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安娜就要传达口信的仆从去见路歇尔,让他来一趟奥兰多庄园。

    和拉斐尔不同,安娜觉得对路歇尔,她没有上门拜访的必要。

    毕竟他们彼此都有求于对方,互相制约而已。

    路歇尔果然应约上门了。

    他一进门就直奔主题:“你已经准备好我的钱了?”

    安娜点了一下头,她本来想潇洒地将钱袋抛出去,狠狠地砸进他的怀里。

    奈何两千金法隆不是一个小数目。

    她扬了扬下巴下巴示意他自己去拿:“两千,你自己好好地数一数。”

    谁知道路歇尔真的坐下来,一丝不苟地数了起来。

    他这模样和贵族老爷的气派可搭不上边,更容易让安娜想起路边摊那些锱铢必较的小商贩,连一个铜子都要仔仔细细地看半天。

    路歇尔数完了自己的钱,满意极了,他把那只钱袋系好,随后看向安娜:“听说你昨天去找了拉斐尔?”

    安娜闻言,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么看来,路歇尔的消息还很灵通。

    他会不会知道拉斐尔给了她钱?

    但安娜打定主意不想告诉他。

    这是她争取来的钱,她流的眼泪,她放弃的尊严。

    安娜怕他又狮子大开口,深吸了一口气,抢先开口:“你知道彼埃罗·佩特拉么?”

    路歇尔显然不认识他:“这是谁?”

    安娜就把关于他的一切模糊了部分细节后,告诉了他。

    末了,她有些疑虑地问:“你觉得会是谁安排他去找了拉斐尔?”

    她这个曾经的旧情人和她一样不过是中产阶级,如果没有别人举荐,那么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拉斐尔。

    更别提拉斐尔现在一个人经营着生意蒸蒸日上,而他还维持着破产的状态。

    “彼埃罗·佩特拉……我好像对他有点印象?”路歇尔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他家在破产前好像还很有钱?”

    安娜嗤了一声:“当然了,每个人在破产之前都很富有。”

    穷鬼甚至连破产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至出生伊始就只能抱着仅有的破烂铺盖过活,谁也抢不走,谁也不会要。

    路歇尔意有所指:“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好像特别有钱。”

    有钱到甚至连他这样的权贵都能对他颇有印象。

    安娜揣测道:“所以,拉斐尔早就认识他了?”

    “那倒不可能。”路歇尔说,“拉斐尔向来不喜欢和平民有交集。我的意思是,这个人从前风光正盛的时候几乎是名声大噪,谁都有可能认识他。但如果是要与你为敌,安娜,这个范围其实很小。”

    他看向安娜:“虽然不能妄下定论,但九成会是奥兰多家族的人。”

    安娜心下一惊,立刻就想起了那个葬礼上的刺头。

    “那倒不会是他,能够这么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想必真的是视名誉和荣耀为第一位的。”路歇尔若有所思道,“你只能留心,要知道这个私生子的出现是一个变故。”

    本来安娜被送去修道院后,那些家产的大头会全部落进拉斐尔手里,或许他会分一部分给路歇尔,但绝不会多。

    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向来不会太好。

    至于剩下来的残羹剩饭,大概是人人都想要过来啃一口。

    安娜忍不住抗议:“可是希金斯根本就没有太多钱。”

    他的生活太过奢靡腐烂,根本留不下存款。

    “可是那些人又不知道,他们只会知道,是安娜你抢走了他们的利益。”

    安娜忍不住纠正他:“明明你也参与了。”

    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他把这个孩子带来她面前的。

    路歇尔忍不住笑了:“不,只有你,安娜。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你坚持要留下他。”

    安娜意识到了什么:“这从头到尾,都是你设计好的?”

    即便到最后文森特的白发种身份暴露,他也会很容易就脱掉干系。

    因为安娜才是“主谋”,人们更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路歇尔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最好留点心吧。我的意思是,你最好看管好那个私生子,如果他死了,你还是逃不脱被送进修道院的命运。”

    安娜恨恨道:“我现在已经搜罗了一大堆的麻烦,还不如让我进修道院呢。”

    “哈!傻姑娘,你以为修道院真的是让你安分守己地信教的地方?”路歇尔撇了一下嘴,“我可事先警告你,那些寡妇们生出来的私生子可不比那些女奴少。”

    这倒是一个事实。

    很多权贵都会借着祷告和朝拜的时候,趁机私会那些寂寞难耐的寡妇们。

    而那些寡妇们,不一定能够反抗或者拒绝。

    安娜咬着嘴唇,意识到了路歇尔并不是在说笑。

    她的确美貌,但如果失去了奥兰多家族的庇护,那么她迟早会枯萎。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地盯住彼埃罗·佩特拉的。”

    路歇尔忍不住感叹。

    “不得不说,安娜你在挑选伴侣的品味真是出奇得一致——都是有钱人。”

    安娜用一种看珍奇动物的眼光看他:“不然呢?我难道要接受穷小子的示爱,整天纺纱补贴家用,一日三餐只能煮燕麦粥,为他家生下一窝吵吵嚷嚷的小崽子?”

    路歇尔好脾气地笑了:“看看你,像把一触即发的燧发枪,我也没有指责你什么呀?”

