却遭双宗残害,可想这些曾参与屠杀的人,身上血孽有多重。
杀这种人,天道必有回馈。
这回馈,正常情况下外人是看不到的。但君玉阶以祝由术施了法,将天道回馈的功德,浮于表面,坐实了双宗的罪孽。
果不其然,功德一现,众人震惊。
……嘶,灵族果真被双宗灭了?
这个以灵族覆灭为理由,定罪双宗的尸修,竟在杀了这些人后,得到了功德。
那是不是说,双宗本就是该灭的存在?
这个想法一升起,所有人心中皆是一震。
“功德诸身,若道友也算是邪物,那九洲便人人都是邪魔外道了。”
观劫的人,可不止只有双宗修士。
内四州最多的,还是四州本土修士,他们不如靖德州修士对双宗那么追捧,并不是双宗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眼前这位修士虽是尸身,功德却做不得假,功德不是双宗颠倒黑白就能磨灭掉的东西,所以,好些人一见功德,立即便将君玉阶归纳为了正道。
“道友所言甚是。”君玉阶轻道。
“请问,道友所修尸道,是否就是以功德入的道?”这人见君玉阶态度平和,趁势赶紧追问。
三千大道,又多了一道,大伙虽已模糊知晓尸道是以尸体修练而成,但怎么修练,却是没人知道,不趁着现在弄明白心底疑惑,要待何时。
君玉阶转身,看着各方观劫修士,道:“然也,行善积德,以尸身博取一线生机,大毅力者,皆能以尸入道。”
在另一个世界,末法时代将人族寿龄束缚,早已无人能成道飞升。
然而,每一个修者,皆有一颗寻仙问道的心,他是百年身死后,不甘道途就此断去,别辟蹊径,自炼自身,然后以一身功德,得天道承认存于世间。
但,那边世界道统已断。
存于世间也是人非人,鬼非鬼的存在。
所以,换到九洲这有仙迹存在的世界,他渴望将祝由术延续下去,更渴望继续寻道。
紫皇渡劫,小舟最后那一道法,请出雷神锤,阴差阳错下,让这方天道承认了他们的道,那么,以后他便不需要困于圣棺中了。
他想看看,道的尽头是什么……
“多谢道友解惑,今日观劫,我等体悟良多,便不打扰道友,再有半月,无边海传承墓便会开启,此传承墓据说有圣物存在,乃内四州盛事,道友若得闲,不防一入元朝城,一同探索这传承墓。”
“多谢告知,半月后,吾会前往。”君玉阶接了这个修士的橄榄枝,一晃身,带着三具尸体回到法剑上。
而此时,断离也将沙舟带回了他的法剑上。
沙舟耗损极大,已盘膝坐在法剑上,调息了起来。
有君玉阶压阵,观劫的人甭管是抱了什么心,这会儿都不敢枉动,等天空彤云逐渐弱下,便三三两两,回转了元朝城。
赤红的火焰仍旧在天空燃烧,这一烧,便烧了足足两天,待火焰逐渐弱下,一道蓝色身影,踏着火云走了出来。
出来的人,目若朗星,容貌清雅精致,姣好犹胜女子,虽美却不显柔弱。黑发如墨,披散肩头,一双俊雅幽眸,透着与容貌截然不同的沉稳。
不但如此,他的身上,还外泄着九洲绝对不会出现的皇气。
九洲乃修真世界,自古便无皇族,自然便也没有皇气,不过这会儿观劫的人已退去,无人见识到他的异样。
他刚一踏出赤火,君玉阶便挥手,将圣棺与四口凶棺全部收回,紧接着,一道力量笼罩住在场所有人,苍白的手,在空中陡然一划,撕裂出一道空间,带着大伙远离了这片海域。
洪游海谷靠近无边海的一处荒岛上,幽静树丛中,斑驳阳光,点点落在潮湿的树叶上,一群人静默而立,看着阖目调息的沙舟。
君玉阶指尖抵在沙舟的灵台处,稍观一下她的情况,然后收回手,道:“无碍,灵力消耗太多,调息几日便成。”
说罢,他手一扬,七道黑色的阴符,顿时悬浮沙舟身侧,将沙舟围绕中央。
他已成僵,与沙舟不同,沙舟阴符阳符皆能使,而他们则只能制阴符。不过,不拘哪种符,管用便成。
七道阴符落下,荒岛灵气聚拢,慢慢温养沙舟枯竭的经脉。
“紫皇,你虽进阶成魃,但你与我等不同,你以皇气练就僵体,已无法改变修练功法,这方世界无皇气存在,想要继续深造,便得入杀伐之道。”
观察完沙舟,君玉阶回身,目光看向紫皇。
而此时的紫皇,身体再没一丝僵硬感,一身靛蓝华衣,玉树琼枝,犹如世家公子,矜贵非凡。
紫皇颔首:“师祖,我欲留在小舟身边,待她斩断一身因果,再回圣棺。”
君玉阶轻轻拍了拍紫皇的肩,道:“嗯,你有成算便好。”
所有后辈中,君玉阶最欣赏的便是眼前这个如玉少年。
紫皇的一声师祖,那是真正的师祖,与沙舟称他祖师不同,紫皇乃是他徒孙在秦末年间所收下的徒弟,仁爱、正直,是他留给后世之人的唯一印象。
