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之站在堂屋,往里屋问,“师母,昭姐儿在家吗?”
近些年,年龄大了,再不像小时候,赵慎之都是直接进里屋找昭姐儿。
何氏收了线竹筐,打帘子,唤赵慎之进来,“在呢,进来吧。”虽说年纪大了,但自小一起长大,何氏早把赵慎之当了半个儿子,也不拘别的,让赵慎之进来里屋。
何氏看赵慎之肩上都落了,一层雪,顺手给他拍了拍,又若有所思的看了赵慎之一眼,便要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师母,我来看看昭姐儿。”赵慎之跨过门槛,进里屋来。
昭姐儿看人进来,把书放到一旁,半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可是店铺里有什么事?”
城里两家就住隔壁,赵慎之抬腿就到,但多是她爹在的时候过来,一同吃晚饭。按赵慎之的话,人多吃饭热闹。然后再回隔壁自家休息。
赵慎之最近忙,几天没来了,“店里没什么事,看你这两日都没去店里,来看看你怎么了。”
天冷了,将近年关,过新年穿新衣。家家都开始置办布匹,做衣服了。大多手艺好的人家买来布料自己裁剪,少数交给裁缝定制过年“时装”,达官显贵则买来绫罗绸缎,找最好的裁缝上门缝制。
他这几日都忙着绸缎铺子的事儿,刚出了趟远门,去临安采购布匹才回来,便去几家铺子都巡了一遍。原想着昭姐儿合该在铺子里,问了别的伙计,才知道昭姐儿两天没去铺子了。
赵慎之走了进来,坐到靠床的凳子上,也不见外自己倒了茶,准备喝水,却闻到一阵血腥味。
他是练武之人,嗅觉比一般人灵敏,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怎的,你受伤了?”
昭姐儿推脱道,“我也没什么,就身子不太利爽。”她总不能说,大哥我没啥事,就是月事来了,收收你的狗鼻子,收了你的神通吧。
赵慎之看昭姐儿面色红润,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但他素来机敏,大致猜到昭姐儿是到了该来月事的时候了。
赵慎之低头看看昭姐儿,这几年,不知何时像春笋抽条,原本胖乎乎的小脸,也瘦下去了,小圆脸变成了标准的鹅蛋脸,整张脸轮廓清晰,下颌线清晰可见。肤如凝脂,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睑像翻飞的蝴蝶。当她抬头看你,眼神无辜又天真,水波涟涟,好像诉说着千言万语。
看着看着,赵慎之的耳朵倒悄悄的红了。他便也不在这事上多言,只从怀里拿出一支琉璃紫金簪来,“看我给你买什么了?”赵慎之献宝的递给昭姐儿看。
“……这也太贵气了吧……”昭姐儿是服了赵慎之这直男审美了。每次出去不是把她当猪,给买些蜜饯果子、桃酥、桂花糕类的小零食。就是些看了叫人牙疼的,富贵滔天的衣服首饰,也不想想她这小身板,能不能撑的住。
这琉璃紫金簪贵气极了,簪子主体是黄金打造,钗头部分镂空的雕刻着百鸟朝凤,上面镶嵌的紫琉璃。本朝琉璃都是西洋进口的,是稀罕玩意儿。只这紫色是不是适合的年龄太大了点,还有着富贵逼人的款式,她怕没个四十岁,不当个诰命夫人,估计是驾驭不住的。
赵慎之看她喜欢又嫌弃的样儿,脸便有些沉下来,“那你是喜欢不喜欢?”
从小赵慎之便喜欢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就比如小时候出去买早点,哪怕恰巧带的钱不够,也要给她买肉包子,自己吃馒头。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昭姐儿可是很识事务的,她又不是不识好歹,把人好心当做驴肝肺。
虽然金银这些贵气的东西,自己年纪小压不住,但不妨碍她当压箱底呀。而且赵慎之好心送她礼物,只有夸的份儿,哪能嫌弃,要不下次不给她带了咋办。
昭姐儿心里暗暗想着,又恶作剧的吐了吐舌头,下床跻拉着鞋子,要回她屋,去找个匣子装起来。“我爹娘呢,你可有给他们带东西。”
赵慎之不能次次都只给她带东西呀,他老给自己单带礼物,弄得武师父、张叔他们都打趣儿她了,说赵慎之待她最是不同,弄得她好一阵大红脸。
“师父、师母自然是带了,这次赶巧了,在临安遇到过路的皮子商,有两件裘衣。一件黑色的,一件暗红的。黑色的给师父,暗红的给师母。我从铺子直接过来的,就没带,一会儿让元宝送来。”赵慎之跟在她身后,随她回了自己屋,找东西去。
“只是我看别的成色都不好,等下次找到好的白狐皮子,我给你托临安的好师傅,单独给你做一件。”
“我不要,你别老破费,给你自己个儿做一件就行。剩下的自己攒老婆本儿把。”刚刚昭姐儿她娘给她说起亲事,昭姐儿也顺便想到了赵慎之的亲事。
赵慎之也二十了,自前几年中了秀才,合该媒婆踩断门槛,上赶子提亲才是。但他无父无母,嫡母还在,却是不愿意管他,没给他说个恶妇便是好的。外祖家想管,又不好管,不能越俎代庖,他毕竟是赵家的子孙。师父刘从义吧,就更不好说什么了。于是这婚事,便也耽搁了下来。
赵慎之心里暗想:嗯……这丫头今天不对呀,怎得,今天是开窍了?怕是不对哦,难不成有什么情况。
赵慎之装模作样的问,“今天怎么关心起,师兄娶老婆了?”
