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山石绮丽,八角琉璃亭傍水而依。湖中各色锦鲤攒簇,一起挤在靠亭边的方向。
一只白皙的手伸向湖面,一把鱼食就抛洒下来,引发了一场一拥而上的争抢。
沈知鲤咯咯直笑,探出半个身子半倚在栏杆上,将手浸入水里借机叫鱼儿从自己手掌间穿梭。
“小姐,当心着凉。”白芍说着将手里的核桃酥放在了桌上,又吩咐婢女将茶换了热的来。
在家里沈知鲤向来是穿着很是简单的,那些繁琐的打扮都是在外面给旁人看的,在家里谁还不是一双木屐,一直青簪鸦发半绾。
今日热得很,她穿得也轻薄,一袭茶色裥裙勾勒身线,轻雾纱衣披在外面。袖子半挽过胳膊,露出大半截藕臂,腕间两只玎珰镯碰撞声音清脆悦耳。
院中一排梧桐树覆盖上一层新绿,山石小亭十步一景。
孟澂莲过来之后看到这样的沈知鲤,顿时就想掉头就走。
却被沈知鲤笑眯眯的一把拉住了胳膊,往水榭里带去:“孟姐姐你可算来了,等你许久了。”
温热的手臂就纠缠在胳膊上带起一阵灼烧,孟澂莲背脊顿时紧绷,他想着挣开,视线却猝不及防扫过她的脸,就见少女杏眼漆黑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琼鼻凝脂,唇角微翘心情甚好的样子,兴致勃勃的道:
“你今日来正巧了,今日我鱼池里又来了几只新锦鲤,浑身银色在池中更是波光粼粼,是我爹特意找来的银鳞秋翠……”
春风和煦,轻轻拂过人面,掠过院中草木,枝叶簌簌作响。
孟澂莲垂了眸眼神幽沉,抿着唇,掩在袖中的指节动了动想要将人拂开。
然而他方才第一时间没有动,现在拂开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可若是不推开,只怕她下回还要这般倚在他身上,到底是男女有别,日后于她名声有碍……
身后,燕七一路紧盯着主子和沈知鲤挽在一处的胳膊,像是想要盯出个洞来。
白芍一脸莫名的看着她,这孟家这主仆看着怎么都怪异的很,小姐的喜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这么迥异于常人。
就在孟澂莲还在想要不要推开她时,臂膀上的那片温热突然就消失了,原是到了地方了。湖面微皱,卷起层层微澜。八角凉亭傍水而依,四面垂下青幔在风中微曳。
沈知鲤放开他就信步进了亭子,一边招呼他快些来看她在池中养得锦鲤,宛如炫耀自己新宠的孩童。
那抹柔然突然消失了,孟澂莲略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大步走了进去,问:“不是要习武,怎么看起来鱼了。”
凉亭里,婢女端上来一碟白瓷盘中新鲜盛着的樱桃,殷红的果子鲜艳欲滴。
都将人骗出来了还学什么武啊,沈知鲤干脆耍赖,摊手:“今日风大,不宜习武。”
“那你准备做什么?”孟澂莲毫不意外,自那日刚见她便有意接近他一般,只是不知道是何目的。听到沈知鲤这样说,食指微动,看,她还是要露出真面目了吧。
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那日她只虚虚拉过他的手,便知他手上的茧子是习武所致,应当是个极为敏锐的人。
“一起来摸鱼啊!”沈知鲤半倚在栏杆上,唇角悠悠翘起。鸦发半披散下来,歪着头看他,杏眼晶亮,伸出手指勾了勾,像他发出邀请。
摸鱼?什么鱼。
指尖有些微烫,孟澂莲却神色如常走过去,想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然后,他就发现沈知鲤说的摸鱼,就真的只是在摸鱼而已。
她半撩起衣裙,露出一双玉足和半截藕色小腿,脚上还着着木屐,莹润浑圆的玉足脚尖还透着些粉色。半个身子依着栏杆,白皙漂亮的脚尖勾着水面。
半分征兆都无,那抹莹白色就赫然入眼。
她,她竟然在旁人面前就这样衤果足!
孟澂莲眉心猛地一跳,就背过身去,然后就瞧见身后的燕七还木头似的站在原地盯着。脸色顿时一黑,唇角一抿,当即便道:“你去园子外等着。”
燕七:???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要他走。
燕七还想再盯着,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不单纯,不能让这个妖女毁了自家主子的清白。但是,主子的眼神好可怕,阴郁的盯着他。燕七不敢逗留,麻溜的走了。
如今还不过三月,今日是最热的时候,但是也毕竟没到夏天。池子里水凉,带着些寒意。
孟澂莲觉得有些不妥,他自三岁之后起就一直被养在孟太傅身边,孟家的女眷们从未有过她这样的,皆是规矩守礼,就算是在三伏天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果露出小臂或者腿足。
但是他不能这样提醒,只能道:“湖水凉,你小心冻着。”
然后,就被拉住了胳膊一把摁在了长椅上,沈知鲤猜太傅管教一定很严,颇为同情,道:“这水哪里凉了,太阳这样大,池水都晒热了。”
她疑惑:“你躲什么?”