    他顿了一下,感叹道。

    “当个漂亮的女人真好,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一个女人,然后就能舒舒服服地享用丈夫的财产了。”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安娜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种看珍奇动物的目光又来了。

    “你觉得做女人很好?不能骑马,不能上船,不能满世界乱跑,甚至享用财产,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安娜哼笑了一声。

    “你可得有命生下丈夫的孩子,还得有命活得比他长。”

    在维多利亚,一旦有女人年纪轻轻地死亡,多半都是死于难产。

    “啊哈,所以你该感谢我为你送来了文森特。”路歇尔笑着扯开了话题,“这孩子还不错,对吧?”

    安娜敷衍地点了一下头:“还可以。”

    “还可以?天啊,这孩子差不多可就是你下半生的摇钱树了,你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感激涕零地跪下来亲吻你的脚趾。”

    路歇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理解这孩子。”

    明明在面对那些凶残的野兽时,他都能够那么冷静、狠厉、出手干脆又利落。

    但却又会为了一杯水、一点干粮、一句温柔的提问而感恩不已。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也曾经踩过上万个白发种的尸体,只要他愿意,就能把他卖去任何地方。

    安娜闻言,说:“奴性罢了。”

    教会的洗脑,环境的压迫,人们的麻木,从出生以来就被迫接受的狭隘的眼界。

    所以才会养出这样一个温驯的小玩意儿而并非“人”——安娜一点都不奇怪。

    “哇哦,安娜,你那些话可是大不敬。”路歇尔拍着胸口,话虽如此,但他的表情也很轻松,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胡说八道。

    安娜说:“本来就是啊,你瞧瞧,两百年前他们还在狩猎那些红头发、养着黑猫的女人,把她们称为女巫呢。”

    安娜虽然也生着红发,可她却完全没有女巫的血统。

    她如果真的有法力,就要大肆敛财,每一次占卜都要三十金法隆起步。

    “我真是毫不意外你有这样的想法。”路歇尔挑眉,“也幸好你不是女巫。”

    她估计还会让人们花钱买门票来观看自己被处以极刑。

    安娜白了他一眼:“我自然还是惜命的。”

    毕竟死去以后,钱财就会变成一堆一文不值的垃圾。

    她不相信天国,她无所谓地狱的苦难。

    对此,路歇尔深表赞同:“确实,你看我哥哥的下场就知道了。他的女人正借着他的名义大肆敛财呢!”

    安娜纠正他:“文森特是他的孩子。”

    “同时也是你的筹码。”路歇尔接了下去。

    安娜沉默了一下。

    他提醒了她今天要找他来这里的真正用意。

    “路歇尔,他的母亲在你那里,对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娜挺直了脊背:“我想要带她回庄园。”

    “……”

    这回轮到路歇尔用看那种珍奇动物的眼光看她了。

    “你不是说一个白发种已经是大麻烦,你不会再带进去第二个吗?”

    安娜说:“我总得再把筹码握得紧一些。”

    路歇尔轻轻地为她鼓了鼓掌:“聪明的选择,安娜。”

    安娜不愿理会他的奉承:“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

    “不,不不不。你先等一等。”路歇尔说,“这是另外的价格。”

    安娜顿时生出了不妙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路歇尔伸出了一根手指:“你得每个月再给我加一千金法隆。”

    安娜的眉心狠狠地一跳,每个月三千金法隆!

    “你疯了吗?”她死死地咬住了牙。

    她还要维持这个庄园的开支,和教育文森特的家庭教师的费用,这笔额外的支出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到时候她还不如去纺纱补贴家用!

    “嘘,我知道你又从拉斐尔那里赚了一大笔,我只是拿点零花钱,并不过分。”路歇尔说,“反正你总有办法赚到钱,用你的眼泪也好,演技也好,甚至是身体——”

    “住口!”

    安娜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路歇尔自知失言,他笑了笑:“好吧,反正我得拿到那笔钱,否则,你知道后果。”

    他有了她的把柄,她的贪婪就是她最大的软肋。

    但安娜冷静得比他想得要快。

    她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好吧,我答应你,把那个女人带来吧。”

    路歇尔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满意地颠了颠手里的那只钱袋。

    随后他倾过身体,响亮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等路歇尔离开以后,安娜捂着脸栽倒在沙发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明明是为了钱才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但她的财产却在离她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响起了文森特的声音。

    “……夫人,别哭。”

    安娜懒得理他,且不说她根本没哭,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哭过了。

    奥兰多公爵葬礼上的不是哭泣,更像是表演。

    “滚开!”

    她现在不想理他,更不想看见他。

    安娜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做错了,她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跳进路歇尔的陷阱里,以至于现在越陷越深。

    路歇尔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当她的水蛭了。

    这个罪魁祸首看起来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似乎做了很不光彩的事情,因为他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夫人为了他让步了许多,他也该试着为夫人做些什么。

    “夫人,您可以把那个家庭教师辞退掉,我……”

    “辞退?”安娜终于放下了手,“你以为我有那个闲心来教导你么?”

    文森特这才发现她没有哭,但他仍然感到无措茫然。

    因为她在生气。

    “夫人,请不要生气……”

    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试图振作自己,她已经失去了她的钱,她可不能再失去这颗筹码的心。

    “我不会辞退他,因为你得好好地迎接属于你的成年礼。”安娜注视着他,“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不会,永远不会。”

    文森特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能够摁着自己心口,他急迫地发誓。

    “我会永远忠诚于您,夫人。”

    安娜被那只手握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说过的话。

    他这并不是忠诚,只是骨子里刻着奴性,被这个世界养成这幅温驯的模样罢了。

    如果换做是别人这样做,他照样会感恩戴德。

    而她,安娜,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已经不在乎他的身份,血统,态度。

    她只希望,她做过的这些事不会让她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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