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乐山坐落在城郊之外,地势复杂。在山下不远之处,有一处两处极为大的河塘,两处廊桥横跨其间,边缘处靠着悬崖峭壁。
就在山下的不远,坐落着一处金碧辉煌的寺庙。这几年来风调雨顺,国库充盈了不少。咸宁帝便顶着群臣以死劝谏的压力,一定要建造安国寺,祈求大梁风调雨顺。
所有人都知道,为大梁祈福不过只是幌子罢了。沂乐山这处福地是咸宁帝命怀净大师测算出来,最适合供奉先皇后灵位的地方。在安国寺最僻静的角落,建造着一处最为精致的殿宇,文德殿,外侧由羽林卫秘密看守,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今日安国寺迎客,怀净主持带着百位僧人做法游街,很是热闹。商贩们一早就沿着各路占好位置,街道观看的行人络绎不绝。
厢房珠帘后隐约可见妆台,台前坐着一个鸦发披散的少女。
沈知鲤将其他婢女都遣出去了,只留下白芍和青筝,她换了身藕色长裙,外披朱砂色纱衣,露出一段白腻的脖颈。
白芍在旁边忍着叹气的冲动,认命拿着玉梳给她绾发。
青筝去将小姐的莲花头赤色描金绣鞋拿了过来,沈知鲤瞧了一眼,突然道:“不要这双,换上次丹色绞银边的来。”
“那双不是大了吗?”青筝愣住。
“所以,加两个垫子啊。”沈知鲤一副你这就不懂的眼神看她,摩挲着下颌,道,“记得加厚点的,看着高些。”
青筝懵懂应下了。
白芍:……
白芍斟酌道:“小姐还在长个子,不必太过在意这个,况且您也不矮。”
这确实是,夫人虽说个子算不得高,但是大人个子是高的。小姐尚且年幼时,大人还特意送外邦人手里弄了牛来,让小姐能每日喝到新鲜的牛乳,说是能长个子。在同龄人中,小姐的身量算是高挑的了。
“莲花精只比我大一岁,却高我那样多。”沈知鲤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思,站她旁边衬得自己和个小孩似的,换谁能乐意?
白芍无奈,小姐有时候,当真幼稚的紧。她手上伶俐的绾好发髻,将桌上的桃花珍珠颤枝小簪在发间簪好。
她还是低估自家小姐的幼稚了,沈知鲤换好鞋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想起莲花精临走前的那一句“不合适”,宛如魔音贯耳。
“青筝,再去厨房拿两块馒头来!”
青筝还傻乎乎的道:“小姐又饿了吗,今儿外头热闹的紧,想来好吃的也不少。”
白芍看出了沈知鲤的想法,强按住了她的肩膀,道:“小姐,不必如此!”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祖宗同化了,叹了口气认命道:“婢子给您做一个来。”
等收拾完,再出门时,已是不早了。
六月中的日子日光正是和讯的时候,岸边杨柳低垂,石桥下商贩架起了凉茶铺子。枝头鸟雀啼叫清脆悠扬,靠着峭壁的河塘里大片大片的莲叶又一人多高,青碧之色连接天日,将其中隐约的渔船层层遮盖住。
藕荷的香味清雅勾人,在卷过来的微风中撩过人心间,格外的旷人心神。
石桥另一侧的荷叶丛中隐藏着一条乌蓬小船。
孟澂莲屈膝坐在船舱中,原本宽大的袖子被绸缎束住扎紧,旁边的桌子上横着一把长剑。他背脊挺直,眉目沉沉,周身气息冷冽,萧索若寒冬,和平日里大有不同。
“主子,人已经埋伏好了。”墨九从外面进来恭敬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语气平静,十指却抚上了剑柄。
未拔剑,只是轻叩。
“约莫刚巳时,再有半个时辰法事就该结束了。”
按照流程,午半刻过会布置斋饭,谓之福饭。用过之后,再诵经半个时辰便该结束了。而最适宜动手的时候,就是在用完斋饭后的那段时间,只肖将人单独引到后山,便可成事。
现在时候还尚早。
孟澂莲垂眸,手上摩挲着剑柄。
片刻,他终于起了身,出了船舱立在船头。
四下荷叶铺天遮盖,约莫有近一人高,风过莲叶轻摇。孟澂莲屈膝在船头坐下,静静等着,突然视线却被莲叶间一闪而过的朱红晃了眼。定了眸子瞧去,原是一尾鲤鱼在嬉戏。
紧绷的心绪有片刻的松懈,眼前就不自觉就浮现了某人灿烂的笑脸来。
当真是见了鬼了,他为什么会想起沈知鲤?
