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回到二楼卧室,直接脱掉衣服扔在脏衣篓里,进了浴室。

    他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仅容得下一个成年人体型的浴池,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谢宴走到淋浴的位置,伸出手,迟疑了片刻,然后打开了开关。

    冰凉入骨的冷水顿时喷出来,尽数流到了谢宴的额头和后背上,冰得他打了个冷颤。

    谢宴本能地往后一退,躲开了冷水,有些惊讶地望向头顶的花洒。

    慢慢地,他的表情淡去。

    他从记忆里搜索出人类世界的知识,理解了眼前这套设施的操作方法。

    他等待着水温上升,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的浴池扫去,定格了许久。

    洗完澡,谢宴走出浴室,望着卧室里的那张床,发了一会儿呆。

    他刚刚擦好头发,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是林管家。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林管家带着人走进来,“少爷,让医生给你看看肩膀上的伤吧。”

    “好。”谢宴坐在单人沙发上,自然而然地将本就穿得极为松垮的浴袍扯了下来,白色的浴袍全部堆在谢宴的腰部,其他部位可谓是一览无余。

    林管家一愣,也一时忘了什么礼数,直接伸手将浴袍重新扯了上去,遮住了谢宴身上的光景。

    将中间的带子系好,他才反应过来,手顿时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尴尬地开口:“只露肩膀就行了,天挺冷了,容易冻感冒。”

    谢宴反应平淡:“哦。”

    “少爷怎么没开空调,我去开一下。”

    他朝医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给谢宴看伤口,自己则走到房间另一边,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

    他用余光远远望着整个身子都陷在沙发里的谢宴,青年撑着脑袋,视线落在旁边的大床上,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林管家吸了一口气,走了回去,谢宴终于开口,问的是今天刚刚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荆戈怎么样了?”

    “医生已经涂了药,都是一些外伤,每天按时涂药很快就会好。”

    谢宴眨了眨眼:“精神没问题吗?”

    “大问题没有,只不过受了几天刺激,稳定下来需要一段时间,刚刚进房间看了两次,他一直睁着眼睛,入睡有些困难。”

    谢宴皱了下眉:“那怎么办?”

    身后的医生停下涂药的动作:“听说这孩子刚被救下来的时候,谁都不让碰,只让谢少爷抱,是吗?”

    “没错。”

    林管家顿时明白了医生想说什么,他悄悄伸脚踢了一下医生。

    医生不明所以,但看林管家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怕是说错了话,然而,他已经开了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谢少爷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去陪他一下,可能会有些效果。”

    “不然,长时间无法入睡的话,只能吃安眠药,这对十一岁的小孩身体损害会比较大。”

    “我明白了。药涂好了吗?”

    “好了。”

    林管家见他要起身,忍不住道:“少爷,你晚上都没睡,又颠簸了一路,要不然先睡一觉再去,我先帮你去看看?”

    谢宴起身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晕眩感,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种感觉就消失无踪了。

    “不用了。”

    谢宴走下楼,来到安置荆戈的房间,房间很暖,谢宴却感觉有些闷。

    荆戈因为伤口都涂了药,只能侧躺着,身上也只披着一个很薄的毯子,背对着谢宴的方向。

    谢宴没接触过小孩,他本以为自己不喜欢小孩子,看画卷里人类小孩总是哭哭闹闹的样子,谢宴本能地感觉排斥。

    但荆戈却有些不一样,从见面开始,谢宴就没看到他掉一滴眼泪,不会像心智没开化一样吵闹,表达情绪的方式都带着一股野兽的原始性,直白、纯粹。

    尤其是眼睛,漆黑、干净,让谢宴有些移不开眼。

    谢宴坐到床边,察觉荆戈呼吸骤然一紧,眼里盈了点笑:“睡不着吗?”

    荆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谢宴稍微掀起了毯子的一角,在清洗干净又涂上药之后,那些青紫的伤痕以及泛着血色的伤口与周围孩童细嫩的肌肤对比更加明显,简直触目惊心。

    谢宴心里一紧,下意识伸出指尖,碰了一下荆戈的后背。

    荆戈没想到他会出手,被那温热的触感刺激得猛地往前一倾,躲开了谢宴的动作。动作幅度太大,腰部的伤口顿时裂开了,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谢宴看着那刺眼的红色,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弯起了指节。

    他忘了,现在是在人类世界,他无法使用神明力量,没办法治愈荆戈的伤口。

    他抿了抿唇,才张口:“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荆戈本来不想搭理他,但转了转眼睛,又压低了声音,虚弱道:“对不起。”

    谢宴盯着他那渗血的伤口,再次伸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你别动了,我帮你擦掉血,再上次药。”

    “……好。”

    谢宴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医疗器械,用纱布擦去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药往那开裂的伤口上涂。但他没做过这些,第一次上手,即使动作再轻也难免有些笨拙,时不时戳到他。

    离得近了,谢宴能清晰地看到荆戈身体轻微的颤抖。他突然有些不高兴,低声道:“你不疼吗?”

