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过下午,但是日影偏斜渐渐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中。桃林寒风瑟瑟,约莫着今夜里说不得得下雨。
这点距离也不好再叫人去找个步辇来,沈知鲤走了许久这才在一片灼灼桃花丛中看到一个八角琉璃亭,里面坐着个青楸色宽袖长衫的男人。
男人身边还站着两个卑躬屈膝的婢女,显然这人就是暄王,两个婢女是被怀德派过来敷衍这人的。眼瞧着两个婢女终于要撑不住了,桃林另一侧石榴色裙衫终于显露在了桃树枝后。
这季乾川倒是有几分风姿,不愧是被天道偏爱的男主。
“暄王殿下恕罪!”沈知鲤调整了下表情,两道弯眉微颦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臣女沈知鲤,见过暄王殿下。”
熟悉又陌生在耳畔乍然响起,季乾川心头一震,猛然回过头来。
阿鲤……
桃花树下,少女一袭鲜艳的裥裙,鸦发如瀑鬓间一只珠钗为点缀。明眸皓齿,杏眸如含一汪清泉,袅袅向他走来。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沈知鲤了?
心间传来一阵揪痛几乎要让季乾川喘不过气来,他眼眶微红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甚至连她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
沈知鲤盈盈屈膝行礼,抬眸却见他这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还没开始演呢这人先就哭上了?虽然将人晾在这这样久,确实是有够委屈的。
但是,也不至于哭上了吧?
却被暄王这猝不及防弄得差点演不下去了,但还好,沈知鲤接受能力不错,赶忙换了个关切的眼神道:“殿下怎么了?可是桃林风大,冻着了?”
说罢给身后的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佯嗔怒道:“你们两个也是,怎么不请殿下移步厢房休息?”
“不怪她们,是我要在这等阿鲤的。”
季乾川赶紧道,他望着眼前鲜活的少女,藏在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栗,想要去摸摸少女的脸,却忍住了。
他还记得,当初与阿鲤大婚,她穿着比这鲜艳的数百倍的嫁衣,头戴金色凤冠,抬眸盈盈望他。满目深情和希翼,还带着些羞怯的试探。
大红的喜被,龙凤喜烛格外耀眼。明明是两厢欢喜的日子,但是他只是冷冰冰的丢下玉如意,将揭下来的喜帕丢至一边,略带嘲讽的道:
“别妄想了,本王心里只有莲表妹一人,不会碰你的。”
“若是你安分些,便替本王把持好这后院,日后大计若成,你便是正宫皇后,沈家满门安乐。若是你敢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别怪本王无情。”
后来,沈知鲤不光是安分守己,她将整个后院都料理得很好。所有的人情往来,结交命妇,她无一处理的不妥当。就连莲表妹多番上门耀武扬威,她都能淡然处之,就因为记得他说莲表妹心性纯善,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但是,他却食言了。不光踩在沈家头上除掉了阿鲤的爹爹,还还识人不清,让阿鲤被孟澂莲那个毒妇害死。
所幸上天怜惜,让他回来,还赐下这样的能力。让他能在这一世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改变上一世的结局,上一世亏欠阿鲤的是还不清了只能一点点去尽力弥补。
这边的沈知鲤只感觉身边有冷风飕飕而过,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瞧着季乾川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朦胧忡怔,里面似乎有化不开的神情,心中不由大为震撼。
这人演真绝了,这才第一次见面就将情深似海演得如此到位,自己这点沾沾自喜的演技在他面前压根没得看啊!果然人还是要多学习!
季乾川为了得到她爹的支持也是拼了,这人还不清楚,不管她嫁给谁都不影响她爹站他这边的。毕竟,谁知道剧本后会想不开和主角作对呢?