偏这种性格,却不适合皇家,最后……
当年,他在圣棺中听闻他的际遇,深感同情,还曾出圣棺悉心教导过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公子,他原以为,他会沉溺过往不可自拔,不想经过俗尘洗礼后,却毅然放下曾经,选择了与他同样的道。
他所有后辈中,他只喜爱两人,一为紫皇,二为沙舟。
一个打破了他对皇家之人的印象,一个挣脱了自古对女性的束缚。
看着自己欣赏的后辈,摆脱僵体跻身旱魃,君玉阶深感欣慰,转身,朝另几个后辈道:“青陌,璇玑子,你们先回圣棺去,虽然天道已承认我等,但我等所修,仍旧是阴煞之气,圣棺空间更适合你们。”
青陌:“赫赫,老祖你呢?”
君玉阶:“我欲寻一处灵地,让咱们彻底立足九洲。”
“老祖不去传承墓了?”紫皇出声问。
他的声音极是好听,犹如清泉响动,沁人心扉。
君玉阶:“传承墓我便不入了,里面的东西对我无用,待小舟入了传承墓,我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双宗不会放过小舟,在传承墓开启之前,双宗定有不少针对小舟的截杀,所以,他需得送小舟入墓后,才能离开。
一旁的断离听到二人对话,浓密眼睫轻煽动了一下,适时出声:“滦凤州苍狼谷万里之外,有一灵山,山中常年阴雾缭绕,适合你们修行。”
苍狼谷外确实有这么一处地方。
那处灵山下有一条灵脉,这灵脉天生地养,不是他父亲抢回来的,只是那地方,不知因何,常年阴气森森,阴气太重连魔修都不喜欢那里。
不过……别人不喜欢,棺材里这群老家伙,却不见得会不喜欢。
按祝由术的说法,阴气养尸,他们修的是尸道,那地方很适合他们。
而一旁,殷南棹三师徒听到断离提起苍狼谷,眉头同步抽动,觉得他是在搞事。
开什么玩笑,魔罗宫就位于苍狼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让这几个不知打哪来的人,去苍狼谷附近安家,这不是想让他们和魔罗宫结怨吗?
“那灵山好是好,却离魔罗宫不远,这位前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殷南棹觉得,不能这么坑人,赶忙拖后腿的道。
君玉阶闻言,眸光一转,意味深长地落到断离身上:“无防,若真是处好地方,我等也不介意与魔尊为邻。”
魔罗宫的宫主就在这里,既是他相邀,那他便去看看又何妨。
断离神情如常,未有分毫变化,任由君玉阶打量。
至于他心底打的什么主意,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君玉阶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曲小潼与雁北落,道:“殷南棹,我们乃是沙舟的师祖与师父,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家小舟。”
“啊——”殷南棹惊了。
敢情这些尸体,都是他便宜师妹的师门长辈啊。
等等,他新鲜出炉没几年的师妹,是不是要飞了……
难道师父的传承又要断了?
君玉阶似是看出了殷南棹的想法,和声道:“我家小舟与清虚缘份颇深,你们以师兄妹相称,倒也不为过。清虚的传承,他日,她必会传承下去。”
确实不算过,按沙舟的说法,清虚实则也是灵族后人,只不过是那任失踪灵子,身边小待的后人,所以算来算去,也算一家人。
殷南棹闻言,松了口气:“前辈所言甚是,缘份天定,兜兜转转终归会续上。”
便宜师妹没飞就好,师父遗憾,便是符道没有传承人,如今能让沙舟传承下去,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君玉阶:“你等安心进传承墓,待你们入墓后,我会带着曲小潼与雁北落往滦风州一行,你们出来后,直接去滦风州与我汇合便成。”
小舟曾道,曲小潼会死于殷南棹入墓的这段期间,这小姑娘既喊了小舟一声师叔,那他便有义务为小舟将人看护好。
他倒想瞧瞧,人在他们身边,那灵云仙宗还怎么取她灵府,若真敢来,他不介意送他们去见阎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