    荆戈松开了咬紧的牙根,缓慢道:“有一点。”

    谢宴皱眉,“那你怎么不喊痛?说了我动作更轻。”

    他有点不明白,荆戈现在才11岁,除了这几天,前面十几年日子过得应该挺舒坦的,受这么重的伤只是头一次,怎么就这么能忍痛?一点也不像个小孩。

    荆戈憋了一会儿,憋出几个字:“也没有那么痛。”

    他在心里把谢宴骂了个狗血淋头,在这跟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呢,如果不是他将时间恰好回溯到这几天,他根本不需要再遭这次罪。

    专门回溯到这个时间点,不就是为了演现在这一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情节,让他感恩戴德,从此时刻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吗?这个套路他已经尝过几遍了,不会因为更逼真而被迷惑。

    如果他不知道神明的来历,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没有过往的记忆,他或许真的会被这个所谓的神明骗过去。

    可他怎么会忘记跌过的那一个又一个的跟头,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世界法则的玩弄,更不会被身后这位,世界法则的象征所迷惑。

    荆戈心里冷笑,对方在心里嘲弄他的时候,也不会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而这,也只是他面对神明,能全身而退,甚至能让对方付出代价的棋牌之一而已。

    谢宴涂完了药,又将毯子盖在了他身上。自己则绕了半圈,侧躺在床的另一侧。

    谢宴看着他:“这几天睡过觉吗?”

    荆戈躲开他的视线:“没有。”

    “不困吗?”

    荆戈没有回答。

    “你想家了吗?”

    “没有。”

    “想妈妈吗?”

    “不想。”

    ……看来是单纯的睡不着了。

    谢宴撑着脑袋想了想自己知道的哄小孩睡觉的方法,眼睛亮了一下,他对人类的相处交流很是期待,但来到这里,并没有能激起他交流欲望的人。

    荆戈是第一个。

    “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吗?”

    “……”荆戈一阵无语,看他那期待的眼神,还以为要说什么呢,没想到是这么幼稚无聊的内容。

    但荆戈也不想再跟他交流下去,心想不如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说话,自己也乐得清闲。

    “好啊。”

    谢宴心情更好了,他快速收刮了一下脑海里储存的所有认知,想要找出一个适合对一个11岁小孩讲的入睡故事。

    讲什么呢,这是一个难题。

    11岁的小孩,恐怕人类大部分流传的童话故事都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有什么是对他们来说新奇、有趣又美好且催眠的故事呢。

    荆戈已经闭上了眼,但他并没有睡,他只是不想和谢宴交流。

    但当谢宴开始讲那所谓的入睡故事时,荆戈陡然绷紧了身体,意识也在一瞬间清醒,他想要立刻睁开眼看看谢宴是什么表情,却生怕对方察觉出什么异常。

    于是他只能绷紧了神经,将谢宴说的内容一个字不落地记在心中。

    他实在没有想到,谢宴所讲的,竟然是神明的故事。

    他在说天地初开时,诞生了八位神明,他在说携恩神与魅惑神互通心意,共同孕育了元魂,他在说,世界意识与神明达成了……

    世界意识……是什么?荆戈在于神明交手的过程中,得知了许多关于神明的讯息,但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存在,一个显然极为重要的存在。

    他正想继续听下去,可谢宴的声音已经不知何时微若蚊蝇,下一秒,声音就断掉了,传来的只有平稳轻淡的呼吸声。

    荆戈慢慢睁开了眼,就看到谢宴已经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他身上没盖任何东西,只有穿在身上的浴袍,身体舒展,嘴角有一抹细微的上扬弧度,睡颜平和柔软,一副全然没有防备意识的模样。

    荆戈神色逐渐复杂,他不知道谢宴为什么要和他讲刚刚那些,讲的是真是假,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试探。

    这个人,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他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来应对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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