“殿下……”
沈知鲤换上了一副心疼的表情,决定来跟这个戏精来飚飚演技。她清了清嗓子,用极为温柔的语气道,“这里风大,还是要小心着凉,都是知鲤不好,叫殿下吹了这样久的冷风。”
就是这幅神情,就是这样的语气。季乾川十分熟悉,他眼神迷离了几分,想到从前阿鲤也是这样关心自己的。鼻子不由一酸,眼尾更又是泛红了几分。
阿鲤还是这样温柔善良,哪怕他们如今只是刚见面,她依旧在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她性子虽然闹些,但是却不孩子气,对所有人都是进退有度,带着几分叫人暖心的关切。
季乾川还不知道沈知鲤把他的情不自禁理解成了做戏,并且升起了要与他对戏的心思,他此刻实在是太在意沈知鲤对他的看法了,忍不住想多些接触发动读心术。
“你们去再上盏热茶来,再备些点心。”季乾川吩咐着婢女,一边将沈知鲤引入亭中,道,“怀德府上的糕点还不错,你待会可以尝尝。”
沈知鲤面上微笑,确实不错,但是她已经尝了好几年了。这季乾川到底要与她演到什么时候,后山汤池怀德和莲花精还在等着她呢。
虽然有些想扭头就走,但是沈知鲤还是决定好好演戏,毕竟这个人以后可是捏着沈家的生死,是必须要交好的人。
而这边宴席也确实是散了,怀德还没忘记沈知鲤说的,就派了身边的贴身婢女去将人请到后山。
孟澂莲派出去的婢女也回来了,这婢女也长得极为高大,她悄然站在旁侧低声禀告着:“主子,人已经引过去了。”
“季乾川还没走,让他们按耐着点。”孟澂莲垂眸起身,裙摆自然散落铺子鞋面上遮住脚,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咱们也该去瞧瞧了。”
正要走,就被身后的婢女叫住了。那婢女笑眯眯的,眉宇间却难掩倨傲之气,只道:“孟大小姐留步,我家郡主瞧您觉得甚是有眼缘,想邀请你去柳亭稍坐片刻。”
这边孟澂莲抬眸微微给身后的婢女燕七使了个眼色,燕七便上前客气道:“我家小姐还有些事,此刻怕是不得空,还请郡主见谅。”
连句改日定上门赔罪都没有,容碧愣了一下,实在有些不敢信有人会拒绝自家郡主。但是这边,孟家的婢女已经朝她施礼退到主人身后,孟澂莲微微朝她点头,两人便施施然离开了。
郡主交代的事办砸了,容碧不敢担待,赶紧回去禀告郡主。
柳亭后就是温汤池,厚厚的帷幔将汤池严严实实遮盖,里面雾气氤氲。汤池周遭摆满了花瓣浴盐香膏,以及各种糖水果子吃食。
怀德衣衫整齐青丝散下,正一手撑着脑袋靠在柳亭中的美人塌上拨弄着棋盘,阿鲤不在她无聊的紧,那小莲花瞧着棋技应当是不错的。正好在这来一局,也等等阿鲤。
听到容碧忐忑的禀告,怀德不悦的扔下手中的棋子。阿鲤什么都好,脾气也好,这人这样傲的性子也能忍?
“罢了,等下回让阿鲤自己去请吧,我怕是请不动了。”
这边沈知鲤还不知道怀德没请到人,正在和季乾川飙着演技。婢女早已经退下了,只剩下沈知鲤和季乾川在亭中喝茶。
季乾川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沈知鲤面前,满目担忧的看着她:“阿鲤,方才来这样匆忙,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说到后面他神色微冷,又很好的掩藏下去:“可是有什么人刁难于你?”
沈知鲤:阿鲤阿鲤,咱们很熟吗?
但是男主既然已经将台阶递到脚下,沈知鲤当然是要编造个理由,就为难的笑笑,道:
“殿下多虑了,哪有什么难事。只是说来丢人,殿下来找之前,我行酒令输了不少,怕在殿下面前失仪。若是知道殿下还在寒风中等着,我便是拼着失仪也要赶来的。”
多么情真意切感天动地,然而内心清晰的声音传入季乾川耳中:
【姐姐行酒令就从来没输过,倒是叫旁人喝了不少!】
季乾川有些恍恍惚惚,阿鲤接过茶盏的空档上,他只听到了这一句。
“我来之前,只听父亲道,暄王殿下一表人才乃是人中龙凤,早就心生仰慕。”沈知鲤低眸一笑带着少女的羞涩,“如今不想,爹爹所说,还不及殿下的十分之一。”
爹爹说的是不太聪明,确实是有些太抬举他了。
原本心内还有些异样的季乾川顿时被拉回些思绪,下意识的给沈知鲤将剩下的茶水添满,一边试探的问:“当真?”
“殿下明明是天人之姿,方才站在这片灼灼桃花林中,知鲤远远的便瞧见了殿下飒爽的英姿!”
也容不得沈知鲤不注意,这片桃粉的花海里,季乾川穿得这一身绿油油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姿容确实是出众,但是莲花精姿容比你出众太多了……】
莲花精?季乾川想了起来,上一世阿鲤就经常戏称孟澂莲为莲花精,说是仪容气度宛若莲花不沾世俗污泥。
这一世,两人竟然又认识了?季乾川大惊,忙道:“阿鲤今日可曾见过莲表妹?”
“今日诗会孟家姐姐也来了,还得了诗会的魁首呢。”沈知鲤毫不吝啬的夸赞,然后就见季乾川一脸紧张的站起来,如大敌临阵:
“阿鲤,你定要小心孟澂莲那个毒妇!她心思恶毒,不是什么好人!”
沈知鲤:?!!
你说谁?再说一遍!
不远处,桃树丛后一袭雪色衣角停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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