昭姐儿不屑道:“哈……师兄,你也好意思管自己叫师兄,按理我还比你早入门呢,你怕是得喊我师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快二十的人了,师姐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有什么问题吗?”
昭姐儿一向不服气,她爹当年后收了赵慎之当徒弟,居然因着自己小一两岁,他倒成师兄了。不到逼不得已,有求于人的时候,昭姐儿是向来不承认,赵慎之的师兄身份。
赵慎之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试探着问,“那是师父师母,准备给你说婆家了?”
昭姐儿脸上不受控制的飞起一片红晕,只装作收拾簪子,低头转向另一边。
“瞎说什么!娘一会儿喊我们吃饭了,快些出去吧。”昭姐儿气鼓鼓的说道,话语带着恼羞成怒,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贴上白皙脖颈,转头向门外走去。
赵慎之抿嘴,俾睨低头看昭姐儿绯红的脸颊。见昭姐儿转移话题,不正面回答,也不再问,只跟在她身后,心里暗想待后面旁敲侧击,或打发了元宝,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冬天天冷,屋外还在下雪。炒菜之类的,从厨房到堂屋桌上不一会儿就凉了。今天何氏便没让下人准备别的,只准备了若干肉类,蔬菜,准备涮锅子吃。待到刘从义回来,大家就围在了风炉四周,又能吃饭,又暖和。
昭姐儿和赵慎之出来后,正碰上她爹也刚回来。
刘从义抖抖外袍上的雪,“你娘刚还说,让我去唤你俩出来吃饭呢。你们就出来了,正巧,省得我多跑一趟。”
昭姐儿抬眼一看,风炉上已经架好了火锅,腌制好的兔肉正在沸汤中翻滚。汤锅沸腾如白雪,兔肉鲜红似晚霞。今天吃兔肉火锅,又名“拨霞供”。
这兔肉是赵慎之庄子上送来的,这几年他在自己田庄那片,买了一片后山。后山夏天有一些水果、木材产出,到了冬天猎户们往往会上山猎一些野兔之类,到集市换钱。猎户下山时,恰好遇上他庄上的庄头,庄头见这次的兔子格外肥美,便买了给送到城里来了。
众人坐下吃饭,昭姐儿本就是个肉食动物,平日又爱好吃辣,这兔肉火锅对她胃口极了。赵慎之便一直给她夹肉,劝她多多的吃。
何氏看昭姐儿一直吃兔肉,便挑了白菜到昭姐儿碗里,“昭姐儿,最近你少吃点兔肉,太辣了,吃了对身体不好。”
“我不爱吃那白菜,一到冬天就萝卜白菜,萝卜白菜。我又不是兔子,爱吃萝卜和蔬菜。”昭姐儿三两下,夹了碗里的白菜吃了,又将筷子伸向了红彤彤的兔肉。
见师母嘱咐昭姐儿少吃辣,赵慎之便知道昭姐儿,八九不离十,确是月事来了。
“师母,没关系,让她吃吧。”只见赵慎之将腌好的兔肉,先扒了表面的辣椒,在锅子里涮熟后,又过了一遍茶水再给昭姐儿。
看他这么仔细,何氏抬头看了丈夫刘从义一眼,暗想赵慎之真是少有的体贴男子,要是能当女婿多好。
“青松来,今天咱爷俩吃两盅酒。这天气,吃锅子没有酒怎么行!”刘从义得了两坛蒲中酒。这酒是他朋友从山西境内的蒲州,给他带来的。据说这酒在北周时候就名扬天下,到隋唐时期也经久不衰,现在到宋,这也是宫廷的御用酒水之一。
平时刘从义是舍不得拿出来的,今日来了兴致,自个儿去酒窖抱了出来。
昭姐儿见爹爹来了兴致,识趣儿的去取了她爹珍藏的温酒器,一套汝瓷酒具。这套汝瓷酒具含:莲花式温碗一只、执壶一只、直口小酒杯四个、镀铜托盘一个。又取过她爹手里的酒,取出来些用温酒器隔水温着。
赵慎之见状,忙给刘从义斟酒满上,又给何氏倒上一小杯,再给自己满上,昭姐儿却不给她倒,只让她多吃肉、吃菜。再细品一口:“师父,这蒲中酒果真醇厚,比汴京城内丰乐楼的眉寿酒,忻乐楼的仙醪酒,和乐楼的琼浆酒,还香醇许多。”
刘从义见就得了人好评,也是高兴,哈哈一笑,“爱吃便多吃几盅。”
“爹爹,给我也吃上一盅吧。”别看刘家不常吃酒,昭姐儿却是刘家酒量最大的。她虽也不馋,但每每家人共饮,她也是要吃上几盅的。
何氏见状,瞪了昭姐儿一眼,“冬日酒寒,容易伤肝脏!”直接收了她手里的酒杯,倒扣在桌上,让她不要想了。
昭姐儿也只得讷讷不言,悻悻的吃菜,吃肉去了。
刘从义见女儿挨熊,赶紧做势问道昭姐儿和赵慎之,“最近生意如何?”
刘从义又问了问绸缎铺,酒楼,粮铺,杂货铺等几个铺子的事情。又考校了赵慎之的功课。众人吃酒到二更天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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