除了躲她,还能躲什么?
亏得沈知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定然要大笑着捏捏他的脸,然后道一句:“你怎么这样古板。”
孟澂莲招架不住,干脆敛了眉不去看她。
沈知鲤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叠樱桃,一时间心里暗自思忖,原来他不喜欢鲤鱼喜欢樱桃啊。正好啊,如今正是樱桃的好时节,自家庄园里种的那片樱桃树都结了果子,长势喜人。
“你喜欢的话,咱们明日一起去庄子里摘一些吧。”沈知鲤摩挲着下颌,脑子又转了起来,莲花精太过拘谨,连一同戏水也不愿意倒是少了诸多乐趣。但是说起来,一同到庄子里摘樱桃,倒是挺不错的,园子里的那些又大又红从树上新鲜摘下来,汁水饱满,可以吃个够。
喜欢什么?孟澂莲疑惑,然后就见一截藕臂伸了出来,捻起桌上的白瓷盘里的樱桃然后就塞到了他的唇边,少女半挂在他肩膀上,歪头问:“尝尝甜不甜?”
唇上微凉,他视线只扫过那一截粉色,移开视线张唇咬住了果子,却冷不丁又碰到一抹温热。
沈知鲤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擦过了他的唇,就好奇用指尖抹了一把,道:“这是哪里买的唇脂,颜色这样好看。”
“咦,还擦不掉。”
一瞬间,唇上一阵触电般的战栗,孟澂莲额角微跳,克制不住就猛然站起来了,他再次怀疑这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耳尖灼热,抿唇,漆眸直直的看着沈知鲤:“没有唇脂。”
沈知鲤见他这样大反应,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美人都觉得脂粉是对容色的最大羞辱?可是,哪家女儿不喜欢脂粉。
“那我房中有些新到的唇脂,你要不要试试?”
这时候,孟澂莲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他眉心直跳,觉得自己也许是高估她了,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必了。”孟澂莲想要回去,但是刚来就走总叫人觉得有些落荒而逃的嫌疑,略微狼狈。他沉吟,“我不喜脂粉,你莫要再这般了。”
看来是真不喜欢脂粉,沈知鲤略微有些遗憾,她还想拉着她上妆呢,这样一张惊艳出尘的脸,若是配上她发明的妆容一定大为惊艳。
“那樱桃甜不甜?”沈知鲤不再纠结脂粉的问题,笑眯眯昂头看他。心里感慨,莲花精真的好高啊,瞧着比她要高出一个头。
孟澂莲哪里还记得甜不甜,只好默认。
“那这几日你若是有空,咱们叫上怀德,一起去摘樱桃吧。”沈知鲤掰着手指盘算,兴致勃勃,“庄子离这里不过一个时辰的路,很快的,早上去还可以在饭庄上吃个饭,那些菜都是庄户自家种的,下午可以去摘樱桃还有其他果子,晚上若是懒得回去还可以留在庄子上休息一晚,咱们夜里还可以说说话……”
“不必了。”孟澂莲看着她这样毫无所查的样子胸中不由一阵心梗,他后悔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私下见沈知鲤了,这人不能用寻常人的标准去衡量她。
“祖父不喜我到处乱跑,就不打扰你与怀德郡主消遣了。”
沈知鲤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就不高兴了。
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中,燕七瞧着主子神色似有些不对,眸色漆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可是这沈大小姐有什么问题?”燕七试探。
“没有问题。”思及方才场面,孟澂莲心头略微有些烦躁,“日后莫要与我提及她。”
燕七不敢触苗头,赶紧闭了嘴。
这边的沈知鲤没说动莲花精,自己却被撩动了心思,庄子上景色甚好。尤其是这个时节,可以放放纸鸢,满山头都是青草的芳香,一片青绿色中还有些各色的野花点缀其间。
她正想着莲花精既然不去,她找怀德去好了,正打着如意算盘,就见他爹面色沉沉从外匆匆回来。
“爹爹,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沈知鲤关切迎了上去,心里估摸着如今署衙还有谁能让他受气的。
沈建安一身绯色官服还没换下来,见到女儿叹息一声,眉心更沉,挥退了下人道:“鲤儿啊,你既然瞧不上季乾川,那这京中可有哪家喜欢的儿郎,为父去给你提亲。”
“我才十六呢,怎么这样急?”沈知鲤心头咯噔,不会是那暄王为了拉拢爹爹直接去求陛下赐婚了吧。
“你是不急,陛下急了。”沈建安叹息一声,道,“都是爹爹不好,这些年乘着沈家本家的势力才在朝中站稳脚跟,陛下坐不住了,瞧着他的口风像是想将你许给殷王为王妃。”
如今朝中,只有二皇子殷王是几个皇子中最大的,那位嫡出的六皇子陛下是找不回来了,按照规矩无嫡立长。如今朝中都觉得,陛下会立殷王为储君,但是只有沈建安知道,殷王活不了几年了。
如今之计,只能让鲤儿先定下婚事避开殷王,陛下再有心思总不至于强毁人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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