孟澂莲不由蹙了眉,摇了摇头,他这些日子真是被沈知鲤磨得不轻,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别的。
只是时候还早,一直在这等着也不好。
孟澂莲抬眸起了身,道:“将船靠岸,盯梢的人隐匿好,过午时半此地汇合。”
墨九恭敬应是。
才到了桥下,就见青石道上人来人往,有一头戴帷帽的少女远远的朝他快乐的挥手。
孟澂莲起先还没认出来,以为是认错了人,蹙了眉只想掉头就走。但是那少女见他要走,顿时着急了,提着裙子就朝他奔来。
那姿势,别样眼熟。
孟澂莲心里涌上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少女跑近了,就掀开一边帷帽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来。
“莲姐姐你跑什么,不是说好在这边等着的?”
什么时候说好的,她不是被关在家出不去了吗?沈相把持朝政,竟连个女儿都看不住?
孟澂莲抿唇,视线落在她笑脸上,额角微跳。
他算是知道她早上为何那样兴高采烈没有半分颓色,又为何给他使眼色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他开口,心里思索着怎么将人送回去。
“我在自己家里,家里的婢女都听我的,有什么出不来的。”沈知鲤好笑,只要把爹爹派来看着她的几个婢女打发了,再将后院的马夫和护院骗过去,出个门有何难。
她亲热的拉过他胳膊,道:“好姐姐你躲在这叫我转了半天,走吧,我方才在那边瞧见许多新鲜好玩的。”
一时半会怕是甩不脱了,孟澂莲望了望天色,时候还尚早。
罢了,先随她走走。
今日街上委实热闹,商贩好似都赶在这一日了。糖人糖糕竹蜻蜓风车什么的样样都有,还有许多没瞧过的新鲜玩意,琳琅满目叫人应接不暇。
少女像是个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孩童似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从街头逛到了巷尾。身后的婢女手上已经拿满了吃食,什么酸杏干、蜜桃干、还有窝丝糖和卤鸡脯。
她自个儿手里还抱着一包蜜肉脯,眼睛却已经瞥到了路摊上正画着糖画的老头子头上,当即就兴致高涨拉着孟澂莲去瞧。
孟澂莲视线落在摆出来的糖画上,那老头子穿着蓝色的短打,袖子挽高,手上只拿了一个铁的勺子挖了一勺子糖汁就浇在了黑色大理石板上,一点一画一个栩栩如生的鸟雀就出来了。
旁边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高兴的接过了糖人,拉着娘亲的手一起离开了。
他迟疑了一下,看向了沈知鲤,就见她笑眯眯的冲那老头子比划着什么。
她当真要买这个?和个孩子似的。
又想起了今早在她脖颈看到的穿着红绳的玉锁,他又想,她约莫当真是个孩子,那玉锁是由来已久的习俗。小孩子魂魄轻,怕有不长眼的小鬼将孩子拘走,是以父母才用红绳子将其穿了玉锁挂在其脖子上来将魂魄锁住。
“姑娘要的糖画画好了。”老头子手下很快就出现了一只鲤鱼和一支荷花,他笑着将两个竹签串着的糖画递了过去,末了还道,“两位姑娘真是气质出尘,神仙似的。”
沈知鲤接过糖人,笑眯眯的道了谢,然后转过身来将莲花的那个在孟澂莲眼前晃了晃,道:“给你的,可甜了。”
孟澂莲看着少女伸过来的手,纤白柔嫩指尖还有些粉色,捏着那个竹签,上面的莲花糖画带了些甜腻味道。
他别过视线,道:“我不喜甜的。”
顿了顿,他补充:“讨厌甜的。”
“好吧。”
少女神色失落,低头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鲤鱼糖画。
孟澂莲指尖微动,终是什么都没说,移开了视线。
整个街巷都逛完了,该买的也都买了。孟澂莲想,这会儿应当可以将人打发回去了。
却没想,他还是低估了沈知鲤的精力。
沈知鲤还没忘记自己的打算,她拉过孟澂莲的手,带着他往荷塘中间的桥上走。
“今天热闹的紧,毕竟是开寺第一天,肯定灵验的紧,咱们去瞧瞧。”
靠外侧的荷塘中,时不时就能看到一叶小舟穿梭其间。中间宽阔的石桥上,能瞧见年轻男女路过此间。
沈知鲤在找到孟澂莲之后就没有将帷帽放下来了,她本身容色就出众,今日又是盛装而来的。加之身侧孟澂莲也是容色出尘,两人站在一处倒是极为难得的景色,路过的男男女女无人不要多瞧上两眼。
心里还揣着心思,是以瞧见有年轻公子忍不住望过来的时候,她还能扬唇回人个笑脸。
旁边,孟澂莲心下没来由的涌上几分躁意,他抬手将她帷帽放下,对上她诧异的视线只干巴巴道:“太阳大。”
沈知鲤听了这话倒没在意了,只是兴致勃勃的拉着他衣袖道:“你觉得方才那个青色儒衣的那个公子如何,长得倒是个俊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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